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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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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浪浪睡了一整个下午。
退役以后的日子实在无聊,往常这种时候,她要么在水里,要么在健身房,那会儿总是觉得睡不够,很累,没想到一经闲下来,竟然还很不习惯。
说是睡,其实几乎都在半梦半醒间做梦,她梦见自己终于在国际赛场上拿到了金牌,甚至还破了纪录。
回国的时候那个总是编排她的游泳号大V在机场给她鞠躬道歉,一叠声说对不起,说他有眼无珠。
还梦到她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再也没拿到过金牌,但至少在赛场上又奋斗了好几年。
最终退役的时候,依然顶着那个耻辱的万年老二的称号。
回到家里,司徒鹤鸣笑呵呵在给父母展示她新画的画作拿到了什么国际大奖,一家三口围拢在一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也梦到,她真的按照高哲介绍的去给一个很有天赋的官二代小孩当私教,结果最后教出来另一个万年老二。
对她寄予厚望的小孩父母满脸失望,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就不该请她,自己都没拿过金牌,怎么教人呢 ,简直浪费了他家孩子的天赋……
高哲口中所说的“这家子可不是普通阶层的人,你是他的启蒙教练,以后少不了你好处”,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出现,反而她去了以后,整天都混迹在酒桌上,和这个局长那个教练喝酒。
连泳池的味道都快忘记了。
……
最终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看了眼手机,来电显示“章臻韵”。
她靠坐在床头,揉了揉眉心,又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这才接起电话。
“喂。”
章臻韵第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你,说多少次了,接电话都不喊我一声妈。”
司徒浪浪厌烦地把手机拿远了些,“怎么了?”
见她不搭腔,章臻韵哼了一声,说道:“你下午在干什么?我们在群里说的话你都不回复呢?你妹妹新作品拿了奖,说晚上要请我们吃高级海鲜呢。”
司徒浪浪打开扩音,一边划出微信,家族群里三个人一下午聊了上百条,竟然还真是司徒鹤鸣的画作又拿了个什么大奖。
她在群里神采奕奕发语音说要请爸妈吃饭,末了加一句,还有司徒浪浪。
司徒鹤鸣从来不叫她姐姐,哪怕她分明大她三岁。
“我不在Y城。”司徒浪浪淡淡说完,很快找借口道:“高哲说在海城给我联系了新的康复教练,让我来看看。”
她确实没撒谎,不过那康复教练是在海城隔壁的湖苑市,她不想在那等高哲,自个儿晃悠来了海城。
章臻韵几句指责已经即将脱口而出,听到高哲的名字,终是忍住,半天憋出一句:“哦,那行,那你现在在海城?”
司徒浪浪没回答,只是说:“还有事吗?我这边还没结束呢。”
章臻韵没多说,只假惺惺惋惜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连多的一句关心也没有。
如果她没有一个亲生的妹妹,那高哲应该算是她的竹马。
两人也一起练过游泳,不过高哲后来放弃了,去读大学了,出来了做了个体育经纪人,赚得比她还多,开口闭口不是钱就是未来发展。
司徒浪浪放下手机,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已经染上暮蓝,海天相接的尽头处,天际线拉得无限远。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起身走出门去。
楼下传来说话声,老式的木屋并不隔音,声音很清晰地传递上来。
是在争吵。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什么意思,他现在都高二了,还去训练?考不上大学算谁的?”
然后是丁志诚的声音:“卫芝,他是运动员!等申请到一级运动员证书,学校随便选!”
“别哄我,拿这证书是要去比赛的,你就想着带他去比赛以后就走这条路了是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你怎么就这么倔?这孩子天生就是游泳的料子……”
女人的声音越发大起来:“别跟我扯这些,运动员能吃几年的饭,你看今天来我们家的这个,还天才呢,才多大啊,二十几岁,就那么几年赚的钱够花一辈子?”
她似乎出离愤怒了,口不择言:“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去做什么运动员……要是没出名养活他自己都够呛,别说还债了,就是还我们的人情都不够!”
司徒浪浪将要下楼的脚步停住,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去。
听起来好像是这家自己人,在吵架,她要是这会儿下去……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轻响。
她转头,看见一张窄瘦的脸,斑驳光影透过尽头的木窗,照在他脸上。
“丁放?”她轻声喊他。
他应该也是听见楼下的争吵声,此时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从屋里走出来,瘦高的身影立时笼罩在司徒浪浪身前。
一时竟然让她觉得有压迫感。
司徒浪浪下意识往旁站了站,腰际抵到楼梯的栏杆。
“你想下楼?”丁放说。
她犹豫一下,说:“现在能下吗?”
丁放已经径直走下楼去。他人高马大,脚步声没有刻意放缓,也就很重。
争执声顿时停止,楼下再次传来丁志诚的声音:“丁放。”
没有声音。
司徒浪浪松了口气,也懒得去想,少年刚才明明有点生气的样子,怎么却什么也没说。
她迈步下楼,刚巧从厨房出来个中年女人,皮肤不太好,眉间眼里都透出浓浓的疲乏。
看见她,女人神情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丁志诚介绍说:“这是我家那口子,丁放的舅妈,卫芝。”
“你好。”
司徒浪浪假装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对她点点头,转而对丁志诚说:“晚饭就不用管我了。”
她从口袋里数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我看了一下,暂住三天应该是这些钱,麻烦了。”
她说完走出门去,临了,余光瞥见卫芝的脸色和缓不少。
司徒浪浪撇撇嘴,才意识到身后跟来一个人。
她转头:“你也出门?”
丁放沉默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臂垂在身侧,握着桨板。
司徒浪浪看了眼周围,天光暗淡,星月却明亮,一轮圆月悬在半空,海面被镀成银色。
村落里零星几点灯火,安静得除了海浪与风,什么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她看丁放,“你准备去干嘛?”
丁放顿了一下,眼珠黑沉看过来,“夜渔。”
司徒浪浪哦了一声,微微偏过脸:“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
一艘小破船行驶在海面上,司徒浪浪单手支着下巴,长腿曲起来。
船头上少年穿着件老头背心,在月光下划着桨板,轻薄又宽松的衣衫根本挡不住身型,他手臂屈展,弧度流畅得不可思议。
海浪声声,丁放的沉默也如一条鱼,她难得起了点好奇的心思。
“夜里还能打渔?”
丁放闻言点头,一时不察看进她的眼睛里,又快速转开,闷声道:“就是玩玩。”
“现在是休渔期。”他想了想,终于找到话题:“不能打渔,我只是出来……”
他又顿了顿,继而说:“散散心。”
这人,说话还挺费劲儿的,司徒浪浪心想。
他提到散心,司徒浪浪就不由想到方才听到他舅妈说的话,问了句:“你多大啊?”
丁放说:“十六。”
寻常人听到这个年纪,大概都觉得还是个孩子。
但司徒浪浪不一样,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面对过世界上在游泳届最精英的一群人。
她没把他当孩子,反而想到,十六岁还没拿到一级运动员,确实是晚了。
月光把他的身体镀成银色亮面,船行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不远处的小村落已经微缩成小小一片微弱的灯影。
丁放放下桨板,拿起船上的渔网,规整了一下。
司徒浪浪又开口了:“五十米自由泳,你能游进多少?”
丁放先没回答,起身拿着渔网,长臂忽而伸展。
海面中央,静静停泊一艘小船,浪声止息,连风也轻轻。
他手掌宽大,捏着渔网两端,整个人彻底展开来,后背肌肉舒张,向着海面撒下。
那一瞬间,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渔网在司徒浪浪的眼里近乎铺天盖地。
笼罩下来的,是月光里,海面上,少年流线型的身体。
渔网漫天覆盖下来,把月光切成一格一格,一些格子里散落着碎星。
而少年的动作如汪洋辟阖,有一种极具像化的、极自由的生命力,从他瘦高的身体里迸发。
他放下渔网,这才转身,眼神中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澈自豪。
“22秒。”他说。
司徒浪浪愣了好一会儿,重复道:“22秒?”
“小数点呢?”
“没有。”
国家一级运动员关于50米自由泳的标准,在25米的泳池里是23.5秒。
丁放点了点头,见她半天不说话,似乎有点急了,也重复道:“22秒,你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去看。”
“几米的池?”
“50米。”
司徒浪浪又不说话了。
50米的泳池,一级运动员标准是24.5秒。
他比这快了足足2.5秒,甚至再上两级,国际运动健将的标准里, 50米池的达标成绩也只是21.95秒。
22秒,只比国际运动健将的标准,慢了0.05秒。
这样的成绩,在泳坛里不可能没有过姓名,她下意识问:“哪个比赛?”
丁放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没有比赛。”
司徒浪浪想起在小木屋里听到的对话,又是一愣。
看起来,他家里好像对他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有些争议。
但这是不是也代表,他根本就没有过正经的训练。
这个少年今年十五岁了,身上还有那种大众泳池才会有的劣质消毒水味。
司徒浪浪甚至能够想象到,他在如何恶劣的环境里,经年累月地练习,一次比一次游出更优秀的成绩,甚至直逼国际赛事的标准。
却连参加比赛也不能。
她心里隐隐一动。
但只是稍微想了下,便又开始放空。
她连自己的事儿都没想明白呢,没有多余心思想别的。
丁放没过多久就将渔网拉上来了,纠缠的网面里,只有一些很小很小的鱼苗。
司徒浪浪觉得新奇。
她这一生都献给泳池,几乎没有过什么娱乐,更别说在这样的小渔村里,看着一个少年在夜晚打渔玩儿。
丁放弯下腰,仔细地将一条小鱼苗解下网来,小心翼翼将它放回水里。
他手掌真是很大,小小的鱼苗在这掌心里,几乎像一条银线。
鱼苗飘进深色的海里,浪把船推得远了,那道银线好像还在原地。
丁放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把背心一脱,跃进海里。
他下水之前,还特意往旁让了两步,像是怕溅起的水花洒到她身上。
“你干嘛?”见他越游越远,司徒浪浪朝他喊。
好在丁放只是在那尾小鱼苗的地方停住了,他隔着一段距离,伸长手臂,动作很轻地,朝那道细细的银线推了推水。
这个时候,他方才撒网的那股气质没有了,静静立在黑色的海水里,沉默又温柔。
司徒浪浪忽然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有点像一种什么海洋生物。
等了几秒,那道银线终于动了,迅速消失在远方海水里。
丁放看起来松了口气,往回游。
夜晚让海面看起来又黑又沉,他游动的姿势流畅至极,身影在浪花之中时隐时现。
司徒浪浪眼睁睁看着他游到近前,心里微讶。
可这是在海里,他的速度也这么快。
她有心想问什么,但又不太有力气。一直等他上了船,也没开口。
只是放松地靠在船沿,手放进海水里,随着船身移动,在海面划开一道细细的线,很快又闭合。
冰凉水润的感觉,让夏夜里的湿热、连带她心里的郁气都消散不少。
丁放这个时候说话了:“你晚饭想吃什么?”
司徒浪浪摇头:“不吃了。”
她很担心退役后长胖,这段时间格外注意饮食。
丁放背对着她,轻轻皱眉,没再说话。
等两人回到小木屋时,房子里静静的,丁志诚和卫芝似乎已经睡了。
司徒浪浪小心走回房间,转身一看,丁放却没有跟上来。
她没多在意,关上房门,又去洗了个澡。
没想刚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房门被敲响,司徒浪浪疑惑地探起身子。
“进。”
门口探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丁放看着她。
他也不主动说话,司徒浪浪噗嗤笑了,“你大半夜敲我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丁放很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把门推开来,瘦高的影子挡在门口,屋里顿时暗了不少。
他抿抿唇,说:“我宵夜煮多了,是面条,你要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