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林兰馨

5、第 5 章

　　“有什么事？”一大早若素依旧睡着，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穿了件嫩黄色的衫，梳洗得当之后，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是程伯递上一张单子。
　　“这是添置的喜庆物件，三老爷刚刚去买了，小姐要不要看一下？”
　　“对，这件事，我请三叔帮忙的，我最近忙得都快忘了这回事了，不必看了。”
　　“那这些物件要装饰到新房！”
　　若素探头一看，鸳鸯戏水的枕套，枕巾，床单，双喜的痰盂，一色的大红……还有百合，红枣，莲子，花生，桂圆用一个个圆碟子装着，上面放着喜字，满眼的红色。立下若素的脸色就板了起来。
　　程伯注意到了若素的眼神，心知她素来喜欢淡雅的颜色，连忙道：“大小姐，这是喜事的规矩，凑个喜庆。”
　　若素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侧身让开，看着几人上前把喜气的红色摊开，正准备把原来的床单什么的撤下来。
　　“程伯，把那间大客房改作新房。”说完，若素让所有人抱着那些东西出去，然后啪的一下把门关起来。
　　一大早，婚纱店就让人把修改好的婚纱送来了，安之兴奋得绕着婚纱跑，手上去轻轻的摸着，脸上洋溢着欢喜的感觉，洁白，镶着珍珠，绣着蕾丝花边：“好漂亮。”
　　若素穿着一身淡粉色镶金边的旗袍从楼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嘴角不由得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姐姐这好漂亮 。”
　　若素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下摆开叉的旗袍一角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以及脚上的白色高跟鞋，为了这高跟鞋，若素可是折腾了好久，穿婚纱总是要穿高跟鞋才搭调，终于习惯了，却越发觉得镜中的自己飘然渺乎。
　　若素睡不着，这感觉比她一人呆在广州警署小房间还孤单，寂寞，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她再也耐不住地起身，换了件粉色的绸衫儿，绕过回廊，一步一步从楼梯上步下。
　　全红木的楼梯，可以听到高跟鞋敲击在红木上的声音。夜已经深了，只有几个仆人还在看着，见到她下来，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
　　若素的脸上掩不住轻愁，轻声的开口：“你们先下去。”
　　她再一次看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程家前后两幢雕花楼，中间是院子，上面也有回廊连接，仿着西洋的样式，后一幢第一层有厨房，杂物房和佣人房，上面两层是一般人来得客房。
　　前面一幢才是主楼，二楼是程若素和程安之的房间，还有书房，三楼是主卧室，程振霆和冯韵华的房间，他们去世之后，就把他们的遗物全都归到了那房间，还有一间大客房和几个小套间，就是原本有什么亲戚或者重要的人来所以备上的。
　　一楼一进来，正对着的是楼梯，铺着金色的大理石地板，红木的窗格镶着玻璃，上面吊着水晶的吊灯，家具也大都是红木的，说是带着沉稳浓厚的历史氛围，一旁还有是一个西洋的大摆钟。
　　这两日，兴师动众的折腾着，连窗户缝里都拿湿布擦了，再那干布擦一遍，都能映出人影来，若素看见自己在其中的影子脸色很白，唇也很白，头发在肩上披着。
　　所有人都期待的婚礼，然自己呢？若素不清楚，她只知道，明日婚宴开始，哪怕自己不爱严成谨，却总要当好妻子的身份。
　　“大小姐。”
　　若素抬头看了程伯，嘴角噙笑：“程伯，还是把你惊醒了。”
　　“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我总得来看看才是。”
　　“这些人都换了？”若素看了一眼，一眼望去，果然都有些陌生，自己最近心不在焉，也难怪没有注意到。
　　“有些人不知分寸，程家是大家，总不能让了看了笑话。”
　　“程伯，父亲和母亲去世后，这个家多亏你担待了。”
　　“既然大小姐说，想必是把程伯当成自己人了，程伯也不妨多问一句，大小姐如此伤感可是明日的婚礼不情愿？”
　　若素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不情愿，程伯，给我准备壶茶。”
　　很快晓蓉就端了一壶茶来，搁于茶盘之上，若素嘴角轻柔的笑容未止，羽睫轻眨之下已然端着茶盘上去了，一阶一阶，纤细的身影一步步向上，却愈加让人看不清了。
　　一场盛大的婚礼隆重的再华山饭店举行，漫天的花瓣，奢华的婚纱，几乎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全盛装出席这场婚礼，光是贺礼就准备了不少，还有直接送黄金银票的，然后就在一旁看着喋喋不休。
　　“新娘子可真漂亮。”
　　“是啊，据说今天这场婚礼光是新娘子的装扮就好几万大洋呢！”
　　“几万大洋？不会吧。”
　　“怎么不会，光是她那件婚纱，胸口缀的那些可都是台浦珍珠，两个新人的戒指都是大钻戒，严家就是财大气粗，这阵仗其他人家哪有啊。”
　　“也不一定是严家，新娘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也许……”
　　“程家以前是大家，现在可不是，这次如果没有严家，程家可是早破产了，真不知道，严老爷怎么会挑上这个程若素，严家公子回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带着我们家小丽来见过他，可惜！”
　　……
　　若素对周围的议论纷纷充耳不闻，只是带着面上的笑，笑着。
　　正常婚礼整整置办了六十几桌，新人必须一桌一桌的敬酒，虽然有伴郎伴娘多少挡着点，可是严成谨喝的猛，刚到一半，就有些醉了，若素还好，用的小酒杯，她也是浅尝则止，看着一旁的开始发酒疯的严成谨，有些不快。
　　“干，再来，我们干！”若素扶着严成谨，他发了酒疯的蛮力她还真有点挡不住，幸好这时候大屋里已经有人听得动静出来了。
　　“大小姐。”
　　“姑爷醉了，程伯你先让人扶他上去。”
　　“是。”
　　若素穿的是敬酒时换上的红色旗袍，看这人把严成谨扶了上去：“准备一些醒酒汤。”她在沙发上坐下，有些不住的喘气，到底是男人和女人身体上存在着差异，险些扶不住他，自己也摔了。
　　若素倒了一杯水，随口问了一句：“安之睡了？”
　　“二小姐今天也闹了一天了，有点累，我就让他先去睡了，
　　明天还要上课呢。”
　　“也是，程伯，这一阵子，也是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见到大小姐找了个好人家，我也高兴。”若素笑了笑，正见下人把醒酒汤做好，端上来，道：“搁着，我自己端上去。”
　　将醒酒汤搁于红木茶几上，旁边还有准备了的热毛巾，若素看了大字型躺在床上的严成谨一眼，叹了一口气，也罢，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丈夫。
　　这时，也不知他是真醒了，还是依旧迷迷瞪瞪，严成谨突然坐了起来：“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
　　他大着个舌头，含含糊糊的开口：“胡说，你是不是不满意这个婚姻，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你喝醉了，赶紧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对了，你怎么，怎么可能瞧不起我，”严成谨看了一眼若素，手指指着她，笑道：“可是，我……我看不起你，你以为，你还是程家的千金小姐吗？你……你……”
　　“你喝醉了。”说着把醒酒汤递到他的面前，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醒酒汤已经被严成谨一手挥过来，犹带着热度的汤翻到若素手上，她也终于有些耐不住脾气：“你发什么酒疯？”
　　“是，我是发酒疯了，你拿我怎么办？”
　　正要去拿冷水冲一下发红手背的若素突然被一把拉住，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床上，下一刻，旗袍的衣襟已经被用力的扯开，带着酒气的嘴凑了上来。
　　错愕一闪而过，若素用尽全力坐起来,推开他：“滚，你给我滚！”
　　只是她的力气又怎么推得开严成谨，相反的左手被他压在身下，半露出的白皙肩颈在红色旗袍上衬得肌肤越加银白如雪，满室的艳红，灯光照着肌肤都耀出雪里透红，一种奢靡的感觉油然而生。
　　湿濡的感觉从脖颈蔓延开来：“你是严夫人我怎么碰不得？还故作清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千金小姐？”
　　盘起的发髻散落，原本的簪子早不知去向，素净清雅如荷花的容颜早已失了平静，花容失色也不过如此，没想过，即便没有爱情，也没想过会有如此一幕。
　　“早晚都会发生，并没有不同。”
　　素白如葱段的手指抓了两下，还是放下，是，只是同样的事情以不同的方式发生而已。
　　只是而已。
　　一连几天，若素要处理程氏纺织原本遗留下的问题，这两天厂子里又出了些问题，都是早出晚归。
　　“这批布印花之上会不会有些绡，机器拉宽拉长的尺度是多少？把拉度缩小试试？”机器把拉度缩小之后，若素看了一下成布：“区别并不大，这就不是拉度的问题了。”
　　“我也想过，这恐怕不是机器的问题，依我看是印花上用的是硝酸不是草酸？”程翰霆看了一眼花布，最近这一批花布不知是怎么回事，中间的印花部分特别薄，压在樟木箱底一个季度过去了那一块就碎了。
　　“硝酸？我们不是一直都用得是草酸吗？”程式纺织的花布用的都是用的草酸，花样的颜色鲜艳，布也不容易碎。
　　“草酸和硝酸同样可用于印花，草酸价格比硝酸贵了很多，很多厂子里都会使用硝酸，可是我们向来是使用草酸，最近报上来的价目也是草酸的价目，我一时也没往这一方面想，眼下看来，和硝酸的效应差不多。
　　“查，不管是机器问题还是中间任何问题，都给我去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对了若素，这个月的新花样也出来了，不如，先去看一下花样？”
　　“也行，三叔，这事就交给你了。”若素眉宇之间已经有了坚毅的神色，这些天发生了太多时，她陡然之间成长了，说完，转身利落离开。”
　　若素现在依旧用得是程振霆的办公室，红木包牛皮办公桌，背后一排红木书柜，中间是一排则是放着一些古董珍玩，青花瓷美人瓶，水晶聚宝盆，玉石貔龜……
　　作为女子来说，这个办公室是略显刚硬，但是接下这副担子之后，若素也一直没有心思来注意这些小事情。
　　“三叔，你心里早已有人选了，是不是？”
　　程翰霆在若素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始终坚持草酸是程氏当初打响程氏纺织的招牌，老练的师傅是知道把草酸换成硝酸使用之后所产生的后果，绝对免不了会被发现他们怎么敢这么做？而且这次的布料我也察看了，印花处虽然比以往的绡，但不是特别严重，所以我昨天特意去库房看了，察看了草酸使用的纪录，也称了称草酸了分量，我发现一个问题。”
　　程翰霆话语突然停了下来，若素看着他，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答案：“草酸的分量非但没有减少，还比纪录上剩下的分量多，而剩下的草酸中则夹杂着硝酸，而三叔这个表情，很明显你已知道在草酸中加入硝酸的人是谁了，是不是？让我猜猜，能让三叔如此犯难的，怕只有两个人，四叔，五叔，对不对？”若素犀利地眼神让程翰霆原本要咽下的话语止住。
　　程翰霆叹了一口气：“老四和老五为人精明灵活，此次也是一时冲动，若素，你能不能……”
　　“三叔你可以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聪明灵活，可就是因为太聪明太灵活，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失了自己的立场，先前他们身为程家子孙，置程家于不顾，变卖手中股份，如果不是我在婚礼宣布之前，高价收购了这些股份，程家就落到了别人手里，眼下他们又为了自己一己的怨恨，险些要毁了程家的招牌，他们明明知道程家现在的处境，还作出如此之事，他们又何曾当自己是程家人，三叔，你要我原谅他们哪一次？”
　　“若素！”程翰霆的性子软，极为重视情谊，此次自然会帮两个弟弟求情。
　　“三叔，你不必再说，这次我给你一份面子，我会当作不知道，只会让人查，不会直接去把四叔五叔抓起来，所以三叔，与其求我，不如求老天爷，让他们的计划完美无缺，让我找不出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