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44、此生此夜

　　其实上无迹崖，比北野想象中简单许多。北野只是简单易了容，换了身粗使仆役的衣服，把岁寒剑和贾格致给的一些药分别混进几大筐菜蔬中，加之在路上闭口不言，就轻易地蒙混过关了；又准备了六个小荷包，里面塞了几个金银锭子，说“几位大哥行个方便”的时候塞过去，便能靠散财轻易过那三重关卡，检查之松散，比之洛阳、长安城门的守卫都远远不如。

　　北野一路观察，见所遇之人都是神色散漫、武功低微之辈，心中便琢磨着：时隔多年，魔教旧部只怕已经所剩无几，故而无迹崖上大部分人都是近半年附势而来的，尽管看起来气势盛大，实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崖顶也是如此，倒是可省很多事情。

　　想到这里，北野对自己今日救人之事，又多了几分信心。

　　申时二刻，四人终于到了地方。无迹崖的厨房便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看上去还算新，就是造得不算精细，有些窗框上面还留着钉子。这会不是饭点，厨房也就没什么声音，门口空地上只有几个厨娘坐着，边晒太阳边懒洋洋地打盹儿。

　　那三人熟门熟路地问了厨娘们好后，拉着车去了库房，路上低声与北野解释说，他们送货之人只能到这里了，在库房卸货之后，他们就得下山。

　　北野到了库房之后才知道，原来那负责收货之人也是个吊儿郎当的，被塞了荷包之后喜上眉梢，哪里还有心情查验那两车菜蔬，挥挥手就让他们直接过去了，又额外许他们在厨房吃个晚饭。可那三人满心性命之忧，哪有心思吃什么饭，收货之人才走，就围着北野讨要起了解药。

　　北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枚前些日子从集市上随意买的桑贝止嗽丸，给了他们。那三人也不去倒水，恭恭敬敬地接过后，居然直接把桑贝止嗽丸吞了下去，又连称北野是菩萨下凡云云。

　　北野摇了摇头，又叮嘱道：“你们下山之后……赶紧走，越远越好，不然恐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

　　打发那三人出去后，北野把自己带上崖的物什一一翻出来，随后等了一会，趁着无人注意这个角落的时候，一缕青烟似的从窗户悄然飘了出去，躲进了山石中的阴影处，开始静静等待夜晚的降临。等待她第十七个生辰的落日。

　　* * *

　　等待总是挺无聊的。北野也没别的事可做，只能仰头观察着天色变幻：许是快要下雨了吧，今天的暮色雾蒙蒙的，把光秃秃的山石都染成了酡红色，看起来像是浸透了血的泥土，即将滋养出透骨而出的鲜花。

　　太阳将要落尽的时候，北野听到有人敲锣，又有人拉长声音喊着“酉时正……传饭……”随着锣声和喊声，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每间屋子都是人进人出，十分热闹。刚刚负责收货的那人看来是厨房大总管之类的人物，他站在台阶上，比手划脚地指挥着，口中喊着一个个地名，随着他的比划叫唤，一个个餐盒流水般地送了出去。

　　北野原本的打算是，待天再黑些，偷偷抓上几个人，逼问他们怎么去后山的蚀魂狱。可见到厨房人来人往地送菜，她忽然灵机一动，觉得可能不必等到夜晚了——不管蚀魂狱在哪，想来终需有人去给里面的犯人和狱卒送饭的。

　　果然，待到厨房的人自己都吃完饭后，北野看到几个人抱着餐盒，一摇三晃地走了出来。有一人嘟哝着：“要不是老子之前猜拳输了，也不用每天三趟去那倒霉地方。”

　　走在他身后的人打着酒嗝，笑道：“老周，你就别抱怨了，都是在崖上讨饭吃嘛，哪那么容易的呢？”

　　老周道：“那几个牢头都懒到骨头里了，今早我去的时候，昨日的碗都没收，还是我一个个收回来的……唉你听说了吗，前日抓来的那老头，年纪大，气性更大，昨日砸了我的碗，用碎瓷片扎进了自己心口……我今早去收碗的时候……”

　　“别说了！怪吓人的，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另一人跺了跺脚，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一个黑影，刷的一声就飞过去了！”其他几人赞同道。

　　见大家如此表态，老周也只得咽下了嘴里的话，转而絮叨起了昨日和人喝酒划拳之事。

　　他们口中的黑影，自是北野。北野一路跟着这几人，居然还真就顺利地到了后山，此后又靠着轻功悄然过了几道检查，最终在一个应是通向山腹的入口附近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人敲开了一道厚重的铁门，抱着餐盒进去了。

　　北野到底不能无声无息地跟进铁门，只得耐心等待，寻找时机。过了摸约一盏茶的时间，铁门又开了，那几人已经空了手，口中都在骂骂咧咧：“……还嫌菜不好，也不想想，好菜也能轮到他们，他们配吃么？啧，老子都吃不上几口肉呢，今日菜里的油星……”

　　北野细辨脚步声，知道那几个牢头并未跟着出来，想是正在大快朵颐，干脆偷懒了，反正可以拜托送饭的人关门。虽不知铁门背后是什么样，但今日可能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北野当机立断，悄然冲了上去，仰仗轻功卓绝，一剑一个，顷刻间便把那几人都无声地解决了。

　　北野把几句尸体踢进门内，再顺手掩上了铁门，以防巡逻之人发现；随后打量了一下门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排阶梯蜿蜒向下，再往里只能看见一片黑黢黢，不知通向哪里。

　　观察了一下周围后，北野从一具尸体手上拿走了火折，右手按剑，左手拿着火折，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 * *

　　北野一路走着，越发疑惑无迹崖的随意，这路上既无守卫，亦无机关，若真是用来关押武林高手的话，未免太过儿戏了。在转了两个弯后，听见前方有些喧闹，北野驻足一听，果然是几个狱卒在喝酒用饭，从音色来判断，应有十一二人。

　　北野心中思量，对方人还是多了些，若其中有一二好手，即使终究能把他们都斩落剑下，也很难不惊动外面的。略加思索后，北野从地下捡起几块石子，屈指弹出，在前方地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片刻后，果然有两个人骂着其他人不地道，不情愿地过来查看了。北野看准机会，在其中一人打酒嗝的时候，长剑一刺，便结果了他的同伴。那人见状大骇，奈何酒嗝打到一半，发不出其他声音。北野拔回岁寒剑，从容地一笑，递出了第二剑。

　　北野又弹出两枚石子，可惜这次，那些狱卒们许是觉出不对，不再只是派人来查看，而是一齐丁零当啷地带上兵器走了出来。

　　北野左手扣了一把针，心中琢磨起了再用一次吓唬之法可行与否；但还没思考完，狱卒中武功最好的那个已经听出不对，前方竟然仅有一个人的呼吸声，立时大喝一声：“大家当心！”

　　北野一听，知道自己即将暴露，若是这里装有报讯机关，那逃命时间所剩无几。此时也不能犹豫，北野干脆先发制人，主动上前几步，拐过弯后直接把手上的针甩了出去，也没法管准头如何了。

　　那几人反应到快，一起扑了上来，和北野缠斗在一起；又见北野不过是一个弱质少女，出招之时嘴上便不清不楚了起来。

　　北野只用了十招，便挑落了对手的一把钢刀，一柄铁骨扇；又二十招，一剑刺进了一个人的左臂；待斗到近百招时，那几人身上均有了不轻的伤，可北野却丝毫无损。

　　见同伴们不敌，忽然又两个怕死的弃了剑，举手抱头缩在一旁，发着抖道：“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姑娘饶命。”

　　如此一来，北野优势更大，只再用了三十余招，便把其他人都解决了。至于缩在角落发抖的两个人，北野也不想再杀，便只点了他们的穴。

　　继续往前走时，北野心中却忽然想到：“我现在不杀他们，可……魔教迟早会杀了他们。”

　　想到此处，北野拳头紧了紧，不过她没有时间纠结了。

　　再往里是一个小厅，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食盒、饭碗、酒壶、杯筷等一应俱全；厅中的一面墙上挂了三四十串钥匙，另挂着些镣铐、绳索、短鞭等刑具。北野也不知道该拿哪把钥匙，干脆把那三十几把都摘了下来，抱在手上，走了进去。

　　* * *

　　与厅中的烛火辉煌不同，牢里面总是暗沉沉的，潮湿而黏腻的风又增加了北野的不安。因不知道苏北冽究竟被关在哪里，北野只得一个屋一个屋地找了过去，终于在整条路的尽头，最里面的那个牢里，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苏北冽背着门，躺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也没个被子盖。他还是穿着四个月前的那身衣服，布料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能看到他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也不知受了多少拷打。北野只看了一眼，便心如刀割，喊出一声“哥哥”后，两行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苏北冽听到北野的声音，那一惊真是魂飞天外，从地上翻身而起，直愣愣地瞪向门口；见真是北野，更是惊恐万状：“你？……你怎么……”

　　北野对着苏北冽“嘘”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翻起了钥匙，抖着手找了好一会，终于打开了门，忙低头钻进进去：“哥哥，我们得快些，趁他们还没发现……你还好吗？我带了些疗伤的药进来，你赶紧吃了，然后我们立刻走。”

　　苏北冽呆呆地接过几枚药丸，依然盯着北野，却说不出什么话。

　　北野正要开口让他快些吞下，忽听有个声音远远地道：“苏夫人，故人来访，为何要当不速之客？”

　　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