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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IVY ...

  •   Riesling刚合上车门,那个跛脚的人紧跟着就跳上了车,举起一把冰冷的枪,对准了Riesling的额头。后视镜里,那个人戴着黑手套的手拇指弯起,咔啦一声,弹夹里的子弹被推进了枪膛里。

      “你最好别乱动。”黑色的口罩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线粗犷,带着一点来自异域的奇怪口音。但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她的口齿有些不大清楚,说话时感觉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口水。

      Riesling挑了挑眉,任何以“你最好”开头的话,在她听来全都是不加掩饰的威胁。通常情况下,面对语言上红果果的威胁,Riesling毫不犹豫在对方肩膀上扎一把弹簧刀。但今天不行,今天她身后站着蓝伊一,她得先把这句威胁记在小本本上,等从蓝伊一视线里消失了再说。

      那个女人倒是对Riesling默默在心里翻小本本记仇这件事儿无知无觉,她右手持枪指着她的脑瓜,欺身向前,左手伸到了她的腰后,从脊梁骨后摸出那把玫瑰金色的9mm的小枪,枪口仍旧滚烫滚烫的。那个女人看了一眼这把枪,似乎这把“玩具手枪”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有些嫌弃地随手扔在了自己脚边,又拉起Riesling的裤腿,抽出一把绑在小腿外侧的13cm长的双刃刀。这是一个日本不知名制刀大师的新作,昨天何欢跟她见面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那个女人把刀放在鼻下嗅了嗅,上面有苹果皮的油脂味,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把刀的下场与手枪相同,也被扔在了脚边。

      Riesling今天出门着急,又离开了自己的吉普车。现在她已经完全被缴械了,如果需要武器搏斗,她就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

      她有些生气地眯起眼,抬手,有些置气地拉过身侧的安全带扣在身侧,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副驾驶上的人。旧军靴,黑色的长袖防风衣倒是新崭崭的,整个人警觉地微微颔首,把脆弱的脖子收在坚硬的下巴后。这个女人绝不是一个山野莽夫,而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借着远处沙滩上火人燃烧的微弱红光,Riesling瞄见黑色的口罩之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不由得心里一紧。这双眼睛Riesling何止是见过,她甚至与这双眼睛一起看过数以千计的阿里米尔的日出与日落。正如何欢所言,海港城里确实来了一个她的故人,一个已经“死了”的故人。

      “开车。”口罩下的嘴唇蠕动着,又发出了命令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Riesling迅速抬手挂挡,起步,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冲了出去。拐第一个弯前,她有些心疼地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因为突然的枪声和炸胎的声音而慌乱的蓝伊一。心疼,但别无选择,她必须,也只有她才能做到——带着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开着这辆通往地狱的车,朝远离蓝伊一的方向一直开,越远越好。

      哪怕是开进冰冷的海里。

      也就是几秒钟,后视镜里只剩下半亮的后车灯和无边旷野,她的思绪有些恍惚。最近她总是有一种时空交错的不真实感,那感觉就像是,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小学同学和你的大学同学居然认识,而且交情还不错。你不得不开始感叹世界真小,人与人缘分真奇妙。

      现在这种交错感变得更加猛烈。前些日子,她在蓝伊一家里碰到了以为永远不会再见面的彭叔;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是她在阿里米尔过命的战友,只不过她现在用枪指着她的头;守门人何欢派来的狙击手不知现在在何处,但总归是在这附近趴着;而她的爱人蓝伊一,刚刚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蓝伊一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首先来自于一种熟悉感,Riesling总觉得她与蓝伊一在很早年间就认识了,再或者,她们从来就不是陌生人。

      在Riesling看来,恋爱关系里,最让她着迷的只有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两个人初识时的狂喜,第二部分是在一起很久之后的默契。但是在这两个部分之间,要经历无数多让人痛苦烦心的争吵和磨合,这部分是Riesling最无法忍受的部分。所以她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停止在初识的狂喜里。但不知为何,跟蓝伊一在一起时,她们俩的狂喜和默契交织在了一起……

      昏暗的车里,副驾驶上的人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像雕塑一样静坐着。

      Riesling踩着油门,沿着一条通往山下的陡峭破路上飞驰,遇到玩到也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只是适时拉起手刹,漂移过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大弯。也就开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就拐到了一条窄窄的粗糙极了的盘山小路上,这是下山的必经之路。路很窄,又陡峭极了,她面不改色,紧贴在右面的长了草的山崖行进,树杈扫过车顶和车床,车里叮呤咣啷地响。即使这样,她也不能偏离分毫,这辆破SUV略宽,她左手边的车轮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海崖。如果是开着她自己的那辆JEEP,恐怕是上不了这条窄路。

      副驾驶上那个凶悍的女人突然有了动作,她侧着身子,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已经被压扁的烟盒,上面画着一口因为吸烟导致的黑黄色烂牙。烟盒开口朝下,一支细长的打火机被倒了出来。她把它握在右手手心。又伸出手指,抽出一支烟纸已经有些皱起来的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

      接着有些犹豫地抬起左手,摘下挂在耳朵上的口罩,随手扔在了车玻璃下的台子上。她的上嘴唇像被火焰烧烤过的塑料一样皱在了一起,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抬手把烟叼在嘴里,啪地一声点亮了打火机,深吸了一口,烟头在昏暗的车厢里明灭。

      “Ivy。”Riesling说出了一个名字,声音里带着笃定。

      烟气从Ivy的牙缝里淌出来,她努力动了动不听话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清晰,“我找了你很久。”

      Riesling没接话,刚才说出她的名字,着实带了些猜测的意味,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没有丝毫旧友重逢的喜悦,与之相反,她的心里现在爬满了绝望。

      Ivy是Riesling在阿里米尔出生入死的战友,擅长拆除和安装专业□□,Riesling以为她当年已经葬身火海。如同走马灯一般,Riesling的脑海里回想着她曾经清丽的样子,Ivy来自一个贫穷又闭塞的小国,Riesling只知道那个小国在世界地图上大概的方向,但已经记不清国名了。

      Ivy勾起嘴角,露出了无奈又轻蔑的笑容,但实际上,不论现在她做什么表情,都只剩下狰狞二字。她整张脸都被烧坏了,现在谁能认出来她?估计连她妈妈都不能。

      “当年,我应该在你把姜然带回营地的时候,就直接杀了她。”Ivy深吸了一口烟,又从鼻子里吐出带着夜色的烟气。

      Riesling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回忆撕扯着她,那场烧毁整栋民居的大火,被他划破喉咙的老秦,Lee房间里明晃晃的灯泡,那个女人谜一般的海上城堡……这些过往,现在对她来说仿佛是前世的记忆。海港城才是她的家,她出生在这里,现在又回来了,地狱般的阿里米尔和巴黎、伦敦、伊斯坦布尔、苏黎世、东京一样,都只是她的旅行地。

      现在的她,不如说是今世的她。赖在蓝伊一家,每天抱着蓝伊一的橘猫。她的职业是杀手,受雇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而非普通意义上的报复社会的变态杀人狂魔,恰恰相反,她的每一个目标都是世界阴暗面运行法则的制定者。

      她前些日子刚刚以一个狂热的艺术爱好者的身份从一个来自保加利亚的人贩子那儿买了一幅画。她清楚地记得那幅画是蓝伊一喜欢的,只不过始终找这幅画是在谁家挂着。

      她和那个保加利亚男人今天下午约好了在海边清货,只不过在拿到画以后,她用刚才被Ivy拿走的双刃刀像杀鱼一般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那个男人的喉咙,然后又把他帆船上丢进了海里给鲨鱼当玩具。因为他的命价值不菲,是何欢和黎小姐想要的。

      现在那个保加利亚男人的手下应该已经发觉自己老大不见了,他们需要花些时间来寻找他,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人口贩卖网络会大乱吗?或者说在这个网络背后的那些更邪恶的交易会因此而停滞吗?Riesling并不知道这些,她也并不关心,这些烦恼交给何欢还有黎小姐她们就好。

      对了,她刚带回家一只美短虎斑猫,它还没有名字。除了需要外出完成何欢派的任务,Riesling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乖乖等蓝伊一回家。蓝伊一这些天工作很忙,每天晚上回到家Riesling都觉得她的肩膀有些僵硬,于是洗白白以后,总是跪在她身边,轻轻给她捏着肩。

      Riesling因为跟着Max学柔道的时候,深入研究人体构造和脉络,给蓝伊一服务起来,头发丝里都透着专业的气息。蓝伊一舍不得使唤她,总是捏不了几下就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很快,蓝伊一的呼吸声就变得规律了起来,陷入了甜美的梦里。

      等蓝伊一有空了,Riesling想和她一起讨论一下猫咪的名字,然后手牵手一起去海港城老城的一家菜市场里买菜,最后一起去做户外运动。她太擅长运动了,她对运动的擅长,从床上到球场不等。说起来运动,刚才她还说了明天要去跟蓝伊一一起在天彻底变冷之前去冲浪,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太行了。

      俗世的幸福好像从来都与Riesling无关。她刚刚捏造的所谓生活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因为车底那个正在悄悄倒计时的炸/弹给她快乐的生活设定了一个近在咫尺的期限。

      Ivy做的炸/弹从来不曾有过开关这个按钮。大多数炸/弹,都是被妥善安置的,制造安装它们的人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一定会在一个显眼或者不显眼的地方安装一个开关。拆弹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开关。

      而Ivy,一个从异域来的亡命之徒,当年在阿里米尔跟随Black Water组织执行任务时,她就曾经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安装的炸/弹,活生生炸死了一屋子平民。这件事在国际上引起了各方媒体的激烈谴责,但没有任何一方愿意站出来为这个事件负责,Ivy也因此从BW的名单里消失了。

      Riesling摁下车窗,把左胳膊肘搭在了上面,手握成拳头,托着下巴。海浪声爬进了耳朵,海风也跟着灌进车里,集聚在封闭车厢里的烟气被吹散了,新来的海风混杂着远处海滩上熊熊燃烧的木柴的味道。

      “你绑在后备箱里的人是姜然吗?”Riesling从复杂的心绪里抽身,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自己今晚没有活路,那至少让蓝伊一在乎的姜然活下去也好。

      “她值得被我这么礼貌地对待吗?”Ivy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就好像姜然是什么应该被立刻丢进垃圾桶的不洁之物。

      “你已经送她上路了吗?”

      “她毁了我的一切,她得慢慢死才行。”

      慢慢死?以这三个字为题,Riesling能写几十篇逻辑严密的论文出来,甚至写到自己评上教授的职称。 Riesling机械地打着方向盘,车厢里是明明灭灭的烟头,外面的天空被海滩上升起的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通红。

      Ivy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出窗外。

      “喂!”Riesling责怪道:“你这样会引来森林火灾的!”

      “你还是原来的样子。”Ivy看了Riesling一眼。

      是啊。阿里米尔全年的气候都干燥极了,在那段拿命做赌的年月里,Riesling总是左手开着车,右手端着咖啡杯,Ivy坐在副驾驶上,架着一把自动步枪,没完没了地抽着烟,抽完总是直接把烟头随手丢出窗外。Riesling每次都会提醒她,烟头这种明火在这个干燥的地方会如何在风力的助长下演化成一场不可逆转的大火。

      Ivy只是觉得Riesling很好笑,她们可能连第二天的日出都看不到,又何必关心什么森林大火?日子最好能过得快乐一些,每分每秒,抓紧时间快乐,抓紧时间在死之前挣更多的钱。

      要说为什么需要钱,除了Riesling以外,其他奔跑在阿里米尔烈日下的每个雇佣兵都能说出一个烂俗而狗血的故事,烂俗狗血但感人至深。Ivy所有拿命换来的钱,都会打进一个瑞典一个疗养院的账户。她的爱人得了癌症,此刻正在那里享受着最好的医疗设施和最悉心的照顾。

      说起来也很浪漫,Ivy在阿里米尔赌命,是她替所爱之人去死的方式。她用自己赌命挣来的钱,尽可能延续爱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长度,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平均。

      “你的爱人怎么样了?”Riesling问。

      Ivy没有回答,只是透过挡风玻璃,全神贯注地看着海滩燃烧的火人和围在火人周围的那些手里举着酒杯的男男女女。从后视镜里,Riesling看到了Ivy脸上极难察觉的一种近乎变态的扭曲的笑容。

      “姜然是在哪儿吗?”Riesling看着燃烧的火人,平静地问。那感觉就像是在问今天晚上我们去哪吃宵夜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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