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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茱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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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生下来娘就死了。
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费了一天一夜的气力,孩子落地后,自个就去了,只留下浑身通红的茱萸,她小小的,先天又不足,她爹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叫茱萸吧,辟邪。”
这名其实还挺文艺的,文人总是拿茱萸作诗,可惜茱萸家里并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她老爹起这名也是因为自己是个采药的,知道戴茱萸辟邪、治病,村里的孩子们也不叫茱萸的大名,总是给她起外号,因为茱萸生下来娘就死了,所以什么灾星,孽障,他们都叫,其实孩子们哪懂这些,还不是父母在家里天天说,这才叫孩子学了去。
茱萸一开始还会哭着问她爹自己为啥老被人欺负,村里人也都不喜欢她,可是她爹也是沉默不说话,久而久之,茱萸也就罢了,任凭村里那些孩子瞎叫。
日子一天天过,茱萸也慢慢长大,可惜她并没有长成什么大美女,她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脸颊带着从母胎出来就有的两片红,真的就像她名字一样,像颗茱萸成了精。村里孩子也长大了,也不喜欢戏弄茱萸了,茱萸也就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她平时喜欢去山上那片长着茱萸的树林玩,顺便采点药材给她爹去卖。
那天,茱萸像往常一样去树林采药,却发现树下坐着个衣着奇怪的人,不像老百姓的衣服,倒是有点像…流兵?
茱萸有点害怕,她听爹讲过,这些流兵都是战场上逃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抢老百姓的家当。
想到这,茱萸提着篮子想走,不想却踩响了树枝,那流兵一下就注意到茱萸,他看到是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动了什么歪心思,笑咪咪的叫茱萸过去。
茱萸不敢,她转身想跑,就听流兵在她身后叫道,“你若敢动,我这手里的红缨枪就能把你扎个底穿。”
茱萸怕极了,哆哆嗦嗦的走过去,她怕痛,也怕死,她不想被流兵的枪扎穿,她不知道流兵想要干什么,她走进,看见流兵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就一把把她扑倒,开始撕扯茱萸麻布的衣服,极臭的口气喷到茱萸脸上,茱萸骇得大叫救命,流兵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荒郊野岭的,你指望谁来救你?”
茱萸恐惧的想推开流兵,却怎么也推不动。她绝望的哭喊,却换来流兵更加猖狂的笑声。
突然,流兵的笑声戛然而止,茱萸的脸上刹那溅上温热的东西,是流兵的血。
茱萸看着流兵瞳孔霎时放大,然后脱力倒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大叫,这时,有人把她从流兵身下拖了出来,温柔的擦去茱萸脸上的血,“没事吧?”
茱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眉毛英气极了,眼睛长得也好,嘴唇坚毅的抿成一条线,她想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幸好天生红脸蛋,应该看不出来。
突然,茱萸看到眼前好看的人脸皮红了,“你…你把衣服收拾一下…”
茱萸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扯开,自己的胸部正大刺刺的敞开,茱萸低呼一声,赶紧拢好衣服,却见眼前的男人紧皱眉头,脸色不好,她这才发现男人受了伤,腰侧正在流血。
“你受伤了?”茱萸连忙从采药的筐子里找出止血的草药,却因为男人一身戎装无法下手,“你能不能把上衣脱掉,我帮你先止血。”
男人看了茱萸一眼,沉默着卸下外甲,脱去里衣,露出腰侧狰狞的伤口。
“这是…箭伤?”茱萸把草药嚼碎,然后敷在男人的伤口上,男人微微一颤,却没有言语。
“你和这个人一样?是当兵的?”茱萸看着先前侵犯她的流兵,现在已经死的板板硬。
“这种畜牲,怎能称作士兵?”男人开口说话了,语气中带着不屑。
“那你就是个好兵了。”茱萸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把男人的腰粗略包了一下,“你跟我走吧,我爹会点医术,家里也有药材,你受了伤需要好好休养。”
男人迟疑着,看着茱萸,没有动。
“走吧,就当作我报答你救命之恩。”茱萸笑嘻嘻的去拉男人的手,想把他扶起来。
男人看着茱萸红扑扑的脸蛋,像一颗熟透的红果,“你叫什么名字?”
“茱萸。我爹给我起的,说是能辟邪。”
茱萸带了个男人回来,这个消息无疑在村里是爆炸性新闻,许多好事者都跑去茱萸家门口看,却只见一杆银枪插在门口,便悻悻然走了。
“茱萸这丫头本事不小,还带回来个军爷咧。”
茱萸不在乎这些人的流言碎语,她从小已经学会了把村里人的话当做耳旁风,她给她爹说了事情经过,她爹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看着茱萸带回来的男人,没说话。
“爹!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她爹沉默半响,终于开口,“这位军爷,打哪来?”
“廊州。夏国来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撤退时我被流箭所伤,掉了队。”
“这位军爷叫什么?”
“李方。木子李,方正的方。”
茱萸琢磨了一下李方的名字,她并没怎么读过书,只是她爹教她认过草药的名,她觉得李方这名简单好记,在心里默读了几遍,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
“你休息吧,阿萸,去给军爷把那放草药的房子收拾出来,支个床。”
“嗳!”茱萸兴冲冲的冲出去了。
“…军爷,我想问问,这仗,会不会殃及到我们这个小村?”她爹看着茱萸跑远,向李方问到。
“惭愧,我现在并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廊州失守…我们退的急…”
“算了。”茱萸她爹抽口烟,叹气,“你先在我这住下吧,把伤养好才要紧。”
李方在茱萸家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茱萸终于有个跟她说话的伴,乐的不知所以,她每天除了去采药就是拉着李方要他讲故事,李方怕她上山再遇到危险总是陪着她,茱萸没出过远门,李方讲的事情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她从李方那里知道了外面的女人都会抹胭脂水粉,知道了外面的酒楼里有会跳胡舞的舞姬,她一脸向往,特想亲自去看看。
“你还太小。”李方笑道,“16岁的小丫头跑那么远做什么,先把自己照顾好。”
“我不小了!我们村里16岁的都有嫁人生娃的啦!”茱萸气鼓鼓的扬起小脸,什么嘛,李方也不过二十四岁嘛!干嘛一副老头子说教的语气!
“那你想嫁人,生娃了?”李方看着茱萸红扑扑的脸,不由得捏了一下,手感不错。
“…我…我才没有。”茱萸撅着嘴低下头,“我还不想嫁人。”
李方看着茱萸的一脸别扭,又开始笑,“不逗你了,药采完了吗,回去吧。”
“那你呢?”茱萸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方,“你娶亲了吗?”
李方一愣,随即拍拍茱萸的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家国安定,如今兵荒马乱,我哪有那个心思。”
“那我嫁给你好不好?”茱萸抓着李方的手,“我不想嫁给别人了,茱萸只喜欢你。”
李方半响没有说话,叹口气,“回去吧。”他不着痕迹的松开了茱萸的手。
茱萸难过死了,她默默跟着李方走着,觉得李方定是嫌自己太小,又不够漂亮,想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李方感觉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回头。
走到村口,李方便感觉到不对劲,他听到村里有女人孩子的哭叫声,他抄起银枪冲进去,只见是一小拨逃兵闯入村子,正在村里大肆抢掠。他健步上前,挑起一个正在欺辱妇女的逃兵,在空中斩杀。
“吾乃虎啸军少帅李方!你们这帮逃兵败将若再危害百姓,吾必将其就地正法!”
李方中气十足的宣言在村里久久回响,逃兵心胆俱裂连忙跪下俯首,茱萸呆呆的看着李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男人真帅!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可惜还没等茱萸和李方再培养培养感情,李方就要走了,李方说,男儿职责守卫国家,保护百姓,如今村里都能来逃兵,证明前线战事吃紧,他不可再在这徒耗时间。茱萸什么都听不懂,她只知道李方要走,心里难过的要疯。
李方走的那天,村里人给他摆了酒,还给他准备了干粮和盘缠,茱萸躲起来,没有去酒席,她怕看见李方走,她怕自己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李方留下来。
李方吃完酒,遍寻不见茱萸,叹口气,谢过村民,踏上路程,走了一小段路,却见路边站着哭的发颤的茱萸。
“你还会回来吗?”茱萸哭的一抖一抖,“会吗?”
李方垂眸看着茱萸,“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回来。”茱萸抬起头看着李方,她红果一样的脸布满了泪水,“我等你,我等着嫁给你。”
“…”李方沉默,并没有回应茱萸,“回村里去,这外面恐怕不安全…”
突然,李方的嘴上贴上了一个软软的,咸咸的东西,是茱萸的唇,她努力踮起了脚,抓着李方吻了他。
李方脑袋一片空白,许久,他听到茱萸说,“这是我给你的记号,我等你回来,多久都等。”
李方走了,一走就是三年。
茱萸慢慢的也长大了,她这期间去过镇上的集市打听过,据说前线有个姓李的将军英勇无比,一连收复了两座城池,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李方,但是她觉得是。
三年里茱萸她爹没少给茱萸介绍对象,茱萸全都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和李方私定了终身,非他不嫁。她爹叹叹气,再也没逼过她。
终于,前线传来捷报,仗打赢了。茱萸天天盼呀盼,期望着能看见那个拿着银枪的身影。但是却一直没出现,就当茱萸快绝望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身骑骏马的女军爷,她在村里左顾右盼,向村里人问着茱萸。
“我就是茱萸,您找我?”茱萸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军爷,她觉得女军爷飒爽英姿,帅气极了,看看自己,三年里也没什么长进,依旧是的土的不能再土的村姑。
“你就是茱萸?”女军爷挑眉,“李方叫我给你带话,不必等他了,你自己赶紧嫁人吧。”
“不!”茱萸没有料到自己苦苦等待换来的却是李方托人带过来的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不信你,你叫李方亲自来跟我说。”
“不信我?”女军爷笑了,“我可是跟他浴血三年的人,生死之交。”
茱萸愣愣的看着女军爷,人家三年,自己只和李方有过不到三个月的相处,自己拿什么比?
“那好,你也给李方带句话,”茱萸咬咬唇,“我除了他,谁都不嫁,他不来也没关系,我等他一辈子。”
“一辈子?”女军爷一愣,“就为一个认识不过三个月的人?值得?”
“我说值得就值得!你管不着!”茱萸气鼓鼓的看着女军爷。
女军爷先是错愕,然后大笑,“李方,我就说这女孩是真心待你,你还说是孩子的玩笑,你赶紧出来吧,别躲着了。”
茱萸一愣,就见从房屋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正是李方。
“…”李方走到茱萸面前,沉默的看着她。这三年,茱萸长高了一点,圆圆的小脸瘦了,不变的还是脸颊那两团红,眼睛蕴满了泪水,痴痴的看着自己。
“我不是在做梦吧!”茱萸一把抱住李方,“真的,真的是你!”
这一抱,茱萸发现了不对劲,李方左臂衣袖空空荡荡,没有东西。
“你的手?”茱萸心疼的把李方抱的更紧了一些。
“打仗的时候被削去了,”李方用右手摸着茱萸的头发,“少了一只手,你也愿意嫁?”
“愿意!”茱萸把脸埋进李方的怀里,“说了只嫁你,就是只嫁给你,别人我都不要!”
良久,茱萸听见头顶传来一句,“好。”
山阴柳家女,九日采茱萸。复得东邻伴,双为陌上姝。
插花向高髻,结子置长裾。作性恒迟缓,非关诧丈夫。
平明折林树,日入反城隅。侠客邀罗袖,行人挑短书。
蛾眉自有主,年少莫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