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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近日落以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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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聊春的祖父红顶商人出身,到他父亲那一辈人,渐渐从军工产业涉足新兴产业。
二十七岁年这年,他终于干了一件不属于天之骄子的手笔。
“昔日的向太不作为。”
象山当地的负责人撑开伞,迎后座出来的男人,“承蒙江先生的慈悲心肠。”
典型“东南财赋地,江浙人文薮”的行事做派。
摆了一席宴,不外乎有清炖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
江聊春的筷子几次落在一道凉拌酸甜藕片上。
有个跟项目的年轻人酒水下肚,问了句:
“家父早年和江老有过一面之缘,敢问,先生是和向家有点交情么?”
“你可能不清楚。”负责人就差把“先生英明”挂嘴上了,“江先生啊,只做有益无害的投资。”
饭后,细雨未歇,江聊春亲自上山考察。
负责人咬咬牙,举伞跟了上去。
听江聊春提起度假园的改建方案,惜字如金,同时面面俱到。
负责人干脆借着酒劲,打起了岔,脚下的山体这时塌方了。
江聊春出于下意识拉了人一把,自己也未能幸免遇难。
……
上次住院还是五年以前,江家子弟无一例外有从军经历。
他于喀什执行一次行动中负了伤,就在敌方的狙击手毙命之际,弹壳打穿他扣动扳机的手臂,后转入西部战区总医院做了二次手术。
小姑江雁君随丈夫回国发展,仿佛人生多了一层新身份--向太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亲姊妹,屡屡打飞的前来探望,捎着的永远是一张学生证上裁下来的两寸照片。
出院当天,他刚下专机,在江公馆见到了向圆。
马尾,白衬衣,浅蓝牛仔裤,唯一配饰是她清秀手腕上Frivole闪耀春日系列的细镯,替江雁君胡了一牌大/三元。
“你这孩子随你母亲,有福气。”江雁君解手回来,一句话给向圆解了围。
牌桌上另外三位女士,穿戴隆重过参与国宴。
最小的和向圆差不了几岁,辈分却最大,鼻子整的像根棍子:
“这年头,会所坐台的向太都能摇身一变变励志女企业家了,确实有福气。”
“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着您了。”江雁君叫完对方一声“新婶婶”,“小向,去给我倒杯热水。”
“好。”
日光鼎盛,和风惠畅。
男人身傍着窗外的“空照蟠桃一树花”。
“江聊春?”向圆主动打了声招呼。
他稍稍点了点头。
“我家里,”她停在原地,断句也不太流畅,“我家里想让你做我的丈夫。”
终于,江聊春向她侧目过来。
……
相比断了腿的负责人,江聊春这次住院只住了两天,且是在就家近的东部战区总医院。
第一天,走廊上问候的花篮堆满了。
第二天,江雁君像前一天一样,来强行表演了段床前“哭丧”。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何总助想了想,道:
“任小姐的弟弟送了绿兰,并署了向小姐的名字。”
“我知道了。”江聊春语气一如平常的冷淡,“去城郊。”
————
向圆这两天在送行舍友。
“说好的共患难,同富有……嗝……我的学长因为我不考研就提分手了……”
李悦这句话在向圆耳边念叨了不下十遍。
到最后不是闹着去划小船就是去爬城楼。
向圆扶她去吐了一次。
“王雯雯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我坏话?”
李悦清醒了些。
“没有。”
“我早和你说了她人特假。”李悦说,“她以前不是自称你的头号舔狗么,毕业典礼那天,我怎么看她坐的任萱那辆粉色大G像你的……”
向圆知道她想问什么,“任萱良心报价买我的周边,我就卖了。”
“……”
第二天,向圆陪李悦去划了船,爬了老城楼。
中午进一家有凉拌酸甜藕片的苍蝇馆子。
“我当你人均消费不过千的餐饮店不进呢。”李悦说,“我妈在老家给我相了个对象。”
“拆迁户家里还有两台挖掘机的那种么?”向圆问。
李悦被呛到:“说起来,你和你的未婚夫怎么样啦?”
“吃枣药丸。”向圆说。
李悦又被呛到。
“你记得找我玩啊。”进车站前,李悦煽情了一把。
向圆也抱抱她:
“一定。”
“我给你发了截图,你回头看。”李悦告诉她,“朋友圈传了一晚上,今早都没了。”
向圆坐上一辆专线公交,先查了查实时的星座运势。
‘张美兰因组织旗下艺人多次进行不正当交易,判了八年。
同乡出身的公安厅厅长向强六十大寿在即,于象山未完工的靶场吞枪自尽……’
来自公众号金陵知多少,已经无法查看详情。
而李悦发来的长图,是朋友圈有哪些人转过的纪录。
向圆各大社交平台上的动态关了有一阵,微信上的好友列表也不是已满状态了。
大概是公交车有点晃。
向圆想起跟着张美兰进向家的第一天,问张美兰“还回奶奶家么”。
“一定。”
想起这个季节的自己有问过向强“明年还会带自己放风筝么”。
“一定。”
想起以为会是至此终年的“家”,不过是江聊春的工作行程地之一。
天蒙蒙亮,自己是怎样的垂死床上惊坐起:“有事联系我。”
“一定。”
……
结果呢,她也会以成年人的口吻对别人说“一定”了。
日落时分,步行抵达熟悉又陌生的“行宫”——
南北咽喉地的乘云归,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风光无限好。
建筑呈意境色系,高度智能化的生活设备。
江聊春有和向圆商讨过园子的改造问题,她光顾着问这棵树那棵树的年纪了。
那之后他题匾划分了东花园,西花园,石园,瀑园……
正如他对待新得手的藏品会一视同仁的衡量。
每当这时,向圆就会庆幸一开始就给自己安了个勉强能成为江太太的名媛人设。
你得有万里挑一的内在成就,亦或是万里挑一的外在成就。
前一类的难度性过高,后一类凭她的条件勉强可以塑造。
两者兼有的才是“真名媛”,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真名媛有几人?
拿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的向圆来以小见大,没当过代表,没进过尖子班,没考过名列前茅,力求“众生平等”的奖状倒是会稳定每年授予她,还不如当值日生时有话语权呢。
所以,她安的是后一类人设,名副其实的“伪名媛”(从他以为的第一面开始)——
比如,念播音主持系的第一年,她为至今票房居高不下的一部国漫配了两句音,而后便只给大制作配两句音。
再比如,时刻纪录的姿态优雅又不失美好——
即玛丽苏少女的花钱日常。
也不是没有暗戳戳的秀过恩爱——
一边借江聊春的藏品入了镜,一边在冬天拍砖红色上唇图集,在夏天拍霁红色上唇图集。
单从图文并茂的角度看,堪称一句“朋友圈最佳”不为过。
尽管她没有真正看过江聊春的朋友圈,更没有真正接触过。
“向小姐。”管家礼貌依旧,“法务代表早上送来了先生和您分手事宜的相关合同。”
有人失恋,有人失业,会做其它地方菜的大厨也被辞退了。
费大劲卖出去的鞋包首饰,皆原封不动的回到了原处。
向圆维持平静的取出一支本来准备送给江聊春的钢笔。
然后看着合同,看着看着,睡着了。
醒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沙发里的向圆撑坐起来,合同从她脸上掉到地上,对着月色照不明晰的乌影:
“谁?”
灯开了。
江聊春重新捡起合同:“过目了吗?”
向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问了句:“听说你跌了个跟头?”
“听说?”
“听你的助理说的。”举案齐眉差一点,没有人回答她那一点的意难平还是不是政治正确了。
向圆补充,“Lily给我发了短信。”
Lily经常给她发不知所为的短信。
“我会辞退她。”江聊春说。
“……”
这是不是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阿圆,我会保障你的后半生。”江聊春仍还算亲近的称呼着她。
“算了吧。”接着,向圆仍自觉懂事又体面的表达谢意,“我妈留下的烂摊子……给你添麻烦了。”
随便收拾了一通,出房间却不忘找沙发周边的钢笔。
哪有交往一场就赖上人家的道理呢。
向圆这样想的同时松了口气,拉上行李箱,“那我走了啊。”没再给江聊春眼神。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