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似我》且为我沾衣

10、雨过天情

　　于是晚饭后，他们便坐在客栈屋顶上，对着满天白星喝酒。

　　入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寒了，夜空下凉风朔朔，直吹得柳三千帷帽上的南锦不停摇摆。柳三千心想，她刚才真是脑子搭错筋了才会答应习双上来喝酒，可是心里又隐约有些畅快的喜悦。

　　她过去在宫中心情烦闷时，多次独自一人在深夜溜上寝宫的屋顶，呆坐着看半宿星星，等到群星尽隐，天色将明时，再偷偷摸回床上，这是连自幼陪伴她的碧罗都不知道的事情。

　　如今岁月流转，柳三千已很久没有看过星星了，因为她变得比过去更加善于忍耐和克制，不需要再依靠观星纾解心绪，想不到因缘际会，今夜又会与习双一同观星。

　　不过，有人坐在自己身侧的感觉，并不太坏。

　　柳三千伸出手，让凉爽的夜风从自己的指尖流过。他们所在的客栈在周边算是相对较高的建筑，坐在屋顶上向四周眺望，视野豁然开阔，周遭情景一览无余，使人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习双将酒坛上的封泥拍开，坛中被封存的香气立即飘散出来，柳三千一嗅便知，坛中确是上等佳酿。

　　“桃花酿是朗州的特产，习大侠好俊的轻功。”

　　这句是真心实意的赞叹，朗州与楚州之间，来回足有千里，习双竟能在一日一夜内轻松往返，内力之深厚，轻功之高妙，可见一斑。

　　“柳姑娘见笑了。”习双将开好的酒坛递给柳三千，随即给自己开了另一坛。

　　夜色静谧，柳三千与习双都不是多话之人，两人只相伴默默饮酒，气氛倒也轻松惬意。

　　待到月至中天，柳三千已有微醺之感，习双忽然开口说：“我七岁那年，母亲病逝。”

　　柳三千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习双。习双只是望着远处，显出回忆的神色。

　　“当时我并没有很难过，因为母亲重病已久，在我记忆里，她一直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不停地咳嗽，房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我很早就明白，她迟早会离开我。”

　　“母亲离世后，父亲悲痛难已，一夜白头，就此宣布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习双父母的恩爱之名传遍武林，柳三千也有所耳闻。习母弥留之际，想要再看一次落樱之景，习父便费尽心思，千里迢迢移植樱树到山庄内，可惜在樱花开放的前夜，习母就撒手人寰。习父为了纪念她，将天剑山庄改名为寒樱山庄。

　　“习双的双，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双。”习双仰头灌下一口酒，才接着说，“习竹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母亲在时，他一心只想闯荡江湖，母亲走后，他就只顾着照看那片樱花林，十八年间我只见过他两次。”

　　“我兄长一直在外学剑，几年都不回来。我在庄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剑，有时整整一月都不说话，后来管家看不下去，硬要我养了一只宠物。”

　　讲到这里，习双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从那时候我就发誓，绝不重蹈父亲的旧辙。若有爱人，一定长相厮守休戚与共，若有孩子，一定关怀爱护以身作则。”

　　他对柳三千说这话时的神色庄重坚定，白玉似的耳根还微微泛红。

　　柳三千看着习双，心想，谁说云州习双是不通风月的武夫？这一腔真情，胜过世间万千情话，天下间哪个女子不会为他动容？

　　可是……她无法回应他。

　　柳三千垂下眼帘，只淡淡问道：“你说管家要你养宠物，你养了什么？”

　　习双顿了一瞬，把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天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空中即刻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应和，随即便是一阵翅膀扑棱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习双的胳膊上。

　　——竟是一只苍鹰！

　　习双将胳膊伸到柳三千面前让她端详，那鹰隼倒也不避人，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

　　“他叫天情。”

　　柳三千说：“雨过天晴？”

　　“是，也不是。”习双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温声说，“东边日出西边雨。”

　　他身后是满天星辰，眼中是心上佳人。

　　柳三千终于无可奈何，脸颊蓦地红了起来。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雨过天情。

　　>

　　柳三千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摆脱这温柔困境，习双只是垂眸看她，并不急着说话。

　　忽然间，两人略一停顿，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小巷。

　　武功修为高深者，感官敏锐远超常人，他们正听见小巷中传来争闹之声。

　　“还敢还手！抓住她！”

　　“跑，跑哪里去？臭女表子！”

　　“救命！救……”

　　寂静夜空下，衣帛撕裂的声音尤为刺耳。

　　柳三千与习双对视一眼，习双手一扬，天情冲霄而上，两人运起轻功，一前一后，直奔小巷而去。他们两个的轻功同样出色，几乎眨眼功夫便来到现场。

　　只见一名少女正艰难地和面前两个大汉周旋，她左肩的衣服裂出一道长口。

　　居然是梦雪！

　　柳三千上去便踹倒一个汉子，她含怒出手，力道极重，那大汉在地上滚出老远，当场昏死过去。

　　习双跟在后面，拉过另一个大汉，随手摁着头往墙上砰的一磕，直接将人撞昏了事。

　　梦雪看见柳三千，也有些意外，轻轻唤了声柳小姐，随即又看到习双，顿时有些难堪地用手将左肩的衣服拉起。

　　习双轻咳一声，退开几步，转头看向旁边。

　　柳三千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好笑，说：“你先回客栈，叫碧罗准备热汤。”

　　习双点点头，转身离开。

　　柳三千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给梦雪披上。这披风之前是碧罗非要给她套上的，说是屋顶风冷，担心小姐受寒，其实柳三千有内功护体，寒暑不侵，并不畏惧寒风，现在这东西刚好给梦雪用上了。

　　“多谢你，这是你第二次帮我了。”

　　梦雪比柳三千矮小许多，披着披风，像裹了一层薄毯子似的，配上她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意外的有点可爱。

　　“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随我来。”柳三千牵起梦雪的手，领她往客栈方向去。

　　梦雪乖乖被她牵住，一步一步跟着柳三千走。

　　柳三千的心中却是波澜浮动，她方才惊鸿一瞥间，发觉梦雪是会些粗浅功夫的，现在一摸，虎口处亦有薄茧。

　　赫连府对下人的要求都这么高的吗，连一个小侍女都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