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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再次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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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不宜出门远行,尤其是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不仅处处不便,而且孤单寂寞。
然而展昭不得不在这一天踏上了行程。他丝毫不愿耽搁,哪怕是因为过年这样一件大事。留在开封按兵不动仿佛是一种对于朋友的背叛,展昭想起尘因临终前对阿岚所说的那几句不知所云的话,心中总有一种被冰冷的火焰烤炙着的感觉。
尘因为何会离开寒山寺?他到开封可是有事找自己?又是谁杀了尘因?凶手与那个斗篷下与自己容貌一样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而那个斗篷人,又是谁?
这许多问题留在开封显然都无法得到答案,所以展昭无法留在哪里,他决心去寻找真相。哪怕这个突然的决定会产生一些影响,也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某个人。然而展昭别无选择。
阿岚并没有跟来。
或者说,她无法跟来。最初的时候,阿岚明确地表达了要和展昭一同动身的意愿,然而却立刻遭到了欧阳春的反对。短暂的、毫无意义的争执之后,阿岚仍旧咬紧牙关半步不退,于是欧阳春便直接道:“那我和你们一同去。”
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种难以动摇的坚定,先是看了看阿岚,而后又将目光转向展昭。而展昭无法像阿岚一样耍小孩子脾气,更不能真的让欧阳春大过年和自己跑这一趟,于是他只能劝阿岚:“眼看就要过年了,你留在开封好不好?这个时节奔波在路上,实在太辛苦了。”
出乎意料的是,阿岚瞪了他一会儿之后,竟然当真不再坚持跟着展昭了。这令展昭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沮丧,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半分。而他也能够看出,当阿岚听话之后,欧阳春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
压在头顶上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将原本便不够热烈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冷风像刀子一样不断往展昭的脸上割,让他有一种脸皮都被刮掉一层的错觉。
或许阿岚没跟过来是好事,这种天气哪怕在屋里点个火盆都嫌冷得慌。在空旷的官道上,马蹄不断踏在已经冻得坚硬结实的泥土上,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得儿得儿”声。没有尘土扬起,似乎连尘土也已经冻住了。
这会儿其实还很早,大概是将近巳时。展昭无意在路上多耽搁,便决定连着赶一天的路,估摸着应当能在天黑前赶到卢馆镇。他记得那里有个驿站,晚上可以歇脚——虽然八成驿卒都回家过年去了。不过这个时节,客栈、旅馆更是不可能开张。
这条一路南下的官道笔直平坦,展昭纵马飞驰、片刻不停。中午的时候,他在路边匆匆喝了些凉水、填了些干粮进肚,然后便再次上路。惟一作伴的只有呼啸在耳边的风声,路边连只飞鸟都不见,两旁被积雪覆盖的田野飞一样往后退去,模糊成一片。
展昭忽然感到寂寞。
卢馆镇的驿站的确已经快要空了,只剩个耳背的老驿卒还留在那里。当展昭骑着马在这个阴沉的黄昏到来时,老驿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浑浊的双眼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壶——他已完全喝得酩酊大醉了。
于是展昭只好自己牵马去了马厩。之后他试着和那个老醉鬼说几句话问问情况,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含混不清的咒骂,对方将酒壶紧紧抱在怀里,似乎生怕展昭劈手夺去。
而后很快便日落西山,黑暗迅速笼罩了整片大地。展昭翻遍了整个驿站都没能找到一盏灯笼或者一个烛台,最后只能拎着斧头把一扇倒在地上、已经开始腐烂的木门劈成柴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生了堆火。老驿卒仍旧蜷缩在院中角落的草堆里,似乎对火光并无向往,又或者已经冻得神志不清,哪怕喝再多的酒也无济于事。
寒风凌冽,火堆在冷冬的夜色中挣扎跳跃着。展昭把老驿卒强行拖进了客厅里,然后把门板合拢关上,打算勉强凑合一晚。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狂风呼啸,还有老驿卒很快便响起来的呼噜声。展昭盘膝而坐,阖上了双眼。
然而到半夜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只是在夜风呼号中听得不甚真切。无声地睁开眼睛,展昭一手扣住剑柄,悄然起身。那声音是从后面的马厩传来的,似乎伴随着马儿的响鼻声和轻微的脚步声。展昭凝神屏息,脚步轻盈地穿过整个大厅,从偏门钻入了驿站的后院。
迷蒙的月色中,他看到了马厩中自己的马,一面轻轻摇着尾巴,一面用头颈去挨蹭边上的人。而那人背对着展昭,正用手轻轻抚摸着马儿。
展昭蓦地顿住了脚步,那一瞬甚至忘记了呼吸。他的心跳也仿佛被无限放大,缓慢有力地撞击着胸膛,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涟漪层层漾开。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那人几乎在同时悄然回头。她披散下来的发丝在半空中划开柔和的弧度,黯淡的月色反而使得那双眼睛如同星子一般更加明亮。她先是肩头微微一耸,仿佛吓了一跳一般,旋即便笑起来,低声唤道:“大哥。”
是阿岚。
她睁大眼睛看着展昭,一开始似乎有些奇怪对方怎么只顾望着自己不说话,后来又想起自己偷偷溜过来的行为,于是心虚地低下头,说道:“我因为想起有事情没和你说,就连忙赶过来了。”
她说完又抬起眼睛,然后发觉展昭仍旧没能回神,便只好小步跑到展昭跟前,仰头问道:“你生气啦?”
“没有。”展昭有一种梦游一般的语气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阿岚冻得发白的脸,似乎想伸手替她捂一捂,却又把手缩了回去。
阿岚却自顾自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一大桩心事。她一边原地跺了跺脚,一边搓着手问道:“你晚上就住这里?这也太破了吧。”她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笑不露齿。
这种没心没肺的笑容终于让展昭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他于是皱起眉头看着阿岚,问道:“你是
怎么追过来的?马呢?”
“……那不是?”阿岚心虚地指了指身后的马厩。
展昭眯起眼睛:“那是我的马。”
“哦。”阿岚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就是不敢看展昭,“我刚才忘记拴马了,这会儿可能已经跑远了吧。”
展昭:“……”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住阿岚的衣裳,把她往屋子里拽。阿岚小跑着跟在后面,嘀咕道:“你别生气啊。”
“我不气。顶着风跑了一天的是你和那匹马,又不是我,我气什么?”展昭咬牙切齿,简直不敢相信阿岚能做出这种冒失的事情——早知道就不教她轻功了。
阿岚嘿嘿傻笑,说:“我年轻,没事儿的。”
“你的意思是我老了?”展昭终于把阿岚拖进了客厅里,把她按在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前。他又去找了些柴火来,想把火生得更旺些。
阿岚坐在火堆前,忽然看到了之前被展昭拉进屋作伴的老驿卒,不由吓了一跳:“这是谁啊?”
“驿卒。”展昭头也不抬地拨弄火堆。
阿岚却往过蹭了蹭,低声问展昭:“你们就睡客厅里?”
“别的地方都上着锁。”展昭终于看了阿岚一眼,她的脸容被跳跃的火光映得发红,他便转开眼接着道,“告诉你别来了,这种时候出门实在很不方便。”
阿岚不由撇了撇嘴,说道:“那你呢?”
“我是男人。”展昭轻轻哼了一声,“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阿岚紧跟着便道:“那这对我也算不了什么。”她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看着展昭,“我可以和你一样。”
展昭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勾起嘴角道:“和我一样?”
“是啊。”阿岚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长大了,可不就和你一样了?”
展昭听着这话里面的孩子气,忍不住笑起来:“长大了可也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就不如你了吗?”阿岚挑衅地看着展昭,眉头扬起。
展昭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有事情忘记和我说了,是什么事?”
“……”阿岚一噎,随即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我忘了和你说,齐婶儿给我开工钱了,帮忙这几天给了我两百文呢。”
展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这事儿,你跑了几百里地就是为了二百文钱?”
“哪有几百里。”阿岚笑嘻嘻地说,“我半路遇到一辆牛车,搭着走了很远呢,不然几晚也追不过来。”
展昭叹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江湖险恶,你就不怕遇到坏人?”
“不怕。”阿岚一边说一边挪动身子,最后靠得展昭极近了方才停下动作。她凝望着跳动的火光,低声道:“我什么也不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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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外,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欧阳春正倚着树干,抱着双臂微微叹了口气。良久,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来。
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