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啸也歌》泰婀

2、第 2 章

　　离开了。
　　端坐马车中的慕容冲按捺住心中狂喜，飞驰的马车，怎追得上振翅狂飞的心。
　　然而，心中还萦绕着一件事，另逐渐褪去兴奋的慕容冲不安。
　　“来人。”
　　“……”
　　“传令，凡素衫持剑者，不得靠近——不，一旦发现，立斩不留。
　　布置好了，慕容冲微微耸了一口气，然而，还是不能放心。
　　他敢在夜间一袭白衣来行刺，若非是不想活，便是武功极高，高到了可以睥睨一切的地步。
　　“你来践约是天经地义，可我，还不想死。”不经意的低低说了这一句，慕容冲自己也没有察觉。

　　月上中天，却是一钩残月，气若游丝吊在空中。
　　正当护卫们心神戒备，在檐下逡巡之时，那太守的心腹大患，素衫持剑，坐在屋顶仰首望月。
　　举起酒坛看了看，叹了口气，心道：“蒲中酒，固然是好酒，难买一醉。”
　　看着底下的人，他笑了笑，故意踢下一片瓦。
　　“什么人！”
　　旋落，一声啸响，十几个人，不声不响的躺在地上。
　　一剑封喉。
　　血飞溅出的声音不好听，血渍也极难除去。于是，他很小心地处在护卫中间，不沾半点血滴，晃晃酒坛，心道：“这才是极好听的声音，胜过琴箫合奏，低吟浅唱。”
　　“你……”
　　若问这世间，还有什么声音配得上珠玉一词，便是这一声惊诧伴着恐惧的指责。
　　他不用猜，便知是谁了。于是勾出一抹笑，回过头去。
　　“府君对在下，还真是很上心啊。”
　　慕容冲别过脸去，紧抿薄唇。
　　“看来，慕容家也并非完全置府君于不顾，他们，都是高手啊。”
　　“府君很失望？”
　　“你到底是何人？”慕容冲再也听不下去，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过。
　　“你还不配知道。”戏弄也戏弄购了，他自没有闲心继续言辞斗法，敛起微笑，手中的长剑，似在渴望着化作冷光出鞘，染血而归。
　　“呵，这便是你了，狷狂桀骜，秦地壮士。”慕容冲微微扬起脸，眉宇间刻着不屑。
　　“我不是秦人。”他开始发觉，面前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至少，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别告诉我，你是燕人。”
　　“我与你们不同。府君，在下单名一个燕字。”
　　不知是真是假，。慕容冲暗想，只恨自己这些年功夫都撂下了，不然，尚可一搏。即使注定要输，若不一试，叫他怎能安心。
　　“府君好睡，告辞。”
　　转身，仰首饮下最后一口酒，随手将空坛向后丢去。
　　一声脆响，酒坛在慕容冲脚边碎成数块。
　　燕几个起落，已远至丈余。慕容冲望着灵燕般轻捷的背影，恨恨道：“跑得这样快，可与驴子媲美。”甩袖回屋。

　　平阳之地，人言纷纭。
　　慕容冲闭目不去理会如矢流言，以沉默为盾，护着胸前。
　　其实，慕容冲早猜到会有这样的话等着他，只是，没想到，平阳百姓竟大胆到这个地步。
　　海容百川，也有倒灌之时。
　　刁民！慕容冲倏然睁开双眼。眼前，却又晃着另一双眼，清冷疏离，无需白眼有加，却分明地展示着鄙夷。耳边听到的讽刺之声，实施伴着空坛乍破的一声脆响。
　　我慕容冲，绝不是苟活于世认人作践的。
　　冲出车门，随手夺了护卫的长刀，旋身，出刀，立时将肉摊的案子一劈为二。方才还不知深浅，肆意谈笑的刁民顿作鸟兽散。
　　“拦住他们。”一声令下，护卫差役齐出手，正当此时，却杀出一人，似是从天而降，阻住众护卫差役，腿法凌厉，众人尚未拔刀出鞘便纷纷倒地，慕容冲眼见那人至进前，横刀以守，便觉腕上一痛，刀甩出几尺开外。随即左肩被一抵，人便如一只遭了雀的蝴蝶般跌倒了身后的店铺中。
　　慕容冲摇晃着撑起身子，未等坐起，右肩便又挨了一脚，再次摔到地上。慕容冲很并咬住牙关抑住痛叫，只溜一声闷哼，不甘地瞪着那个人。
　　“平阳太守，哼！上任第一日，做的便是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伤天害理！”慕容冲一蹙眉，反笑出声来。
　　“只因我技不如人，落在你手里。”
　　“习武习技，不是用来对付黔首的，况且，你仗势欺人，人尽可诛，何谈技不如人。”
　　“人尽可诛。呵，只因我只是个给你这侠名做基石的。我伤人，便是伤天害理，你杀我，便是替天行道。只是因为我是我，我是慕容冲，便该受千人斥，万人骂。”
　　一股甜腥涌上，慕容冲呕出一口血：“燕，是吗？对你而言，我连你的真姓实名都不配知道，你我，判若云泥。”
　　或许，是被那一团暗红灼烧到了眼睛，那个伏地本是狼狈不堪的人，却意外的震慑了他，燕紧握剑鞘的手松了些。
　　“我，的确曾经看不起你，你想要怎样。”
　　慕容冲尽力坐了起来：“你要我做困兽之斗？临死，再给你留下个笑柄。”
　　那人轻笑一声，看着箕踞于前的慕容冲，道：“你，不过就是想学我的剑法吗。”
　　慕容冲望着他，眼里是惊疑不信。
　　“你练过些功夫，所以，你一直在注意我出手，也许你不是有意的偷师，但是……”
　　“你肯授予我。”慕容冲仰首道。
　　燕点了点头：“我教给你。但……”

　　吐了口血，得了那个人的剑法真传，算不算幸运。慕容冲在林间驱马暗想。还是查不到，一点点关于那个人的事。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敢放开手去查访。
　　进到谷中后，慕容冲便放缓了速度，这地方并不十分开朗，怎么看也不像是练武的好去处，慕容冲一路细心察看，暗想这倒是个布袋阵的好地方。
　　单刀赴会。想到这里，慕容冲不禁笑了一下，能一个人拿着把华丽有余，锋利不足的剑去见一个两次要杀自己的人，古往今来，怕只有他一人。
　　虽然还完全摸不清对方底细，但慕容冲直觉上却相信他那句“我教给你。”不是随口说的。
　　况且，他要杀自己，哪还用诓到这来。
　　谷中着实够大，慕容冲沿着前人踏出的小径走了半日，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正懊恼间，便听到一缕乐音，颤悠悠的随风吹到耳边。辨其音是在身后某处，慕容冲回马，跟着那一缕音走走停停。
　　渐入密林，藤缠蔓绕，慕容冲不时俯身去避开横枝，那缕乐音一路指引，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吹出的，慕容冲只觉晴日当空变了愁云惨淡。
　　那简直是冤魂叹气。
　　转过一株奇形怪状的古松，面前豁然开朗，山涧潺湲，树丛丰茂，青翠可爱。慕容冲看了一圈，目光落到水边青石上，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是山鬼。”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燕缓缓将陶罐那里唇边。“你怎么来的这般迟。”
　　“还不是因为你选的这好地方，我绕了半日了.”慕容冲撇了撇嘴。
　　“这里僻静些，少了些恼人的事。”
　　“恼人的事？你欠了太多的命债，藏到这来，就以为，能全身而退了？”慕容冲挑眉道。
　　“那倒不是，万物莫不为天地刍狗，我又能逃到哪去。不过偷得片刻逍遥。”
　　“你何时成仙？”慕容冲急急问道。
　　“我还在地上，怎么成仙。”
　　“那最好。”慕容冲下了马。“这样，你还是安心地教我剑法吧。”
　　慕容冲拔剑奇袭，欺到燕身前，剑间直指燕眉心。燕抬手，夹住剑身，看着自己的陶罐，眼都为抬。慕容冲一笑：“果然够狂妄。”左手寒光一闪，多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来，燕将陶罐扔到水里，闪过一招，拨开剑尖，飞身而去。慕容冲笑道；“可是要落荒而逃了？”穷追不舍。
　　眼前忽然只剩下一株叶已成荫的桃树，慕容冲一惊，手腕被轻轻一折，剑便离了手，慕容冲才知燕已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随即便只见素色广袖在面前舞过，在看清景物，燕已在面前寂然落定，回过身，把剑和匕首扔还给他。
　　“好阴险的招数。”
　　“你不也是躲过了。”慕容冲垂手道：“不过，从某些事上讲，你也输了。我还未出三招，你便将手里的罐子扔了，若那是你的身家性命，你岂不是惨了。”
　　“可惜，那不是。与人过招，本就应敢失敢舍。当断则断。”
　　“敢失敢舍，当断则断。”慕容冲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笑道：“我记住了。”
　　燕一跃而起，到水面捞出了陶罐又旋身落回青石上，轻轻用袖子擦拭好后将陶罐放到石上。
　　燕踱到树边，折了一枝：“你看好了。”
　　说罢，燕轻灵跃起，衣袂窈然翻飞，凌空舞剑，剑尖起风掠过慕容冲脸颊，慕容冲长发纷飞，却顾不得整理，目光紧随着，默记下一招一式。
　　燕轻舒广袖，忽的一式鹞子翻身，招式骤然快了许多，燕落地，足下生风，身法步行变换多端，慕容冲尚且来不及看仔细，忽见枝尖嫩芽指到了眼前。慕容冲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展颜一笑。燕挽了个剑花一苏秦负剑收势。
　　“好好练。”
　　搁下一句话，燕坐回石上，又捧起陶罐。一声叹息很快又萦回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