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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1 华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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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会这样问他,只是觉得他那双手拨动琴弦来定然十分好看,不料却无意中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不过尹春秋与自己生母没有什么感情,现在回想起小时候那段日子,也没什么感觉。仿佛那个从小被生母打骂、最后还被卖了的小孩根本不是自己,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倒是刘承误以为自己戳了人家痛处,心里愧疚得很,苦苦思索该如何说才能又安抚人又不伤人自尊。
尹春秋瞥到他沉下来的目光,不禁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可惜师父教我的,多半是以音律伤人,正经的琴曲我也记不住多少。”他动动手指,琴音散开,连连奏响,不再是几个单独的音,而是连成了曲。
刘承都没听进去多少,只一直看着他,忽然琴声渐隐,见他抬起头来,道:“听说将军骑马伤到腿了?”
刘承心底轰隆一声,一阵窘迫。
这个人是什么耳朵,阿文胡说八道一通居然还被他听见了?离那么远居然都被听见了?
正准备开口解释,尹春秋却接着道:“不如……我帮将军看看?”边说边笑眯眯地望他,凑近了些,作势要将人往后推。
尹春秋既然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肯定是听了全部,知道刘文只是在玩笑,刘承根本没事。
他不过就是突然想逗逗刘承。
“不了……我无事,多谢先生好意。”
刘承嘴上坚定拒绝,身子还是因为逼近的尹春秋稍稍往后仰了些。
这时刘文破门而入。
他呆在门口,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了,幸好稳住了。
那两个人听见声音齐齐偏过头,尹春秋见了他,道:“刘将军。”
刘文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应道:“尹先生……”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怎么说都觉得怪。挣扎半晌,最后他冷了脸,朝刘承道:“还不快走。”
“先生,失陪。”刘承朝尹春秋笑笑,便起身跟着刘文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换了件衣服。卸下了那身坚硬的铠甲,只着一身华贵的黑衣,整个人都要柔和许多,似乎是利剑收回剑鞘,暂时隐去锋芒。
这身衣服的样式还极不平常,或者可以说是一反寻常,左右都未对称,左边宽袍大袖,右边却是十分利落的窄袖,还用绑带绑上了。
刘承手里还拿着张黑色面具,一脚踏进来,径直走到案前。正要坐下,他发现尹春秋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便停下来,道:“先生觉得这件衣服如何?”
他真的就只是在问衣服而已,绝对没有要别人夸自己的意思。
尹春秋上下打量片刻,点点头,很认真地道:“好看极了。”
这一身是黑衣旅高阶将领的礼服,好看是好看,只是过于繁复,也就在什么祭天仪式、皇家宴会之类的场合会穿一下。要说这黑衣旅也是身兼数职,又要打仗守边关,又要给朝廷教些军中人才来,遇到什么大场面,还得从黑衣旅中挑些长得好出来撑撑场子。
刘承当然就是那种可以去给皇帝撑场子的人,本来脸就长得好看,军中的经年苦训,又给了人一身强健体魄,这礼服穿起来合适极了。先前一身铠甲包着还看不出什么,没了那些碍事的铁皮,反倒将人的好身材显露出来。这一身礼服裁剪得当,该放的地方放,该收的地方收,隐隐勾勒出那充满力量的筋肉线条。高大修长的身形再加上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举手投足宛如山间猛兽一般优雅威猛。明明全身都裹得严实,却比□□还要撩人。
刘承得到了回应,端端正正坐下来,模样乖巧。
他兴致勃勃,道:“我也觉得很好看的,可惜这衣服一年下来都穿不了几次。”
他开始很认真地跟尹春秋讲这件衣服,尹春秋也很认真地在欣赏穿着衣服的人。
当年能进军学的人,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大小姐大少爷,一个个家里从小就请着教书先生好生调教着,别的不说,诗书是怎么都要被硬逼着啃上几本的,与人交谈时能吟上几句才像个世家出身之人。加上皇都本就是个一年四季天天飘着花雨的风雅之地,那些文人墨客都爱跑这来吟风弄月,这般耳濡目染,这群人骨子里都带了点风雅的气韵。
军学从前的军长白纠,就是其中一个佼佼者,白纠少年时便因着姿容俊秀,风雅放逸,成了都城飞花之外的又一名景,于这些风花雪月方面的造诣,令许多名家都赞叹不已。这衣服一开始就是他闲着无聊画的,后来当今圣上给瞧见了,便拿来做了礼服。后来一战之后白袍改黑衣,又经几次改动,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近些年来,军学里也收了一部分平民百姓的孩子,相比先前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些人在文这方面自然是有许多地方都不如的。军学倒也不只是教人武艺,还有各种各样与武无关的书要念,诗书这些对武人来讲没什么大用的倒是免了,那些什么修身治国之道还是要学。在里面待个那么两三年,就算原本大字不识一个,两三年之后也该会说几句兵家经典。
因此军学里出来的人,可不会是什么只懂得舞枪弄棒的莽夫。
这一身黑色礼服,就有这一层寓意,右手窄袖以示武,左手大袖以示文,说是黑衣旅之人文武兼修,有勇有谋。腰间蹀躞带美观却也实用,上面挂上两把武器,便能将人衬得干练且有锐气。一身黑衣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猛兽暗纹,这浓重的黑色配上狰狞凶悍的兽纹,又是沉稳内敛,又是泄露出腾腾杀气。
只是穿着这衣服的人完全没有拿出点威严来的自觉,穿了一身黑,却温煦得如同一道光。
两个人正聊得欢,刘文又一次破门而入,端来一碗药,看都不看刘承一眼,手中药碗跟个飞刀似的,直直往刘承射过去。
刘承伸手稳稳接住,里面的药一点都没洒出来。他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了口,将一碗药全都喝下,把空碗又朝刘文丢回去。
刘文手里拿着空碗颠两下,扫了眼刘承身上装扮,评价道:“不错,要是遮起脸来还真挺像。”
尹春秋被他俩这奇特的递药方式弄得一愣一愣的,又听刘文说什么遮起脸来像,更是一头雾水。
只见刘承把手里那面具扣到脸上,声音也故意压低了些,问道:“这样像吗?”
低沉的嗓音略带几分沙哑,重重捶打着人的耳,挠得人极为心痒。
“真的挺像的……不过你跟魏王比起来,太黑了。”
刘承面具下的嘴角一抽,不满道:“天天待在西北那种地方,跟您老一样貌美如花的才不正常,姐姐除外。”
听了他这话,尹春秋暗自点头同意,心道:“糙一点挺阳刚的。”
刘文十分得意地扬起那张不同于自己弟弟的小白脸,走过去把药碗往案上一放,与刘承错身的那一刻,察觉到有些不对,猛地转身抓住了刘承刚刚准备收回的爪子。
刘文挑眉道:“胆儿肥了?”
被他抓住的手上捏了封信,是刘承方才从他身上拿的。
刘承笑笑,手上使力挣脱开来,两个人顿时手上连连动作,瞬间过了十几招,争抢那封信件。最后刘承忽然将那信件朝尹春秋一丢,尹春秋莫名其妙,下意识要去接,刘文见了立即心慌得不行,闪身过去截住。
拿到手里才发现不是自己那封,再朝刘承看去,那小子已经把信展开了。
这可不是什么军中公文,而是私信。刘文脸上一黑,又见刘承朝上面瞄了一眼,就像是被刺瞎了一样别过脸去,连忙把信纸收好丢还给他。
一把抓住飞来的信封,刘文没好气道:“看啊,怎么还我了?”
心虚的刘承抬手挡住双眼,十分诚恳地解释:“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以为是小韩送回来的。”
刘文过去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斥道:“要是他送回来的肯定会给你看,你急什么?”
刘承揉揉脑袋,弯起那双眼,不好意思地赔笑:“阿文……好哥哥,我错了,原谅我呗?”
一直淡定地喝茶的尹春秋,听到这句话,顿时端不住了,险些一口水喷出来,赶忙往回咽,呛得直咳嗽。
他只感觉到刘承往日那持重的形象瞬间崩塌了,但又觉得他这样怪可爱的。
刘文“啧”了一声,道:“好好说话,先生都被你吓着了。”
“先生。”刘承赶紧丢下面具,凑过去给人拍拍背顺顺气。
尹春秋一边咳一边向他示意自己没事,看他难得那么轻松,莫名也跟着开心起来。
刘文坐下去,把信揣进衣里,开口道:“姓李的这究竟是出什么馊主意。”
“我觉得不错。”刘承轻轻拍着尹春秋的脊背,“对面要是知道魏王都跑来了,必定自乱阵脚。”
他向尹春秋道:“先生,这几天我要装成魏王在这船上转悠转悠,引些人过来,也许会有些危险,不过我们在,定会保先生安然无恙。”
尹春秋终于明白了,他们这是想诈诈那些暗处的人。
魏王手握黑衣旅兵权,一出面那就是要干大事的。这边发现了那么多火药,那些火药的所有者若是探听到魏王出现的消息,定然以为朝廷这是已经把他们的底给摸了个透。这样一来,可能藏都懒得藏了,觉得不如先拼一把,自己跑出来也说不定。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尹春秋笑了:“我忽然觉得兵法挺有意思,改日与我聊聊如何?”
这兄弟两个互望一眼,同时笑起来。
“得空定然与先生探讨,归归那么喜欢跑来找先生,那就让他多陪陪先生好了。”
“先生在这船上便当是游玩吧,其余的事我们会做好的。”刘文道,“要不是魏王从来都不爱带太多人,这两艘船连风都别想吹进来。”
“嗯。”刘承凉凉道,“您老一个人能当千军万马,没差的。”
这语气,哪儿有半分平日里对谁都温文有礼的样子。
早就习惯了的刘文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
他被这么一塞,差点噎着,好不容易把糕点吞下,喝一口水,有些愤恨地瞪着刘文。
旁观的尹春秋忍着笑,心想有个兄弟真是好,刘承在家人面前都是这样的吗。
刘文看看他那双天生就不凌厉,瞪人都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睛,捞过那张面具,放他脸上,道:“别这么温柔地看着我,你眯下眼睛看看。”
刘承微微垂下眼睫,细细长长的眼弯起来,让人一看便觉得面具下的人在笑。就那么一会儿,那双眼又完全睁开,眼波流转,灿如明星。
刘文沉默了一下,道:“我让你眯下眼,不是叫你抛媚眼,凶一点。”
刘承不乐意了:“我不是我没有……”
“你试试,就那种胸有成竹,睥睨众生,全天下都不在你眼里,看谁都觉得是废物的眼神。”
刘承明白了,顿时十分轻蔑地瞥了刘文一样,之后看都不爱看他,视线一直落在旁边。用余光告诉刘文,“你就是个废物”。
刘文道:“很好,看得我想打你。”
他只当刘文是只嗡嗡叫的蚊子,看着尹春秋的眼却一点也不与刘文所描述的那般模样沾边。
尹春秋终于是忍不住了,笑道:“归归,你可别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