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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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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采衣稳了稳心神,又接道:“小仙与星君不同,并非生来便具神格,亦与纪留仙君不同,并未有深不可测的修为,仙力耗尽,便只有陨落的下场。”
天枢闭着眼睛,如老僧坐定般迟迟不语。
“将死之际,是他挖出自己的金丹救了我,而失了金丹,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不仅再无修仙可能,更只剩十年的寿命。”华采衣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众口相传的故事,眉目间不染一丝悲喜。
天枢叩着桌面的食指突然停下,他问道:“那位,便是他的转世?”
华采衣含笑点了点头:“是。”
天枢缓缓地睁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挪开了视线:“你体内的金丹,也撑不过百年了吧。”
华采衣依旧若无其事地笑着:“是。”
天枢哑然,过了好半晌,方才勉强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华采衣踌躇了片刻,终是叹道:“那日夜市一见,我便知晓,廉贞星君大义灭亲的传言,为假。”
天枢挑了挑眉,反驳道:“是真。”
华采衣直言不讳道:“你爱他。”
天枢寸步不让,语气决然:“我恨他。”
华采衣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在烛光中辗转,竟多了几分窥视人心的光彩。
天枢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避了过去。
就在他以为二人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华采衣却突然开了口,温和的声音中隐藏了一丝沙哑:“当年之事,即便天下人都怪罪星君,小仙也不会。”
天枢心头一紧,涩然道:“为何?”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那人的声音深深浅浅地传来。
“娘子,姜汤熬好了。”
华采衣只看了那道小破门一眼,便又朝天枢道:“若无当年之事,我依旧是昆仑山籍籍无名的仙子,享悠长岁月,不问世事,不知情仇,一身孑然。”
话音刚落,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庄稼汉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了进来。
许是姜汤太过烫手,天枢总觉得那人的脸红得像被火烧了一般。
“呯”的一声,盛满了姜汤的碗便砸到了天枢面前,有几滴姜汤溅到了桌子上,瞬间浇得木桌发出嗞嗞声
天枢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憋着口气没地儿发呀!
“好了,喝吧!”庄稼汉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道。
天枢瞥了桌上的姜汤一眼后,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偏偏不去碰那只碗。
庄稼汉勃然大怒:“你——”
“相公!”华采衣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道:“哪有对客人无理的?”
闻言,庄稼汉梗着脖子正欲辩驳,便被华采衣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于是他只好悄悄地瞪了天枢几眼,以泄心头之愤。
华采衣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撇过头去,捂着嘴偷笑了一下。
见此情景,天枢也不由地弯了弯嘴角,随后抬起桌上的姜汤,仰首饮尽。
滚烫的姜汤一入喉,辛辣便袭遍全身,浑浑噩噩的脑海变得一派清明,就连那挥之不去的“浮生”,也好似被冲淡了些。
他搁下空碗,撩袍起身。
华采衣退至一旁,轻声问道:“公子要走了?”
天枢睨了庄稼汉一眼,旋即戏谑道:“再不走,可就成影响你们夫妻恩爱的罪人喽……”
说罢,还不待二人反应,他便一个闪身掠到了门外。
“公子留步!”华采衣急忙喊道。
天枢回眸看来。
屋内灯光昏黄,几乎要湮灭在这漆黑的夜里,却唯独将华采衣脸上的担忧显露出来。
她低声细语道:“你所恨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天枢不禁怔然,良久才回过神来。
“有何分别?”他沉声问道。
华采衣却笑着反问道:“既已执迷不悟,又为何要迷途知返?”
天枢面沉如水地看着她,袖中的双手却已攥紧。
她认真地回望着他,继续道:“我一直想同公子道声谢,纵使此番行径,愧对苍生。”
天枢沉默了片刻,终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只是当他行至篱门前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蒹诩,你可认得?”
华采衣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道孤傲的背影,似是没想到他会用传音之术提及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蒹诩啊……当年,他同我一起被云中君选中,引入仙门。”她亦用传音回道。
“这样啊……”天枢了然地点了点头,旋即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黑夜之中。
疾行万里,也不过瞬息。
当天枢悄无声息地闯过太微天门的重重禁制,来到这方已无人居住的院落时,他不由感叹,成了神仙,行事的确要方便许多。
院内的布局与他离开之时并无差异,想来是被人精心料理着的。
见一切如旧,没来由的,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缓步走到那棵苍郁的古木前,慢慢抬起了头。
夜幕被云遮了大半,连那弯弦月也被吞没,几颗星辰却依旧缀在中空,微弱的辉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穿射而下,似要在他的眼中铺就长天星海。
他伸手抚上枯老的树皮,低喃道:“他把你带来凡间了呀……”
古木簌簌地抖动着柯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
一片落叶恰好落在了他的肩上,他侧目一瞥,然后随手将它拂去。
“百年过去都还有剩余,我那时究竟写了多少啊……”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旋即又轻叹道:“他应当……也发现了吧……”
寒风渐渐围拢了过来,落叶已然铺满一地。
他突然想起了天门大比时,那人曾对他说,无缘,就是无缘。
可他依旧纠缠着他不放,就如百年前一般。
后来,那人又道,若因缘于此终了,便算了吧。
这一次,他并未像百年前的自己一样,倾尽所有地去换取那人心中真正的答案。
何必呢?
他曾经费尽心思都未能得偿所愿,难道短短的一年,便能抵得上数千年的情分?
若是如此,便当真可笑。
可事实,的确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我质壁分离,补昨天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