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番外(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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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
“你怎么不去死啊，赔钱货！”
在福田西子的童年记忆里，“去死”和“赔钱货”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词，她本人也从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知道了这两个词的意思后感到委屈愤怒，最后逐渐变得麻木。
曾经出入幕府王室的家族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走向了幕后，但只要人们一天不丢下传统的文化，就一天也无法离开安西，所以嫡系为尊的绝对等级制度得以从江户时代持续至今。
这让人不知该是爱还是恨的制度，保证了安西血液的“纯粹”，使权力高度集中，使每一个被精心挑选和培养的继承人都可以维持乃至发扬安西的荣耀，但也断送了像西子这样非嫡系的孩子在安西的前途。
西子的母亲是安西的旁支，父亲只是个普通的画家，但西子并未见过父亲，因为在母亲怀孕7个月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像三流小说中多愁善感的所谓艺术家一样，悄悄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缪斯”，这样灭顶的打击导致了西子的早产，也间接导致了她被自己生母痛恨的不幸童年。不过，要不是他们之前已经偷偷注册结婚，她和母亲恐怕都要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旁支的孩子要么被派到安西的基层做些小职位，要么就是从小修习家政课用来做联姻的工具，对于有着这样不堪启齿身世的西子，后者是不可能了。
西子对童年的印象很模糊，每天似乎就像是老式电影胶片里不断重复的慢镜头——灰暗狭窄的屋子，24小时醉醺醺的母亲，无止尽的咒骂和被顺手抓起砸到自己身上的各种物品。默默地收拾好摔碎的东西，扶着母亲瘦骨如柴的肩膀帮她擦干净脸和手，扭亮小台灯做功课。每个月最后一天舅舅会来这里给她下个月的生活费，顺便嫌恶又期待地看看自己的亲姐姐死了没有，仿佛这个醉醺醺的女人一咽气就皆大欢喜了。
不过还好舅舅并没有迁怒西子，这个外甥女还算乖巧懂事，她的成绩也让他满意。所以有时候舅舅心情好，还是会照顾着西子些，当然，这也需要西子付出一些不便明说的代价。
到最后，就连西子也被舅舅的这种情绪影响——那个将她带到世界上来受苦的女人为什么要整天醉醺醺地给所有人添麻烦呢？为什么……不去死呢？就连西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可怕恶毒的想法竟然像是一粒休眠的种子，悄悄埋在了她尚显幼小的心灵深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她的人生就如同这阴暗的房子，似乎永远都照不进哪怕一缕阳光，
直到她14岁那年。
那是安西家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重要到几乎所有沾有安西血脉的人都必须出席，去觐见她们未来的上位者——13岁的小姑娘安西影。
舅舅提前一个周就过来带走了她和母亲，强制母亲戒酒，强制她找回理智，重新给她梳洗，以免她在聚会上发疯。西子在那天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件和服，虽然只是单调的黑色，但做工考量又精细，就连针脚穿纳的方向都带着一种纯手工才有的规律。
这件和服带着她第一次触碰到了安西的世界。
她懵懂地、小心谨慎地搀扶着母亲，跟着舅舅走进了古老的安西本家，这里的每一块榻榻米、每一根廊柱都带着经历多年历史洗礼的气息，肃穆而庄严，令人畏惧和臣服。
母亲提前一周的戒酒似乎不太成功，西子扶着她，好不容易从聚会的最末角落里偷偷溜出来，她就“哇”的一声吐在院子的门廊下。那一刻，西子几乎吓呆了，恐惧到绝望，她顾不得母亲，只是迅速抬起头来四下张望，还好她们走的够偏远，没有人看到，只要找个佣人来收拾不让其他姓安西的人知道就可以了——看，她只是来到这里还没有半小时，就充分理解到安西的等级制度和规则了。
手忙脚乱一番，找来两个女佣扶走母亲又收拾好地面，西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神经完全放松下来后，她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人一直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安西影。她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是安西影——安西未来的家主。
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大宅子里恐怕不会有第二个小女孩拥有这样的眼神了。
宁静、骄傲、从容，蔑视一切又掌握一切——那是上位者的眼神，与生俱来。
安西影的五官精致，雪白的皮肤透着孩子特有的粉嫩，一头漂亮的、泛着光泽的长卷发，跟自己毛躁干枯的头发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但却没有给人娇气的感觉，有的反而是骄傲、自尊、平静。她也穿黑色的和服，但是明显比西子的要好百倍千倍，西子看到安西影的和服边上有用金线绣出的复杂花纹，腰带上是精致的刺绣，她见都没见过的珠宝戴在这个13岁孩子纤细的脖子上，竟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
那一刻，西子忽然就被迷住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来的奇怪感觉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喘息不得。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先拜见未来家主，毕竟安西对嫡系究竟有多崇尚，从自己14年来的待遇就可见一斑，但是在头脑做出反应前，她的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脱口而出的话让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吗？看到我母亲的不堪，我的狼狈和无能为力，这些我不愿让别人看到的，我尽力遮掩的难堪，你都看到了吗？
就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完蛋的时候，安西影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确切地讲，安西影整个人的反应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挑了挑眉梢，仿佛西子问了个蠢问题，却没有她料想中的鄙夷。
“每个人总会有些不想让人看到的。”她说，清脆的童音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清冷淡定，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随意，她微微扬了扬下巴，像是一个思考的动作，又补充强调道，“每个人。”
西子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但是她并没有无措太久，很快就有另外的人出现打破了僵局。
同样一身黑色和服的中年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摆着一杯茶，没有热气，看上去已经凉透了。
西子只有14岁，但是不幸的童年经历让她过早地洞悉了人情冷暖，她立刻就发现来者不善。中年女子看似恭敬，实际非常不耐烦，按理说她应该端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给未来家主，但她却好像故意把茶放凉了，她拖着长腔，干巴巴地传达道：“家主让我送这杯茶给您，影小姐。”
安西影仍旧不动声色，就在她拿起那杯茶之后，中年女子将托盘随手一丢，掏出一方手帕来擦拭双手，神情又厌恶又鄙夷，仿佛刚刚拿了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样。
西子瞪大了眼镜，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她目瞪口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安西影抬手把茶泼在中年女子脸上，用力将茶杯扔在她头上，然后在她的尖叫声响起之前抬起脚狠狠踢在她的肚子上，木屐坚硬的底会造成什么后果可想而知，狼狈不堪的中年女子满脸茶叶茶水，疼得捂着肚子跪下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安西影就一把拽住了她散开的头发，像拉扯一个麻袋那样强迫她半拖半走地进了宅子。中年女子被一路拖着一路尖叫着，因为她本就瘦巴巴的，所以安西影看起来全不费力。
西子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演变，几乎被吓呆了。
那女人尖叫着咒骂：“孽种！孽种！”
西子突然间一下子明白了一切。
她之前听舅舅提起过，安西影是家主安西素的双胞胎子女安西谨和安西诺□□生出的孩子，安西兄妹半个月前殉情自杀，安西影这个小丫头却该死地成了最名正言顺的嫡系继承人。难怪有人会嫉妒会不服，不过没想到会这样明目张胆。难怪安西影会说出那句“每个人总会有些不想让人看到的。”难怪她强调“每个人”，因为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她们都是被世俗道德厌弃的孩子。
但是，比起底下人的反叛，安西影的反应更让西子惊诧——毫不犹豫，一击必杀，绝不给失敬于自己的人反击的余地，凶狠残忍又从容不迫。
她才13岁，比西子就小了那么一点而已，却老辣娴熟的像个大人了。
比起安西影，西子14年来的逆来顺受和无能为力突然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笑又可悲。
西子的脑袋里浑浑噩噩，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一路跟着安西影走进一间宽敞的浴室，中年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其他人，西子被挤到门外，宽敞的浴室一下子拥挤不堪，但是以安西影为中心的地带却如同隔离区一样被自动空了出来。
安西影将中年女子的头狠狠按进灌满水的浴缸，直到她不再挣扎才拖出来，将整个人甩在地上，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下去，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噤了声，像是被按下停止键动弹不得。
“无论我是□□的结果还是外面的杂种，只要我是安西影，那么这个家就是我的，你们永远只能靠匍匐在我的脚下祈求利益。”
安西影的语气平静，气息丝毫不乱，就像是骄傲的胜利女神，提着敌人的首级不可一世地宣誓霸权，这一刻，西子看到了她身后仿佛有猩红的披风正猎猎作响，闪耀的王冠就戴在她的头顶，光芒四射。
西子一下子被迷住了。
人群散开一条道路，现任家主安西素优雅地走过来。她无视地上晕死过去的中年女子，亲昵而无奈地将双手放在安西影的肩膀上，似是叹息般地低语：“这是当然。”
这句低语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听到了。
安西素早就看出中年女子强烈的不满，故意指使她给安西影送茶，早就料到两人会发生冲突，安西影的胜利毫无悬念，她故意设计这样一个局让安西影树立威望，堵住所有不安分人的嘴。而安西影，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就在这个瞬间，安西影，这个13岁小女孩对西子来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她们拥有相似的、不被世俗看好的身世，不同的是，福田西子只会懦弱的逃避，逆来顺受，而安西影一直都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披荆斩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向披靡。
因为安西影的存在，福田西子想要开始改变。
安西影是福田西子想要成为的人，是她理想中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 番外(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