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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Chapter 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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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风雨中的白衣总是格外扎眼。
立花随手抹去满脸的水珠,将裹在身上的外袍放到一边,然后撒开步子朝荒所在的地方跑去。
墨蓝长发尽数扬起,翻涌的海面印在他透着淡漠的深邃眼眸中,恍若无底渊谷。从暴雨降临的那一刻开始荒就出现在了这里,立于礁石之顶,眺望不可触及的大海远方,如今,他正轻闭眼眸,任由冰凉凌厉的雨打在皮肤上,沉淀出几分孤傲与疏狂。
直到耳边响起了异样动静。
“荒!”立花膝盖以下的部位都淹没在海水里,可她本人却毫无知觉,忽略掉寒冷刺骨的疼痛,只扒着礁石抬头喊道,“你看见小叶了吗?!”
荒不由得微微蹙眉。
此时,一阵海浪迎面掀来,令立花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
“没有,”荒的声音在这样喧噪的环境下显得并不真切。
“那你知道哪儿放着大型船只吗?!”
“不知道。”
立花环视周遭,勉强辨认出方向后没有丝毫迟疑地转身跑去。
“你会死,”荒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两个都活不了。”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且隐约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压迫性。闻言,立花顿住脚步,随后侧头,用同样肯定的语气坚持道:“她救过我,我也会救她。”
“你不用感到困惑,我不向你求救是因为不想再欠人情,况且你对人类的厌恶程度太深,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劝说上,还不如快点找到洼冢叶把她带回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海浪被风卷起,但立花没有被波及。
只见荒落于前方,幽蓝色光芒显现,将即将袭来的海浪全部隔绝。
“你……”
“我没打算和你一起去,”男人的话语中夹杂着相当明显的不悦情绪,“别自作多情。”
立花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倒也没觉得太受伤,只稍稍点头,简单道了声多谢后就离开了。
距离暗道不远处有一个用人工树帘遮挡住的山洞,由于下雨的缘故,周边的道路都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连鞋子都没法轻易抽出来。立花抓住树帘,借力踱步到山洞门口,后来干脆把浅踏扔掉,小跑了进去。
山洞很暗,外面那点微弱的光线几乎都被树帘遮挡住了。立花置身在里面甚至不能看清自己的手指,她迟疑片刻,随即将垂下的树叶枝条草草绑在一处,试图让视野更明亮一点。
“小叶,洼冢叶!”
“在吗,在的话就答应我一声!”
偌大的山洞中传来回音,地面上的积水也因此漾起了浅浅涟漪。立花蹲身,发现水洼里似乎倒映着什么东西,蓦地,她高高仰头,见原本的“洞壁”竟是船只的船体,白帆如翼,首尾高昂,但部分外观却存有瑕疵,岁月侵蚀的痕迹通过破旧脱落处显现,而落地的桅杆之下,则是一团朦胧不清的黑影。
“叶……”立花忽然睁大双眼,“洼冢叶!”
她迅速上前一步,却不慎被土坡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积水里。
水的高度约莫半米,成年人站着根本不成问题,可洼冢叶就不一样了,她整个人反躺在水中,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被掉下的桅杆交叉架着,只剩下墨发与青底紫纹的吴服衣摆漂浮于水面,场景骇人。
立花拖着浸水后的沉重布料奔向洼冢叶,拼尽全力搬开断桅杆和牵绳,将后者的身体扳正,转而往外拉扯。
“咔擦——”
护板应声砸落,巨大的震响与高溅而起的水花吓了立花一跳,但长期以来的经验迫使她快速冷静下来,赶忙继续刚才的工作,把晕厥过去的洼冢叶带离了危险地带。可就在此时,木块断裂的声音再次传来,簌簌掉下的木屑让立花警铃大作,她往洞顶看了一眼——无数小截帆桅从船身脱离,木块碰撞的吱嘎声比任何时候都刺耳。
怀里的洼冢叶像是感应到了危险一般,睫毛微有颤动,立花也因此回过神,急忙弯腰护住昏迷着的洼冢叶,完全来不及思考后果。
预料中的痛楚并未降临。
两秒后,立花抬眸,闯入眼中的除停滞在半空的帆桅外,还有那抹本该在外等候的墨蓝身影。
“荒?”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是不来吗?”
听到她这么说,荒反问:“这是我的原话?”
‘我没打算和你一起去,别自作多情。’
没打算一起去,不代表不会独自去。
对方的嗓音依旧沉稳漠然,却让立花生出几分心安,她擦干净嘴角的泥土,将洼冢叶往上搂了搂:“又欠你一份人情,太不好意思了。”
“人类本就是羸弱的生物,”荒翻转手腕,破碎的帆桅瞬间被弹了出去。
“……以现下的状况看,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他径直上前,把洼冢叶往肩上一扛便准备离开。
立花:“……”
“有事?”
“没,”她稍微捂住脸,“你这动作挺让人怀念的。”
荒在临行前给她留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洞外的雨势没有半分要减弱的迹象,雷电交加好似要将岛屿震垮。立花抱紧双臂打了个寒噤,恍惚间,余光处忽然闪过一道淡淡光泽,她条件反射地向旁边看去,见帆布下半掩着一枚海螺,颜色同荒的白衣一样醒目。
刚才还没有,难道是荒落下的?
思及此处,她顺手捞起海螺后才匆匆跑远。
洼冢叶因为溺水而陷入昏迷,明明是很严重的伤势,但荒只把她扔到医师家门口就不管了,立花撑着外袍,不带片刻犹豫地说道:“我先把她送进去吧。”
“多管闲事,”荒回应,“等你回屋把衣服换了,再来折腾也不迟。”
“她会淋坏的!”
“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立花顿时语塞,不过荒的冷言冷语没有影响她的判断力,望着脸色惨白的洼冢叶,她开始猛敲木门,动静要多响亮有多响亮,像是要把茅屋拆掉一般,若非屋里人嫌烦大喊了声“谁啊”,她恐怕真得敲到晚上去。
荒的眸底浮现出暗讽意味:“你以前都这么喜欢惹麻烦吗?”
“为什么你们都爱把举手之劳说成是惹麻烦?”立花表示不解,“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又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帮别人脱离困境对你们而言就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
“‘你们’?”
“……算了,我先走了,免得夜叉发火。”
脑海中掠过一副画面,画面内容是村民们将他逼至悬崖边缘,企图让他回到神明身边去的那天。荒拥有神明赐予的预知能力,他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灾难降临,什么时候会雨过天晴,自然也知道当日会有一个人类跌入海里,坦率地讲,救起石原立花只是他的一时冲动而已。
确实是力所能及又不花费时间的举手之劳。
“慢着,”荒下意识地发问,口吻平直得像是陈述句,“你还记得落水那天发生的事么?”
立花诧异:“记得啊。”
“说说。”
“我错把你认成了村民,反把村民认成了妖怪,为了保护你我还差点把符往他们脑袋上扔——还好还好,没有冤魂来找我索命。”
荒的冰冷神色有所消融,仿佛一切都如同顺着他坚毅的侧脸轮廓滑下的水珠,远离喧嚣的世界,只身前往平静安详。良久,他启唇道:“有没有后悔过?”
立花向来藏不住情绪,这次也没把真实反应藏着掖着:“后悔干嘛,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他们是要把你逼下悬崖才对吧。”
往村民们脚边扔符时意识是模糊的,可如今却清晰得很,她一没疯二没傻,细细推敲一番便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荒虽然冷漠,但不至于去欺负一群只懂得如何捕鱼驶船的老百姓,想通了这点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呵,”荒嗤笑,“你倒心宽。”
立花不明白这四个字当中究竟蕴含着何等深意,只疑惑地打量了荒一会儿,高举外袍掉头离去。
然后被夜叉拦截了。
“上赶着屠村了?”俊朗的男妖永远坚守在打击自家媳妇的最前线,“找人问个话都能问成这怂样,你能耐不能耐?”
立花撇了撇嘴,没说话。
夜叉扯住她的脸颊:“不反驳?本大爷的话太实诚,把你死鸭子嘴硬的天性抹杀了?”
“别老针锋相对,和平点才能创造更美好的明天。”
夜叉将立花一把抱起,凑近耳语道:“在创造明天前必须跟本大爷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否则甭想睡觉。”
“喔……”
怀内还揣着荒的海螺,另寻个时间还给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