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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疾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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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秋雨纷飞的午后。
越凌闲坐庭前,看西风冷雨,打落残花遍地。天光晦暗,看来这雨,今日是无止意了。。。欲寻人灯下对弈几局,饮上两杯,那人便果真来了。
酒桌之上,闲聊着,便说起西关之急,越凌忧色毕显。
南宫霁道:“王相公素来识人,他所推举之人,官家自可放心。”
越凌摇了摇头:“杜允之忠谨是真,历来于外任上也屡建功绩,然边务上,朕果真不知他能有何建树?”
南宫霁不忍见他烦恼,便话锋一转:“听闻杜司谏日前巡视江南,回朝可有说些江南的物土人情?”
越凌道:“江淮常年水患,他此去乃为赈灾。”
又勾起他另处烦恼,南宫霁心下暗悔,却也只得道:“那如今,灾情如何?”
越凌看去于此已不甚挂怀,道:“水已退,然灾民尚需赈济。”忽而似想起甚,笑道:“杜允之未尝说起江南的风土,倒是带了样回礼与朕。”言罢便吩咐左右取来。
南宫霁揣摩道:“是江南名茶?亦或姑苏锦缎?”
越凌笑而不语。片刻,见宫人捧碟奉上。
南宫霁笑道:“原是吃食!”然定睛一瞧,不禁哑然!碟中所盛不过几根野草,且看去采摘已久,草叶枯黄。捡起一根搓捻两下,又凑到鼻下嗅了嗅,似要瞧出甚么新鲜,然到底是无用功。便笑道:“杜司谏也算身居要位,俸禄不薄,何故吝啬至此?”
越凌托腮不语,目光却停在那草上,似有所思。
在侧侍立的裴元适上前一面斟酒,一面笑道:“郎君不知,此物可不寻常,当下六宫皆得分赐!”
南宫霁奇道:“甚么宝贝?这般稀奇?”
元适道:“并非宝贝,乃灾荒之时,百姓采来充饥之物,食之虽如嚼蜡,却能果腹!杜司谏带回此物奉上,意即劝谏官家戒骄奢、注节约!实是一片苦心。”
南宫霁自点头称是。只越凌并未听进他二人之言,此时眉心轻蹙,似正为何事为难。半晌,忽似拿定了主意,竟伸手折了片草叶放入口中!
旁人皆是一怔,劝阻已不及!但见他眉头瞬间锁紧!元适忙递上帕子,又教奉茶漱口。
忙乱过后,南宫霁笑问:“此物味道如何?”
越凌将碟子推至他跟前:“一尝便知!”
南宫霁笑推:“吾素来不喜寡淡之食。”
越凌长眉一挑:“来人,上酱醋!”
不知何故,官家近时忽起意微服出巡,一体民间疾苦。
自然,这天子脚下,都城内外,是无甚大疾苦的,便是偶见得几个行乞者,亦有衣裳蔽体,暖食果腹,全不至树皮野草充饥之境!乃教官家尤失望。若非江南路途遥远,来去颇费时日,或便果真一去以体民情!
这一日皇城内外走下来,收获甚微,却人倦马乏,遇仙楼内歇脚,巧遇李琦!当初一面之缘,然天颜李琦自不敢忘;越凌因南宫霁常提起之故,对此人倒也有所知,因而算得相识罢。外间相见,越凌不欲多拘礼数,便一道坐了,且相谈甚欢。
李琦听闻天子此番出巡欲探民间疾苦,便道:“眼下便有!”
越凌奇道:“何处?”
李琦道:“今春京西北路一带遇蝗灾,百姓食不果腹,甚是凄惨。”
越凌惊道:“果真?”
李琦道:“吾上月出京收药,沿途经陈州等地,乃亲眼所见,不敢妄言。”
越凌一沉吟,道:“陈州,倒也不远。。。”
南宫霁手一抖,险将酒水泼到衣上。。。
碧云黄叶,秋色连天,虽早已过了最佳的赏游时节,然终年深居,尚可在这暮秋的晴日里无拘无束,策马纵情一回,于越凌也算得莫大幸事了。
昭明策马,极力护在那与人追逐竞驰之人身侧,却依怕不周全,一面不时四顾部署周围。
此回出京,莫说外朝无人知晓,内中亦惟有都知秦茂勋与昭明等几人知悉!为免风声外泄,官家不许兴师动众,也是不欲扰民,到底只带了十数人出走。昭明近身护驾,乃是秦都知以他素有勇名,遂委以重任!
陈州距汴梁不过数百里,快马加鞭,三两日便可抵!然官家为访民情而来,途中难免耽搁,五日后,方近陈州。
晌午时分,途经一片枫林。正是枫叶红时,越凌见美景不自胜,便停下一歇。
林间清旷,时闻鸟鸣山涧,官家兴致大好,且沿溪朔流而上,悠自赏玩。
一路车马颠簸,南宫霁倒更愿寻个静处好歇一阵!说来着实有些想不通,那原本羸弱之人,怎连日来竟丝毫不显疲态,看去精力尤好,实乃怪事。
溪水碧澈,尚能瞧见下面游弋的小鱼。越凌蹲下身去撩水泼玩。
南宫霁笑道:“这山涧野溪里,不准就蹦出个水妖鱼怪的,官家可小心。”
越凌嗤道:“如此,那妖怪定是见了南宫大官人倾心,乃招夫婿来了。”
正打趣着,南宫霁一晃眼却似见水那方有何物闪过!溪流褊狭,并不足以隔开人或猛兽,因是疾步上前将那人由水边拉开。
昭明一挥手,侍卫数人拔剑出鞘,过溪查看。
溪那边果真有人!
侍卫执剑,将那人由大石后逼出,但见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仍可瞧出乃一女子。
南宫霁道:“难道是灾民?”
昭明不敢掉以轻心,亲自上前盘问,然那妇人只是瑟缩不语,看去是受了极大惊吓。
南宫霁见状于心不忍,乃与身侧侍从耳语了两句,侍从领命而去,片刻取来个布袋。南宫霁接过,径直去到那妇人跟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打开袋子递上,道:“吃罢。”
见到吃食,妇人眼中忽闪现出一道光芒,然一时又犹疑不敢伸手。南宫霁笑着取出块糕点递上,妇人见状,再难自持,一把夺过塞入口中,旋即又双手夺过袋子,蹲下身如野兽般吞食起袋中之物,全不管周遭人惊诧的目光。
越凌素来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乃是愣神许久,见她食完袋中点心,又舔舐起其中的碎屑,方是叹息了声。
食罢,昭明着她在溪中洗了手脸,方带至跟前问话。
不过隔了片刻,再看时众人又一怔,原她不过十四五,生得倒算尚可。
一番询问下来,乃知其为陈州人士,家贫又遇灾荒,数月前不得已被卖与人做妾,然不想那主家娘子甚是厉害,日日将她作奴役使唤不说,时常还寻由打骂!她终是不能忍,乘一日无人看管,偷逃出来,然又不敢返家,只得流落在外。要说这天意也委实弄人,她是方出虎穴,却又遇上人牙子,险些再坠狼窟,幸得好心人提点,才得逃过二劫!只如今这城中她是不敢再待了,只得逃至这荒野处徘徊,饿时便以山果野草充饥,也不知已这般混度了几日。
越凌听来不忍,便教昭明与她些钱物,教她回去。不料那女子如何也不从,说是回去定又要教给卖了,况且原先那主家与人牙子尚在寻她,万一教抓回去,便没活路了。
如此,倒是教人为难。
南宫霁忖了片刻,道这两日李琦也在陈州一带收药材,想他城中应有些故人朋友,不妨将此女带去或给哪个良善人家做个婢女使唤也好。
越凌想来此也是一策,便应允了。
那女孩子闻此甚是欢喜,忙与二人谢恩。
南宫霁想起尚不知其名姓。
女孩子笑道:“我叫篾儿,因我爹是做篾器的!”
看她一脸天真满足之色,南宫霁面上不由浮起几丝怜惜。越凌晃眼瞧见,心内便无端有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