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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纷纷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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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问话声离着极近,武勋似乎就立在车窗外。婉尘恨了他两世,闻声几乎目呲俱裂,当即便要扑出去手刃仇人,却被曲离一把抱住。
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她用力去掰曲离的手,二人在狭小的车厢了撕扯了几下,曲离见她还无法冷静,只得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回座上。
车外武勋等了片刻不见回答,不知执了什么东西轻轻叩击着窗框,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了二人的心头,紧接着听他轻笑一声,竟然擅自挑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自车外射进来,正打在曲离的脸上。她嫌恶的扭了扭脸,喝了声:“哪里来的登徒子!知道这是殷户侯家的马车,还敢如此放肆!”
武勋充耳不闻。车厢中偏暗,他眯着眼睛寻了片刻,才看到曲离挡在婉尘身前,顿时讥笑一声,嘲讽道:“故人相见,你就打算这么躲着吗?”
婉尘不能言语动弹,气的几乎咬碎银牙,可心中也是诧异,怎么他竟似知道自己是谁?
曲离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犹豫一下,终是让开了。
武勋乍一见婉尘的脸,竟没有丝毫意外,而是神色轻佻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瞧着你的日子过得不错,还跟以前一样动人,难怪你那老情人对你念念不忘。”
婉尘青筋怒张,恶狠狠的盯着那张烙印在自己血肉中的面孔,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恐怕武勋此刻已死了不知多少回。
武勋本就是自地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哪里将她这点恨意放在眼里。他见婉尘咬着牙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不屑至极:“既然敢来元京,就早该料到会遇到我,怎么,不趁着现在赶紧报仇?”说着,他嚣张的将脸凑近窗口,故意压着声音说:“还是,你准备继续用那些微末的伎俩,在我身边安置线人?”
婉尘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行踪!更洞悉了自己的意图!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心底对这个男人埋有深深的恐惧,他毒辣、无情、阴损,更可怕的是,他是个聪明人,并非无脑的嗜血恶徒,他擅长用自己掌控的权势毁去他人的一切,不仅仅是生活,还有信念。
她的心无法压制的战栗起来,武勋看出她眼底深处的恐惧,满意的勾起一侧唇角,目光陡然变得狠厉:“我劝你老实一点,别再耽误我的时间,赶紧把那东西交出来!否则,那天桃林中的事情你躲过了一次,决计躲不过下一次!我总有法子让你后悔当初没有死在盛茱宫!”
话说完,他站直了身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仪表堂堂,似乎又成了平时那个一表人才的俊俏王爷。他手执折扇,一派风流之色:“如夫人见谅,本王得赶紧去接我那新婚的王妃了。”说着斜瞥了婉尘一眼,从容离去。
窗帘垂下,轻轻晃动,马车稍作停留也开始前行,曲离神色凄楚的发了会儿呆,终于回过神来帮婉尘解了穴,她却仍是一动不动。
武勋离去前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纪淑嬅颈上的疤痕交相在眼前闪过,她长叹一声合上双眼,心中剧痛难忍,不禁流下泪来。
淑嬅,终归是我对你不起了。
马车穿街走巷,却并没有回殷户侯府,而是停在了穿城而过的丰鳢江边。婉尘携了曲离的手行至堤上,秀发和裙裾在风中狂躁的飞舞着,二人誰都没有说话,在一片浪花拍岸的轰鸣声中静静而立。
终于,是曲离先开了口:“不是我有意要瞒你,城主说……若是让你知道了,恐怕会退缩。”
婉尘的眼睛被江风打的酸涩,连泪水似乎也一并吹干了。脚下的江水漫上来,洇湿了她的裙角,贴在肉上,凉意彻骨。
苏城对她身边的信息了如指掌,又怎么会不知道武勋派人监视着她呢,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而已。
如果自己早就知道又如何呢……
曲离见她不说话,不禁慌了,呐呐地解释:“其实你的第一个客人,那个员外,就是武勋的人。当初你以为是苏城派来的,其实我们一直守在窗外,就怕他会出手伤你,后来才知道,武勋只是用他来试探你是不是真的要卖身。”
婉尘还是不说话。
曲离一着急,索性全招了:“你放心,武勋也不是洞悉了你所有的布局。你接客的时候我都有守着的,他派来的人没办法凑近偷听。霍恩的事情,因为殷户侯插手,没有流言蜚语外传,武勋也不知道那和你有关。不过纪淑嬅……因为纪文鸢和你的过往实在密切,还经常一同离开曲袖流觞,后来纪淑嬅参与了选妃,他可能就开始怀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连脑袋也一起垂了下去,犹犹豫豫的,轻轻拉了拉婉尘的手。
婉尘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颤,终于开了口:“霍恩的事,卓千陵插了手?”
曲离用力点头:“哦,之前提过的在霍家出面的侯爷就是他,那次我跟着你和纪文鸢上山,看到他的时候认出来了,不过后来忘了告诉你……”
婉尘轻叹了口气:“那他到底是谁的人?”
曲离也是茫然:“不知道,城主只是说他似乎和武勋不合,其他的也没有告诉我。”
那么,果然是自己冤枉了他么……桃林里的恶人既然是武勋派来的,进而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那人事后死在狱中,想必是被灭了口,之后卓千陵改口供,竟真的是为了帮自己吗……
婉尘这才明白了很多事情,可经此一遭,她又如何还能全心信任什么人呢。
“曲离……”她幽幽的问:“那你……又到底是谁?”
“我?”曲离没料到她这一问,眼神中有莫名的紧张:“我就是……苏城的……”
“或者我该问,你与武勋有何过往?你与枳澜又有何过往?”婉尘转过身来,盯住了她的眼睛。
曲离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被那冷冰冰的眼神锁着,心中难免委屈,只是她生世坎坷,不能轻易为外人道,于是左右犹豫,半晌也没有回答。
婉尘冷冷看了她一会儿,心下失望,转身便要走。
曲离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哭出来:“姐姐别走,我……我……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婉尘站住,也不回头,许久才听到她低声说:“我……我爹是翀安隋家的家主,枳澜以前是爹爹的护卫。”
果然。婉尘心里想起了卓府园子里的汉白玉桥栏,心中顿悟:“那你为何来元京?”
曲离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婉尘觉出不对,忙转回身去,却见她眼神涣散,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表情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惧。许久,她嘴唇颤抖着吐出了模糊的几个字,婉尘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声:“什么?”
“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曲离终于说出声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顺着她柔嫩的下巴滚落,被江风一吹,不知飞到了哪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歇斯底里的喊道:“所有人,全被砍了头,堆起来连同房子直接烧成了灰,只为了那几块汉白玉!就为了几块汉白玉啊!”
她不顾一切的放声痛哭,似乎在此刻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弱小而惊恐的稚童,在如同地狱般的黑夜里,死了般睡在血泊中,看到亲人被逐个砍下头颅,像牲口一样堆成了山,最终被妖冶的烈火吞噬。她的眸子被鲜血和火焰染成红色,映着仇人恣意狂笑的脸,最终在极端的疼痛和恐惧中昏厥过去。
却在这时,有个冰冷的怀抱猛地将她环住,她蓦地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张同样在流泪的脸,却在冲着她笑:“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二人紧紧的拥在一起,伤痛的泪水渐渐收起,但仇恨的怒火却越燃越旺。
不知过了多久,曲离微微颤抖着,却不再哭泣。她的头靠在婉尘的肩上,眼睛茫然的望着江面,轻声说:“你知道吗,霁婵公主有座汉白玉造的亭子,是她二哥送的生辰礼物。用料全部是天下最好的绝品,请了能工巧匠精心雕琢,顶上有九天仙子翩翩起舞,柱上是仕女演奏琴箫筝瑟,置身亭中,自有一派清凉幽净,不受丝毫酷热侵袭,故而甚得公主喜爱。”
“霁婵公主?”婉尘默默地重复,这个名字之前好像在纪家听到过。
曲离的话没有停:“她是昌国公认的第一美人,自幼深居宫中,个性单纯,决计想不到,这座亭子里浸着多少人的鲜血,幽幽寒意,也许就是那些不散的魂魄终日徘徊,流着血泪在诅咒仇人。”
婉尘突然想起自己身为孤魂的日日夜夜,不禁寒恻恻的打了个冷战:“她二哥,是武勋。”
她这话说的肯定,并不是问句,曲离微微点点头道:“他杀了我全家,就为了抢那祖传的几块绝品玉石,给自己的妹妹做个亭子……”
江风卷裹着巨浪拍击着堤坝,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隆隆然仿佛苍天暴怒。婉尘隐隐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她放开曲离站起身来,不顾狂风侵袭,迎着飞溅的浪花昂然屹立。
武勋,你喜欢的,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