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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笙歌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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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四日是康熙六十岁的大寿。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今年尤其大肆操办,似乎卯着劲儿要营造出一种普天同庆、天下太平、父慈子孝的样子来。
各府都竭力揣测康熙最近的喜好——人老了,就变得喜怒无常,好象不让人害怕就失去气势一样,搞得大家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送重了,人家说你奢靡;送轻了,既轻浮又失礼。总之是难以讨好。
我们准备了两样东西——象牙席和地图。象牙席本是雍正那时才开始在宫中流传,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反正胤禛不会告我侵权。老年人怕热,应该是很实用的礼物。那张地图我重新订正核对、确保万无一失后,又把“顾绣”的人传进京来,重新绣了一张。京城的材料毕竟齐全得多,这张地图比前一张更精致准确,相信足以打动康熙。
胤禩看着桌上的礼物,手指划过我的面颊,叹道:“难为你了!”
我故作不知他的意思,笑道:“我只是出出主意,又没动手,哪里谈得上为难。”
碰巧西域国王阿丰索派使臣本多白勒拉前来北京,进贡了两头狮子。康熙十分高兴,特命大家寿筵后一起去后宫观赏传说中的森林之王。
大家齐齐谢恩,依次献上自己的寿礼。
三阿哥准备得最隆重——一颗罕见的双拳大小的夜明珠、一盆翡翠松柏盆景。但是失宠的人,送得再贵重,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康熙看了一眼,就让李德全收起来,一点言语也没有。
胤禛和那拉氏走上前,献上一套白玉鼻烟壶,上面刻着吉祥祝寿之词,十分得体,一如他夫妻二人的性格。
五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都是珍奇古玩,大家没想到会撞车,一时间面面相觑,几乎下不了台。
康熙嗬嗬笑道:“朕每年都要庆生,不过是一家人一起乐乐罢了,看的是孝心,又不是这些劳什子东西。老八准备的什么啊?”
胤禩拉我上前跪下,“回皇阿玛的话,天气逐渐热了,儿臣希望皇阿玛能睡得安稳一些,所以特意为皇阿玛准备了一床象牙席。”
两个小太监把象牙席展开,洁白光泽的席面上,用大小鱼贝纹编缀其中,恰好组成一个“寿”字。康熙命小太监拿近一些,对良妃说:“朕最不喜的即是夏天,还是老八考虑周到。好、好,这件礼物不错,有心思。”良妃微笑颔首,旁边几张脸顿时变了颜色。
赵公公奏道:“廉王妃也为皇上准备了寿礼。”说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一卷刺绣走上前来。我伏身道:“儿媳参照了皇阿玛绘制的《皇舆全图》,借大寿之际,将我大清全貌制成绣品献于皇阿玛,愿您和我大清江山一样福寿绵延。”
康熙微微一笑,“展开。”
如一道光芒闪过大殿,在明亮的阳光下,整幅长达三米,宽达两米的地图绣工细腻,色彩逼真,过度自然。各条金线、银线闪闪发光;大殿内部幽暗的光线如一面最好的背景,虚实相间的光感效果,使地图光色随动随变、变幻莫测,各省、州、府的山川河流、官道、运河清晰可见,比《皇舆全图》的一百四十副图片生动不少,更充分地表达出大国泱泱之气度。
大殿内一片赞叹之声,康熙走下殿来,亲自将我扶起,笑道:“朕所有的儿媳中,数你最得朕心,又最有心思,象这样的礼物,朕平生是第一次收到,平日总算没有白疼你。”
我和胤禩连忙谢恩起身,坦然面对各色表情。
有了我的地图后,后面的那些奇珍异宝再也无法吸引康熙的眼睛,除了对十四的雄鹰略感兴趣外,其它的都只是看一眼就命收起来。
随后就是寿筵。我与那拉氏同桌,不知怎么讲到了扬泰。她的脸上有隐约的忧色,告诉我扬泰突发高烧,卧床不起,今天没有来。
我放下筷子,低声宽慰了几句,让她不要太担心,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寿筵快结束时,孙子辈的阿哥们也依次上前祝寿。不知是不是好基因都在康熙这里用得差不多了,出色的并不多,那位后来自诩为“十全武功”的乾隆现在只有四岁,今天也没有来。一众小阿哥就数弘昊最为挑眼,长身玉立,俊逸高远,跟他阿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让我无比骄傲。
那拉氏看看弘昊,忽然叹息一声,道:“弘昊这孩子天分高,妹妹你真有福气。”
我知道她想起早夭的弘辉,准备安慰她,可是动了动嘴,却只谦虚了两句。
我始终有些怕她。她不像一般的女人,不管她的表情是冷静还是凄苦,都有种明灭无常的镇定,让人打心眼儿里发怵。
她很快恢复过来,拉起我的手,“走吧,皇上叫你呢。”
我抬头一看,大家都已起身,随康熙去御苑参观雄狮。李德全满脸堆笑地站在我面前,笑道:“八福晋,皇上请您过去……”
我连忙向那拉氏告别,随李德全而去。
走到康熙身边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拉氏还在微笑,但是笑容非常灰败。接触到我的目光,她突然一挺背脊,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黯淡顿时一扫而光。
我的心一颤,对她笑了一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康熙。
一路上很平静,我小心翼翼地说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是天不遂人愿,还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那两头雄狮被困在笼子里,十分焦躁,一声怒吼,吓得众女眷花容惨淡。我从小在动物园听惯了这种声音,倒没什么表情。
康熙看我一眼,笑道:“难得你倒不怕。”
“它们锁在笼子里,叫得再大声,也终是困兽之斗。再说天子在此,自有天神庇佑,灵犀自然不怕。”
“好,有胆识,你以雄狮为题作一首诗来听听。”
我的脸一垮,老大,你还是那么爱玩人啊,我怎么会作诗?朝胤禩看去,他们几个也听见康熙的话,都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我擦擦冷汗,将脸皮厚度调到十级,正要开口,玫瑰忽然上前说道:“皇爷爷,不如由从心代额娘作一首诗,如果皇爷爷觉得不好,再让我额娘作,可以吗?”
玫瑰长大后,相貌似良妃多过似我,康熙猛地见到她,不由一怔,随即笑道:“从心都长这么大了,那好,朕就先听你作诗。作的好,有赏;作的不好,朕可要罚你。”
好个玫瑰,只见她略一沉吟,随即不慌不忙念道:“地过流沙宿海邻,雄狮作执亦来臣。旅獒底贡同周室,宛马徽求笑汉人。岂识中原无虎豹,旋看郊墅有麒麟。纵多雄力凭谁试,闲杀铜颅铁色深。”
这首诗的确好,字里行间豪气丛生。玫瑰眨着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与她身后那群规规矩矩的格格相比,实是美艳不可方物。
康熙十分高兴,连赞她诗作的好,有满洲女儿的气势,又唤她走近几步,和声问道:“你想让朕赏什么给你?”
玫瑰看我一眼,有些犹豫。
我笑道:“你想要什么就跟皇爷爷说,只是不许放肆。”
“什么都可以吗?”
“对,什么都可以。”康熙心情甚好。
“我想养头狮子在家玩。”
我脸色一变,狠狠瞪她一眼,一旁几个福晋已经笑出声来。
康熙睁开一直半闭着的眼睛,凝视她片刻,缓缓说道:“朕既然答应了你……那就赏一头狮子给你吧。”
“皇阿玛不必把她小孩子的话当真,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再说,养头狮子在家里,那我们都要被赶走了。”我看着康熙的神情,背后冷汗狂流,面上却还陪着笑,心里恨不得把这惹祸的丫头打死算数。
康熙看看我额头上的冷汗,笑道:“那有什么打紧?朕再赏座小行宫给你,你让从心把狮子养到那里去。”
我这才知道他是真想赏赐我们,连忙和玫瑰一起磕头谢恩。
起身时,一眼扫过去,刚刚嗤笑出声的三福晋、五福晋、六福晋脸色无比难看,那拉氏却始终只是淡淡地微笑。
胤禩看玫瑰的眼神有几分责备,我冲他摆摆手,他一脸无奈地摇头,胤禟的眼中却是浓浓的赞赏。
待康熙走后,我又回过头,拉着玫瑰向那拉氏道谢,“如果不是姐姐管教了她几年,这孩子也不会是这个样。”
玫瑰十分懂事,立即邀请她四伯母去小行宫玩。
那拉氏笑道:“我们府里过一阵子就建好了,到时请妹妹带玫瑰来吃顿便饭,以后有时间我也去看看玫瑰的狮子。”
我一口答应下来,玫瑰激动得脸通红。我瞥她一眼,祈祷扬泰一直病到我们去那会。
这一天真是累。
看完戏回到府中,已经快到戌时。我累得浑身快要散架,靠在胤禩怀里,忽然没缘由地落下两行眼泪。
这么辛苦地讨好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值得吗?
胤禩轻轻环住我的腰,“你只把他当作一个孤独的父亲就好。”
我就着他的话想了想,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我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大叫了一句:“国王长着一双驴耳朵!”
他被我的狮子吼惊得一炸,“这是什么意思?”
“心理治疗。”我得意地眨眨眼睛,“科学研究表明,心情不好时,大喊一句‘国王长着一双驴耳朵’,能够缓解压力。”
“是吗?”他怀疑地看着我,忽然低下头,在我耳边喊道:“逍遥长着一双驴耳朵!”
趁我噎得说不出话的机会,他点点头,笑道:“心情果然变好了。”
车厢里顿时闹成一团。
正在我们双手互搏,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听见小顺子在马车外嗫嗫地说了一句话:“爷,到了……”
我看着胤禩扭曲的面孔,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