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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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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周满看着从天而降落入他怀里的孩子,觉得这世界简直疯了。
一天之前他还在2014年,因为从新闻里看到老家灌江村因泥石流而伤亡惨重,周满想到所有的父老乡亲,登时坐不住了,立刻乘飞机回到了L市,又租车赶回灌江村。周满没有别的想法,他周满从小没了父母,是村里的阿叔阿公阿娘阿奶一家一口饭养大的。乡亲们凑巧送他读书,他初中之后读了师范中专,一毕业就回到村里当老师,想报答村里的亲人。但是没几年教育改革,村里的小学被撤销了,孩子们都到乡里的中心校上学。周满学历不够,没有被招去乡中心校,只能出去外边谋生。
那些年里,周满在工地搬过砖砌过墙,也进过厂打过零工。他靠着多年的积蓄在邻省开了个加工厂,慢慢地挣了不少钱。周满想得很好,等他的钱足够了,他就出资建一条水泥路进村,要想富先修路,这话他体会太深刻了。但是还没等他攒够钱,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袭击了L市,灌江村因为多年砍伐树木,植被破坏严重,竟然发生了特大泥石流!
周满一听都懵了,一刻不停地赶回村子,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古公古婆,阿姆,阿太,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啊!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们,你们不能离我而去!
瓢泼大雨里,周满就像一匹孤狼冲进深山里,要去拯救他的亲人。
“轰隆——”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劈在半山上。本来就土质疏松的山体再也承受不住暴雨的冲刷,哗啦啦的巨响里,数万方泥土倾斜而下,将泥路里的车子彻底掩埋。黑暗来临时,周满双眼通红满是泪水,为他极大可能已经失去的亲人悲痛不已。
死就死吧,反正我在外头也是一个人,如果能死在故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是在泥石流里安然死去的,他确定自己没有得救的可能,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周满再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一顶白色的蚊帐,屋子里光线昏暗,却熟悉得他欣喜若狂。
他爬起来在屋子里乱转,看见那摇摇欲坠的书桌,动一动就嘎吱嘎吱响的木床。他冲出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院子,他身后的房间是一排房间最边的一间。院子里有两排花圃,一排呈一字形,一排呈L字形。花圃上种着十棵柏树,还有黄色、红色的美人蕉,白粉黄红四色的指甲花。院子中间还有个品字形的水泥墩,周满不用走过去看就知道水泥墩中间有个圆洞。那是旗台,中间的洞是为了插|旗杆用的。
一切都熟悉得让周满浑身颤抖。周满不用数就知道这个院子坐东朝西,东面一排房子一共9间。最北边是杂物房,接着是四个教室,再是办公室和两间宿舍,最南边的一间是厨房。南北还有两排房子,南边是体育室,给下雨天孩子们玩的。北边两间是杂物房,放竹扫把用的。旗台的西边是大门,门口有个水泥台子,台子南北各有两个阶梯,不用数,周满记得清楚,南北各十阶。院墙的外面印有两条标语。南边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北边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是……这是他的小学,这是灌江村的老小学!他不是在泥石流里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要说灌江村的小学早就被撤销了,老小学93就拆了重建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老小学?难道……
周满转身跑回房间,那破旧却干净的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日记,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
1990年8月2日。
这是他十七岁那年,他刚刚师范中专毕业回到家乡,90年的9月1日,他会接替老校长陈阿公成为灌江小学唯一的老师,教学前班、二年级、四年级、六年级四个班。
他这是……重生了?周满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从惊愕的不敢置信到慢慢接受再到欣喜若狂。
他重生了!他的一切都将重来!重来的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会跟村子里的亲人荣辱与共,不会让村子因砍伐树木而破坏生态最终抵挡不住暴雨的冲刷,他不会让他的亲人死在泥石流的掩埋里。
周满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上天一定是看他可怜,所以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一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抓住一切机会让灌江村富裕起来的!
“咕咕……”正当周满树立远大目标的时候,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周满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检查了一遍厨房——结果自然是一颗米也没有。这个时候他刚从L使毕业回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更不可能存有什么谷子白米。在跟村子里的亲人借米跟上山找吃的两者之间,周满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他已经是工作了的大人了,身体虽然才十七岁,但心理年龄已经41,他做不出不动手就讨吃的事。
周满从厨房的角落里找出一根短钢钎,放在竹背篓里,背着就往后山去了。
灌江村是一个瑶族聚居村瑶族有无山不瑶族的说法,所以灌江村也在大山深处,最远的屯离乡镇有30公里远。灌江村本身分成好几个屯,学校在屯与屯之间,周围没有人家,后山的名字叫庙背,庙背之后是一片更加高耸古老的山峰。
周满沿着小路穿过一片杉树林,要去山上找山薯。
山薯是本地的称呼,外头叫做野山药,也叫野淮山。山薯淀粉含量非常丰富,味道又香又粉,祝久了就软糯成一团,又顶饿又能留久。其实山薯多数生长在沙土里,应该到河边或者洲坝(冲积洲)找。但这几天河水暴涨,周满不敢去河边,只能到山上碰运气。
但没想到的是,他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一棵山薯不说,正准备歇脚的时候,竟然一个孩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面前。而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将那孩子稳稳地抱在怀里。
于是时间好像静止了,周满保持着横抱的动作,和应非池大眼瞪小眼。
唔,大眼是应非池,小眼是周满。
在周满眼里,这孩子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周满忘了自己现在才十七,他把自己当四十一的大叔了),生得瘦瘦小小,一张小脸青青白白,好看是蛮好看,但明显营养不良。小孩不知道从哪来的,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身上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古代袍子,样子有点像道袍。哦,小孩背上还背着一个缀满了补丁的包袱,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惊讶地看着周满。
这是……哪家道观跑出的道童?不对啊,大瑶山里没有道观。
而在应非池的眼中,周满也怪模怪样得很。
眼前的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皮肤有太阳晒出的颜色。少年模样倒是很英气勃勃,但他头上戴了个蓝布绣花边的头巾,身上穿着深蓝绣红边的衣服。那衣服的上衣没有袖子没有领子,对襟开,下边是宽大的裤子,长度只到小腿的地方。他的脚上蹬着一双草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竹条编的大筐!
这是……这是哪来的奇装异服?
气氛诡异的静谧,好一会儿周满才回过神来,他既然一开始选择读师范中专,就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所以他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受伤没有?”
好在他看到陌生人第一反应是说普通话,应非池听得懂。应非池想到自己一直赖在他怀里,登时红了脸,赶紧摇头道:“我……我没事,多谢修士相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烦劳修士先放我下来。”
周满便将他放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修士?这是什么称呼?
应非池双脚站在地上,踏实的感觉告诉他,他虽然从空中落下来,但是没有死。应非池第一反应就是确认方位,他对那奇装异服的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道家的礼,问道:“修士有礼了,敢问修士,此处距离昆仑山路途几何?距离南疆又有多少路程?”
这话说得文绉绉,怎么听怎么别扭。而且,昆仑山?南疆?这年情找这两个天南地北的地方?周满神色古怪地望着一脸正经和真诚的孩子,回答说:“这里离昆仑山……好几万里,至于南疆,这里也可以称为南疆。”
啊!这里就是南疆?应非池几乎跳起来。清荀子啊清荀子,你费尽心机要害死我,没想到我不仅大难不死,还真的到了南疆吧?看小爷广收门徒,将来一举灭了你!
“对了……”周满看着少年满脸的欢喜,忍不住多一句提醒:“现在是公元1990年,你在G省L市L县L乡灌江村。你知道什么是公元吗?知道什么是省市乡镇村屯吗?”
公……公圆?那是什么?法器?应非池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他一个都没听说过。
经历了重生这种事的周满,对这孩子的经历有了点猜测。他问道:“小朋友,你从哪来的?”
小朋友又是什么称呼?南疆的人说话都这么奇怪?应非池没有回答,他防备心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周满很久,自信能打得过他,才回答道:“在下是昆仑山阆风派妙法长老的弟子,未曾入道,俗名应非池。”
昆仑山阆风派?周满隐约记起他没死前网上很火的一个单机游戏,阆风、琼华、天墉都是昆仑山有名的修仙门派。
他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周满好声好气地说:“小……小道长,你大概是穿越了,你们阆风派跟我们村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是用了什么法宝才来的这里?还是用它回去吧。”
周满说完笑了笑,抖了抖背篓继续往前走了。都下午了,他快饿死了,还是找山薯要紧。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十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一回头就看见那孩子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他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衬得那孩子更显瘦小,可怜兮兮的一个,好像被遗弃了一样。
周满登时就心软了,走回去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还在这里?”
应非池抬起头,眼里有强忍的慌张,抖着声音说:“我……我回不去了,我是被掌门害死了才到这里的吧?”
周满看着他又倔强又脆弱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当年孤身一人走在城市里的自己。他忽然说道:“要不你先跟我走吧,山里有蛇,你一个孩子不安全。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应非池方寸大乱,抬头却看见他的眼睛——那是他见过的最温暖的一双眼。应非池鼻子一酸,忍着泪点了点头。
周满咧开嘴笑了,摸摸他的头说:“跟我来吧,我们去找点吃的,不然晚上要饿肚子的。”
应非池偷偷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