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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完) ...


  •   “寇珠……”

      展昭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多少惊讶,像是早就意料到了似的。忽然他昂起头来,一字字道:“我想进去看看。”

      包拯望了望他,却没有阻止,只是缓缓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是谁?”

      “希仁公,你能看得到吗?”展昭讶异地看了一眼陈琳,然后问道。

      包拯却摇了摇头,道:“不能。你那块玉佩……”

      展昭道:“不错,他就是那玉佩的主人,陈琳。”

      包拯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原来你那赵氏孤儿的故事,真的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展昭又看着陈琳道:“那他说话你能不能听到?”

      包拯想了想,道:“或许能。”

      陈琳也道:“我想可以。”

      包拯点头道:“确实可以。”

      展昭挠着头道:“希仁公,你就算丢了官位,回乡替人作法驱邪,一定也过得下去。”

      虽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包拯和陈琳还是忍不住跟着他笑了一笑。

      然后展昭正色道:“我们进去吧。”

      刚刚推开大门迈进院子,包拯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仿佛不是身处阳春三月的暖风中,而是数九寒天的冰雪里。连展昭也看得出来,院子里像是弥漫着一股雾气。

      灰暗的雾气。

      包拯转头对展昭道:“湛卢出鞘。”

      展昭不假思索地抽出了宝剑。

      一道明亮的光闪过半空,盘绕在院中的那些迷迷蒙蒙的灰色雾气就像遇到阳光的积雪,迅速地消退了下去。

      天下第一剑,诸邪不敢当!

      展昭紧跟着包拯向内走去,陈琳则和他并肩而行。

      包拯停在了正殿之外。

      殿中,传来幽咽的哭泣声,和含混不清的话语声。

      “希仁公,”展昭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在里面的是寇珠?”

      包拯静静地道:“是刘太后亲口说的。”

      “刘太后”三个字刚刚出口,殿中猛地传来一阵阴冷的大笑。

      “太后……她当了太后吗?……就算是太后,也要她偿我的命……”

      “寇珠!”

      陈琳终于脱口叫了出来。他随即顿住了声音,转头向展昭望了一眼,道:“让我自己进去。”

      展昭摸了一下袖中的玉佩,又看着陈琳那似乎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悲伤的双眼,然后道:“我跟你一起。”

      他还没有迈步,包拯已先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希仁公!”

      包拯向展昭微笑道:“你忘了,我才是法师。”

      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一股比在院子中更加森冷的气息迎面袭来,顷刻间就缠绕住了他们。

      展昭把湛卢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随后凭空舞动起来。那种气息似乎稍稍退去,但只要他略一停顿,就再度迅猛地扑上来。他只得持续地快速舞着剑,剑光已在他和包拯的身周形成一个银色的圈,把二人围在其中。

      展昭的额头上开始出现微微的汗滴。他上次在天子面前舞剑也没有这么吃力过。

      包拯便沉下声向前方最为黑暗的方向道:“是寇珠吗?”

      那个阴冷的声音又笑了起来。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是她派你来的?……”

      一边这样笑着、质问着,那股黑暗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气息忽地像利刃一般朝包拯所在的地方直刺过来。

      “她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等一等,寇珠!”

      黑色的气息猛然在空中滞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障碍,然后停留在那里,不再前进。

      只有展昭看到,陈琳的身影正站在自己和包拯的面前,与那边的黑气对峙着。

      对面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个女子的嗓音,有些惊讶,有些胆怯,又有些委屈。

      “陈公公……是你?”

      不知什么时候,那无形无状、却又黑暗得令人恐惧的气息,已渐渐化作一个身影。

      一个身材小巧、颇具风韵的身影。

      她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子,但是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她的脸庞不是特别美丽,但仔细看一看,就觉得可亲可爱,嘴角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酒涡,令她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些笑意。她的眼帘合着,两排长长的睫毛像扇面般覆在脸颊上方。

      她身上所穿的淡紫色宫装,却已染满了深红的血迹。她又伸出手来,十根手指却像布条一般软软地垂了下去。

      包拯瞪大了双眼。展昭紧紧地握着拳头。陈琳却只是轻声道:“寇珠,许久不见了。”

      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半天,再开口时,声音就变得像之前一样又阴沉、又尖利,带着毫无愉悦的笑声。

      “原来、原来你也……哈哈哈……她果然不肯放过你……你——你还拦我做什么!这座皇宫里的人,他们见死不救,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女子说着,就咧开嘴露出血淋淋的牙齿。那血是从她的口中流出来的。

      陈琳摇了摇头,道:“那圣上呢?”

      “圣上!什么圣上?谁是圣上?”

      展昭突然插进来道:“圣上就是太子赵祯。”

      他再一次直呼了天子的名讳,但在场的人都没有吃惊。

      女子像是被触动了,喃喃地念道:“赵祯,赵祯……”

      陈琳道:“就是那个你抱到御花园中的孩子。”

      女子的身影震了震,道:“那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可爱……他、他做了太子——不,他当了皇帝?”

      陈琳点头道:“李妃的孩子,被我们送出宫的那个孩子……他就是当今天子。寇珠,你的苦心没有白费。”

      寇珠却突然道:“那么你呢?”

      陈琳反问道:“我?”

      寇珠仰面笑着,道:“我救了天子,却害了你!你、你连报仇都找不到人,你不恨我吗?”

      陈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没能保住你。寇珠,对不起。”

      寇珠的笑声愈加凌厉,就像尖锐的冰锥一般刺破了殿中的空气:“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你还真是个好人!到现在还对我抱憾……还挡在这些见死不救的人前头!”

      陈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寇珠尖声道:“好!那你让开,我去找刘妃!我要缠死她,我要她到我这里来!我要她生生世世永不安宁!”

      陈琳摇头道:“不要这样。寇珠,别让自己犯杀人的罪。让国法处治她,让良知惩罚她吧。”

      寇珠猛地睁开眼来。

      确切地说,她只是抬起了眼帘,但那双眼帘的下面,却没有本该在那里的双眸,只剩下两个黑色的、流着血的洞。

      看到这一切的展昭惊讶而悲愤地叫了一声。

      寇珠冷笑道:“你害怕了?”

      展昭道:“我只是很生气……生气,而且悲伤。现在我知道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悲伤了。”

      寇珠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重复道:“悲伤?”

      展昭走上前一步,站到陈琳的身边,望着他道:“为自己的悲伤,并不是最深的悲伤。只有看到你永远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在面前,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种悲伤才沉痛彻骨。”

      陈琳回望了展昭一眼,低声道:“谢谢你。”

      因为这不仅是展昭对陈琳的理解,也是展昭发自内心的感触。

      包拯就在他们背后叹了口气,道:“寇珠,相信我们,有罪的人都会受到制裁的。”

      寇珠咯咯笑道:“有罪?谁有罪?”

      包拯道:“把你害成这样的人。”

      寇珠道:“你扳得倒她么?”

      包拯道:“不是我在扳她,是大宋律法,也是天道正义。”

      寇珠笑道:“没想到还有人相信天道正义!”

      展昭道:“相信的还不止一个。”

      在寇珠的冷笑声中,展昭和包拯谁也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而是坚定地望着她。

      寇珠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这倒好像……好像二十四年前,我把那孩子交给陈公公的时候……”

      陈琳点头道:“我也相信。”

      寇珠突然道:“我不相信!我一点也不相信!为什么你会相信?害了你的人没有因此得到任何惩罚,这算什么天道?什么正义?”

      包拯道:“这一次会的。天子已经下定决心——”

      寇珠却打断他道:“不是刘妃。”

      展昭怔了一怔,道:“你说……害死陈琳的不是刘妃?”

      从二十四年前到十二年前的那段故事,他已听陈琳说过很多遍。

      那时候他们还在筹划着如何让天子知道当年的真相。

      但是陈琳把每一个细节都讲过了,却丝毫没有提起迫使他自尽的除了刘妃还有旁人。

      如今寇珠却说不是刘妃。

      然后他们都听到寇珠清清楚楚地开口道:“是我。”

      展昭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陈琳提起寇珠的时候,总是对她充满了惋惜和抱歉。

      怎么会是寇珠害了陈琳?

      陈琳却静静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你。”

      寇珠叫道:“是我!是我对刘妃说了你的名字!不然她永远不会知道是谁把太子送出宫去的!”

      陈琳道:“你不说,她一样会知道的。”

      寇珠道:“可是我说了!是我说的!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替我辩解?”

      陈琳看着她,看着她满身的鲜血,轻声道:“你是一个女孩子,受到那种酷刑,我……我只后悔没有保护你……”

      寇珠道:“我好恨……我恨刘妃,更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死!”

      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展昭终于开口道:“这不是你的错。”

      寇珠愣了一下,包拯却也接上来道:“你没有错,也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去死的。”

      他们没有说得更多,但他们相信寇珠已经明白。

      寇珠恨刘妃,并不是因为刘妃逼死了她。对她来说,皇室血脉的重要性远远高过自己的性命。如果她为了守护秘密而死,她也会像陈琳一样安祥,问心无愧。

      但是她却在刘妃的严刑逼供下招出了陈琳。她认为自己已失去了正直。

      她恨刘妃毁了她的正直,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守住正直的底线。

      她不肯放过刘妃,也不肯放过失去正直的自己。

      所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徘徊在金华宫中,把自己隐匿在黑暗中,不去轮回转生。

      想到这些的时候,展昭的心里就不住地颤抖着。他也想到被刘妃逼迫自尽的陈琳,仍然怀着执着的心念,想要看到天子和李氏母子重聚、罪魁祸首受到惩罚、冤死的人们得到昭雪、正义得到申张。

      在宫廷无休无止的权力争斗中,这些人的牺牲可能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但对于展昭来说,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就像黑夜的天空中明亮的星辰,给予后来的人们希望。

      展昭、包拯和陈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寇珠。

      过了很久,寇珠的眼眶中突然流下两行泪来。

      和着鲜血的红色的泪。

      然后陈琳道:“寇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责备自己。你一直是个好姑娘……回去吧,下一世好好地活……”

      寇珠缓缓点了点头,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她的身影突然像被风吹过的水面一般波动起来,随着这样的波动,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大殿中那种幽怨肃杀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感觉。

      包拯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  ※  ※

      展昭站在阳光照耀的御花园中,微笑着望着陈琳。

      陈琳看了看他,道:“你又笑什么?”

      展昭道:“一个月以前,如果有人对我说能看见鬼魂,我一定会认为他脑子有毛病。”

      陈琳笑道:“那现在呢?”

      展昭道:“现在有毛病的变成了我自己,奇怪的是,我还觉得这样无比正常。”

      陈琳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让我在死后还交上你这个朋友。”

      展昭道:“也许这就是缘分。”

      陈琳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欣慰,又像是不舍。过了一阵他才道:“缘分总会尽的。”

      展昭咳嗽一声,转头向园外望着,道:“希仁公怎么还没有出来?”

      陈琳笑了笑,道:“你这个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些。”

      展昭仍然像没有听见似的,续道:“就算他要跟圣上商量如何清除刘太后的残余势力,也不需急在一时啊?”

      陈琳没有回答,却自己向前走去。展昭看着阳光下那个浅色的背影,心里猛地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就急急跟在他后面。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棵银杏树下。

      展昭脱口道:“我好像见过这里!”

      这句话刚刚出口,他也想了起来。这正是在梦里他和陈琳初次相见的地方。

      陈琳抬头望了望,却道:“刘太后病重不治,让圣上可以更自如地处理这件事。李太妃他也会接进宫来的,我想,未必会改称太后,但圣上和她的血缘亲情是抹不掉的。”

      展昭道:“你是说……圣上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陈琳道:“废太后的举动太大,容易引起朝野不安。”

      展昭有些气愤地挥了一下手,道:“那我们到底在忙些什么?你和寇珠又是为什么而死的?他就连提都不提一句?”

      他已经气得连“圣上”都不称了。

      陈琳淡淡地笑道:“那你希望怎么样呢?把当年宫闱秘事公之于众,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天子奉为嫡母十二年的刘太后其实是个杀人凶手?甚至先皇也受了她的蒙蔽,才让无辜的李太妃险些丧命,流落民间?”

      展昭道:“可这些都是事实,为什么老百姓不可以知道?”

      陈琳道:“你现在也是朝廷官员了,好歹给皇家留点体面。”

      展昭道:“皇家想要体面,就少做些不体面的事。我和希仁公一样,只想做百姓的官员,不想做天子一人的官员。”

      陈琳摇头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展昭猛地醒悟了什么,盯着他道:“你要走?你想重归轮回了?”

      陈琳笑道:“恐怕不能。”

      展昭本还以为,陈琳那个白色的身影是在阳光下才显得分外明亮浅淡,这个时候才看出,那身影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就像是之前的一次,他几乎消失时一样。

      展昭惊慌地拿出那块玉佩,他自己的鲜血还沾在上面,和原来的血迹叠在一起。然后他把玉佩用力握在手掌中,掌心处传来一阵疼痛,是前日的伤口再度裂了开来,一股温热的血液就流到了玉佩上。

      陈琳看着他,无奈地微笑着,身影却更加淡了。

      展昭似乎想伸手去抓住那个身影,但自己也知道无能为力,只是急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就走?”

      陈琳道:“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事了。”

      展昭顿了顿,道:“你刚才还说放心不下我!为了我你也不能走!”

      他的态度几乎是蛮横无赖的,只因他已知道,一切都无法阻止。

      陈琳又笑了笑,道:“我相信你。我就是因为看到了你和包大人,才觉得还有希望。”

      展昭慢慢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义母要进宫了,希仁公要帮助圣上处理刘太后的事,公孙先生他们都要帮助他。我……你让我一个人做些什么好……”

      陈琳的身影闪了一下。展昭抬起头时,见那白色的身影已在自己旁边并肩而立。陈琳温和地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忘了陈州的百姓吗?”

      陈州那漫天的风雪、那些饥寒交迫的人们的样子,突然间从展昭的眼前闪过。

      然后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需要我保护的人,我一定都会尽力去保护。”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御花园的银杏树下,就只剩下了展昭一个人的身影。

      展昭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块青色的玉佩,然后握紧了手掌,向着透过银杏树叶洒下来的阳光,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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