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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Chapter.45 女巫之锤(六) ...

  •   格雷来到一间客用卧房门口,女仆正端着红茶和司康饼要敲门进去,格雷伸手拦下,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虚掩的门后传来絮絮的谈话声。

      “捞鱼的曳网,生锈废弃的鱼钩、叉,这些都不是维修区域附近常见的生活垃圾或者工业废品。”“那就是来自水道排污的相对上游——只凭这个就能断定尸体的来源吗?”“虽说只划定一个范围,也总比全无来由要好……再说那水道里,渔业废品的数量不少,想必是固定排放。”“如果是这样,也能作为参考。把下水道的工程设计图和伦敦地图比照一下,在陈尸地的水道上游,有渔业活动的地带,有大概率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无论如何,温妮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必须要查清楚。”“伊薇特,你觉得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吗?”“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况且,古德一族素来狡猾,她身为斯嘉丽的继承人,应当不至于随随便便被杀死才对。再者,斯嘉丽很快——不,恐怕已经到达伦敦了,妾身能感觉到巫术的痕迹越来越重了……啊,格雷伯爵。”

      女巫略一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格雷,便停下了和兰斯顿的商讨,来到他的面前:“谢谢您的茶点,妾身隔着门就闻着名门红茶的香气了——”女巫见他目光落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便顺势转身引荐兰斯顿,“同您介绍一下,这是女王特别行动机关OHMSS首席,兰斯顿……”女巫顿了一下,“兰斯顿·西斯多利亚,妾身的兄长。兰斯顿,这是格雷伯爵——你想必是认识的,是老亨利的侄子。”

      兰斯顿规规矩矩地低头致意并同格雷握手:“万分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秘密庇护,格雷伯爵。”格雷象征性地摇了两下,一挑眉:“我倒是不知道OHMSS的首席是西斯多利亚的巫师——还有,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兰斯顿笑得十分轻佻,分明就是把格雷当个小孩,说辞却还算持重:“阁下既然知道我是巫师了,那问题不就有答案了么?”格雷一撇嘴:“我让仆人再收拾一个房间给你。”

      “多谢阁下好意,只是我不便留宿在伯爵邸上——劳伯爵照看我的妹妹吧。”兰斯顿转向女巫,“伊薇特,我立刻就去查。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你就在这里稍作休整吧。”女巫点了点头,兰斯顿便飞快离开了伯爵邸。

      兰斯顿走后,女巫盯着桌面上摊开的图纸沉思,格雷蓦地开口:“你都不信任我吗?”女巫一愣:“这……此话从何讲起?”“那些渔网,你注意到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也能帮你。”女巫皱了皱眉,格雷口吻里的埋怨很难说是理智的了,而她又无法为自己辩驳,只得含糊地敷衍:“这件事,伯爵不要牵扯过多为好。”

      “别想糊弄我!”格雷忽然提高了嗓门,女巫吓了一跳。“调查下水道碎尸案也是我的工作,想把我排除在外可不容易,西斯多利亚卿——告诉我,你到底在追查谁的死因?”女巫沉默了半晌,不出声,格雷又进逼道:“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庇护,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实话。”

      女巫无奈,取出一枚珍珠耳坠放在桌上:“是这坠子的主人——一名外族的巫女横死伦敦了,她的尸身很有可能离散在那些下水道的腐肉里了。身为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妾身必须负起责任,查清楚这件事。”

      “外族巫女……原来是这样啊……”格雷松了一口气。女巫疑惑道:“怎么?伯爵以为是什么事?”格雷随手摆弄着壁炉台上的镶钻金盒,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女王陛下命令我调查的案件,帝国史官却莫名其妙掺和进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罢了——既然是巫族内部的事端,我就没什么好过问的了。”女巫闻言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背光而立,看不见神情。

      “反正OHMSS首席已经去查了,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嗯。”

      格雷走到房门前,刚搭住门把手,女巫突然出声。

      “艾伯特,你有什么事瞒着妾身吗?”

      格雷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露出惯常散漫不拘又爽朗伶俐的笑容。

      “我能瞒着什么事啊,别胡思乱想了,西斯多利亚卿!”

      兰斯顿再回到格雷伯爵邸的时候,正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他已奔忙了两个日夜不曾休息了。

      ——“屠宰场?!”格雷十分震惊。

      “没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地下俱乐部,他们宰杀人类供看客欣赏取乐——我调查了伊薇特根据水道设计图划取的区域,只有这个地方可能产生大量来路不明的残破尸体,哦,不……不是‘可能’,简直是‘理所当然’。”兰斯顿躺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额角。女巫在他的手边放下一盏红茶,格雷立刻凑过来顺走了一块司康饼。

      “唔……真亏你能找到这种地方……”“这种嗜好是极少数人的特权。而负担得起长期的秘密活动的人,必然有着高贵的出身、富余的资产,要打听出来确实费了不少力气。”“背后的资助人呢?”“耐心点,伊薇特——他们举行聚会的日子是根据特定的计数方法来计算决定的,没有熟人引荐也不可能进得去,背后的主人没那么容易被抓住尾巴——但是入场函我还是能弄到手的。”兰斯顿把手伸进风衣内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枚雕刻着秃鹫图纹的银币,递到女巫的手心,“这是霍温厄姆伯爵的儿子给的信物,拿着这个去,他们会放你进去的。”

      “等等,你打算让西斯多利亚卿一个人去吗?”“那个鬼地方有太多贵族政要了,我的身份甚至比伊薇特的身份来得更加隐秘——我不能冒这个险。”兰斯顿从沙发上支起了身,视线越过了女巫投向了正在给第二块司康饼抹草莓酱的格雷,“您愿意陪同我的妹妹前去吗,格雷伯爵?”

      格雷愣了一下,盯着兰斯顿,又瞥了瞥女巫,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司康饼,富余的草莓酱淌下他的嘴角。

      “乐意之至。”

      在格雷的陪同下走进屠宰场的下沉式地下广场的时候,女巫虽戴着面纱,却还是感受到忽然一下子齐齐聚拢过来的目光,人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她的心思不能平静。尽管有格雷伴随身侧——那些流散在逼仄空间里的猎巫人的恶臭也令她难以均匀地呼吸。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缓缓走下阶梯,随便挑选空的座位坐下,甫一落座,她便对格雷低声说道:“今天不是个好时机,我们——”

      坐在她另一侧的女人却握住了她的手:“噢不不不,我想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了……”

      女巫转过头来,女式双角帽的黑色垂纱下,馥郁鲜艳的红唇犹如一朵待人采撷的玫瑰那般盛放着,弯着一个魅惑的弧度。她坐在那里,就像一丛没有来由的寂静黑影,笼罩着所有鬼祟不安分的骚动。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打招呼却听着像挑衅:

      “——亲爱的伊薇特·西斯多利亚大巫女。”

      格雷挑了挑眉:“你的朋友?”“噢,瞧您说的,多么生分,这位大人——我们是有深厚渊源的挚友了。”

      女巫脸色一沉:“闭上你的嘴,斯嘉丽,多么冒失。”斯嘉丽依然毫无芥蒂地嬉笑着:“但却是真心的。”“你不应该来这儿……”“原谅我,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和您会面——但我的女儿死在这里,我当然要来这儿撕了下贱屠夫的喉咙。”

      周围此起彼伏的窃语声倏然间弱了下去,观众的焦点显然转移了——此时,屠夫提着祭品出场了。“看,那今晚就要去见鬼的可怜玩意儿来了——”斯嘉丽不再纠缠女巫,扭头看向广场,女巫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去——她先看到的却是坐在对面坐席上的夏尔·凡多姆海威和他身后的执事。

      “我尊贵的大巫女,您说,什么样的手法比他们屠戮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更有观赏性呢?”斯嘉丽的嗓音低磁而柔和,细碎的话语乍听上去仿佛乳母在哼着要拉怒,“直接煮沸他的头颅让他的脑子化成汤?还是让生活在雨林的巨蟒从他的肚子里钻出来呢?不如吹一只皇蛾阴阳蝶飞进他的耳朵,让他自己抡起那把腥臭的屠刀把自己砍死,您觉得怎么样?”

      “不,斯嘉丽……”“您说什么?”“不……不不……”

      女巫遥遥望着恶魔猩红的双眼,圣水弹上膛的细微声响分开各种嘈杂的音符传到耳边,她的某根神经猝然间被拨动了,在永无止境的死寂里震荡开去。她忽然间下了一身冷汗。

      女巫的声音有些颤抖:“温妮莎·古德的死……和这个屠宰场无关。”

      “什么?!”

      砰——

      斯嘉丽惊疑的质问被淹没在了一声枪响中。紧接着,女人的尖叫和震耳欲聋的连发枪响几乎掀掉着这地下广场的钢板天顶。子弹抛壳、上膛的声音不绝于耳,射线纵横交错编织成严密的网将,整个地下广场网罗在猎巫人的射程之内。他们裹着灰黑的袍子混迹在广场的各个角落,齐齐开枪,让原本坐在安全的围栏后面,高高在上的看客们像受惊的畜生一样毫无秩序地四处奔逃,一片混乱。

      “那些猎巫人动手了!”格雷一把抓住女巫的胳膊,“快走!”

      女巫扭头看向斯嘉丽,斯嘉丽的眼神却锁死在下沉广场上虎背熊腰的屠夫身上。他正弯腰抱头躲在刑台地下躲避子弹,而被锁在型台上等待屠宰的女人雪白的身躯上已经被流弹炸开了数个窟窿,鲜血顺着台檐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凹陷的广场中央汇成一汪血泊。

      “收手,斯嘉丽!!”“你见鬼去吧!!”

      斯嘉丽刚跨出一步,女巫举起黑纱扇,镂金扇骨遥遥一指,斯嘉丽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女巫手腕一抖调转方向,斯嘉丽就被死死禁锢在了墙壁上。

      “伊薇特你这个婊子!!放开我!!”

      女巫吼道:“动动你那空荡荡的脑袋瓜想一想,温妮莎和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之间可是云泥之隔!那个屠夫怎么可能像宰杀牲畜一样轻轻松松宰杀你的女儿!”

      斯嘉丽被震慑住了。女巫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跟前,在嘈杂混乱的地下广场,这狭窄坐席间的区区几步,她却走得像踩着白金汉宫正门坂道上宽阔的红毯,气势不凡,咄咄逼人。

      “苏活区的陈尸现场,想必你也去了吧。古德教团这般百无禁忌,必然不会像妾身这么缩手缩脚——你一定已经使劲浑身解数追踪温妮莎的痕迹了吧?如果你都不能用巫术找到她的尸体来源,难道这谋杀会是一介凡人所为吗?”

      面对女巫的质问,斯嘉丽一时语塞:“我……”女巫一声断喝:“斯嘉丽·古德,你心知肚明,莫来诓妾身!”

      她抬手指向坐席对面,手握着已经快磨钝了的银制餐刀逐一割开猎巫人喉咙的,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

      “杀了温妮莎的——能够杀了古德教团的继承人的,只可能是那个恶魔!!”

      ——“塞巴斯蒂安,你好像被人指认了。”夏尔观察着广场对面坐席上的一举一动,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随意说道。他将双手搁在膝头,优雅的坐姿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时不时有鲜血飞溅到他的斗篷上,他并不在意——梅琳会清洗干净的,尽管会费些工夫。

      “哎呀,那可真是叫人遗憾的误会。”塞巴斯蒂安抬手掷出一柄餐刀,不偏不倚直直插进燧发枪的枪口,枪膛爆裂,炸飞了猎巫人的右手,在他惨叫出声之前,塞巴斯蒂安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拧断了他的脖子。他脱下了满是鲜血的手套,扔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新的换上,这才不紧不慢地顺着夏尔指的方向看过去,此时广场已经空空荡荡,死了的都不无辜,活着的也绝非清白。

      “误会?”夏尔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是误会。”塞巴斯蒂安面带微笑,垂下了目光,“误会我和少爷之间的契约关系——是可以任意撕毁的谎言。”夏尔站起身,走向了门口:“收拾干净之后就赶紧跟上来。”“遵命,少爷。”

      塞巴斯蒂安向着夏尔的背影微微鞠躬,继而跨过栏杆纵身一跃,停在了广场中央的刑台上。他跨过赤裸的女尸,站在了斯嘉丽·古德的面前。她摘下了垂纱双角帽,白炽灯的灯光将她的脸照得格外清楚,鲜红的嘴唇被照得褪了色,漆黑的眼珠里每一道纹路都无比亮堂。

      “她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让我自己来问你。”

      斯嘉丽的嗓音里有一股漫长厮磨的寂寥。她在问出口之前就意识到答案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要杀温妮莎?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

      斯嘉丽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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