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杜锦被杜丞相叫到了跟前,少不得一顿呵斥,这位少爷虽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见到他父亲,却如老鼠见到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出。杜丞相因看到杜锦私藏的那些荒唐书籍,气得不轻,自叹我杜门几世书香之家,如今却要败坏在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身上。因此亲手执鞭要和杜锦家法伺候,谁知鞭子尚未举起来,丞相夫人竟已得信,匆匆赶来,拦住丞相泪流不止地劝阻,丞相大人扔下鞭子长叹,却也无法。杜锦这才免过一顿毒打。
杜锦走出杜丞相的书房,才发觉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汗,脊背也湿了,被春风一吹,有些发凉。他刚刚长吁了口气,这时,老爷的小厮却追了出来,杜锦吓得两腿发软,心想今日这顿打想是如何也赖不掉的了。
谁知小厮过来,恭敬地说道:“少爷,老爷吩咐,若是您为了今天的事情打骂奴才,定不轻饶您。”
杜锦松了口气,老实答道:“知道了。”心里却暗暗庆幸今日并不曾为难翡翠,幸亏本少爷胸怀宽广深谋远虑……
且说丞相府中,夫人的眼睛并不比老爷的少。她很快知道这件事情是翡翠拖了少爷的后腿,便有些不喜欢这个丫头了。别人家的奴才都是一门心思地护着主子,为何这个丫头却变着法给主子找麻烦,可恶!
方蔷此时年纪尚小,不能想得周全,自然也猜不到老爷的袒护和夫人的不满,她只是觉得一看到少爷那倒霉晦气的脸色,就浑身上下无不舒坦。
……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这日正好是杜锦的寿辰,来丞相府给他送寿礼过生日的人络绎不绝,方蔷等一众下人也是忙里忙外,没个消闲时候。午后,杜锦陪着几个王孙公子在花园里看戏聊天,说着说着说到了蟋蟀上。杜锦便说起了他的青犀。
这只名叫青犀的蟋蟀本是城南一个木匠养的,后来被杜锦强迫买来。一般的蟋蟀春生冬死,而此蟋蟀却活了五个年头,且依然雄伟英勇,鲜有敌手,众人听了无不称奇,争着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
杜锦十分得意,吩咐方蔷将青犀带过来给大家过目。
杜锦强买青犀的情形方蔷是曾经亲眼目睹的,也因此她十分讨厌这位少爷。此时她怀里抱着盛着青犀的罐子,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把这只蟋蟀放走,不让杜锦得逞。
方蔷正低头走着,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个丫头,你过来。”
方蔷抬头张望,看到杜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坐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手绢不停地在面前扇。
杜若今日本是偷偷地跑去哥哥那边找纪成思的,奈何纪成思不在席上,听说他来到了花园,杜若便又一个人过来寻他,路上走累了,坐在水边休息。她觉得口渴时,身边跟的人却已经找不到她。
方蔷并不知杜若只是想喝水,以为她又想打她,便假装没看到,抱着罐子快步走。杜若哪里受到过如此怠慢,气得从石头上跳起来,跑到方蔷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蔷自知躲不过了,慌忙跪下,恭敬说道:“小姐有何吩咐?”
杜若怒道:“好大胆的奴才!”
方蔷脖子一缩:“奴婢该死。”
杜若仔细看了看方蔷,冷笑:“原来是你?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敢是偷窃的赃物不成?”
方蔷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勾着嘴角一笑,故意低头不语。
不远处,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一主一奴之间的对峙。
纪成思因看戏看得乏了,在这园中闲步走动,不想正好看到了方蔷在前面走。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又觉唐突,索性跟在她身后,看看她在做什么。
此时杜若看到方蔷只低头不语,便以为被她说中,叉着腰冷笑道:“好一个大胆的奴才,还不快把赃物交出来!”
方蔷假装害怕,“小姐,这不是赃物,奴婢冤枉!”
“好啊,那让我看看是什么?”
“不行,少爷说不能给别人看到。”杜锦确实说过这话,因为若是丞相大人知道了这只蟋蟀的由来,只怕又会家法伺候。
杜若骄纵惯了,哪里肯信,何况就算真的不能给别人看,她是别人吗?她可是少爷的亲妹妹!
杜若小孩子心性,便弯腰去抢方蔷手中的罐子。方蔷趁机将罐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下,罐子摔得粉碎,一只通体黑亮的硕大蟋蟀跳到了草丛中。
……
方蔷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地不说话。杜锦站在一旁来回踱着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昭示着他的怒意。他突然停下来,抄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往地上一砸。
方蔷慌忙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杜锦挥了挥手,“算了,错不在你,我那妹妹,连老爷都拿她没办法。”
方蔷暗自得意,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此时杜若正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听到杜锦怪罪她,便不服气,闯进房间说道:“哥哥!明明是她故意摔的,与我何干?”
杜锦摇头,“可又是胡扯,她平白无故摔它做甚?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杜若不满地扭脸,“我怎么知道。”
杜锦只好哄她道:“翡翠不给你看蟋蟀原是我的吩咐,怕老爷知道了责骂。你若是想看,只管来找我要,不该和她抢。”
杜若大怒:“我什么时候和她抢了?明明是她自己……”杜若看向一旁端坐的纪成思,去拉住他的手臂,说道,“明明是她自己摔的,成思哥哥也看到了,不信你问成思哥哥!”
杜锦十分不耐,“好了好了,青犀我不要了,以后自然有好的,妹妹你就不要再闹了。”
杜若自觉被人冤枉,哪里肯依,拉着纪成思非要让他讲清楚。纪成思之前一直盯着方蔷看,此时见杜若不依不饶,只好说道:“方才在下看到杜小姐与翡翠姑娘因一只瓷罐争执,拉扯之下不慎将瓷罐落在地上摔碎,一只大蟋蟀从中跳出,落入草丛。”几句话说得不偏不倚,但其实是偏向方蔷的,因为明白人都能听出来,若是杜若不强行拉扯,此事断然不会发生。
方蔷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幸亏世子并未看得清楚。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举动纪成思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方蔷受责罚,他却是于心不忍。反正就算杜若背起了这个黑锅,也无人敢把她怎样。
纪成思的话让杜若彻底心碎了,她用手绢掩着脸跑了出去,一路啼哭着到了丞相夫人跟前,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杜若本就是丞相府的宝贝疙瘩,丞相夫人的心头肉,此时夫人看到女儿哭成这样,已是心疼得了不得,待到听说儿子因袒护着一个奴才而责怪妹妹,连小世子都帮着奴才说话,更加怒不可遏,当下便想要拉着杜若去找杜锦理论,幸而身边服侍的人尚且明白,急忙劝阻:“夫人请息怒,做娘亲的要教训儿子本是天经地义。可是今日少爷寿辰,戏园中宾客虽渐散了,世子和冯小公子只怕还未离去,夫人此时前去问罪,岂不会让世子和冯小公子多想?”
丞相夫人只好坐回来,将杜若搂进怀里安慰她,“我儿莫怕,等那两个孩子走了,为娘自会给你讨个说法。”
……
且说杜锦这边,自看到杜若哭着跑出去之后,又是心疼妹妹,又是心疼青犀,待看到方蔷跪在地上的窝囊样子又来气,又不知如何撒气,只好坐在椅子上长叹。
冯子楚好言相劝了几句。按说堂堂丞相府的少爷次次当着客人的面和自家下人计较,本不成体统,只是杜锦和纪成思冯子楚私底下一向以兄弟相待,在他们面前便不见外,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方蔷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见没人理会她,便爬起来想溜走。跪了那么半天,膝盖都疼了。
杜锦见状,又气乐了,“做什么呢,我让你起来了吗?”
方蔷只得又跪下,“奴婢知错。”
杜锦正不知如何解气,看到方蔷如此,眼前一亮,板着脸说道:“翡翠,上次的账咱们还没算呢!”
方蔷迷茫地抬头看杜锦,“什么?”
杜锦拍着桌子,“上次你给我告状,老爷差点打了我,这事儿还没完呢!”
方蔷一时心灰,无力地坐在地上,摇头感叹:“少爷,您记性真好。”
坐在一旁的冯子楚没忍住,笑出了声。纪成思见到方蔷如此摸样,也低头微微弯起了嘴角。
杜锦并未顾及到他二人,只是站起身,潇洒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么今日便一并算清了吧。”
……
方蔷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用白面团成的寿桃,哭丧着脸对站在远处的杜锦高声说道:“少爷,一定要这样吗?”
此时杜锦左手握弓,右手执箭,朝着方蔷头上的寿桃瞄准了一番,笑道:“刀剑无眼,不可乱动。”
方蔷登时一动也不敢动,干干脆脆地闭上眼睛。她想如果杜锦不小心射死她,他一定会偷偷地把她的尸体埋掉然后谎称这个丫鬟逃跑了。好吧,那样她就可以和九泉之下的父母见面了……可万一他没射死她只是把她射残废了呢……
纪成思和冯子楚坐在旁边的凉亭中观看。杜锦虽然读书不中用,骑射武艺却也是出挑的,这一点他们两个自然知道。冯子楚拿着一颗熟透了的散发着香气的杏子在手中抛着玩儿,一边对纪成思说道:“你看她吓成什么样。”
纪成思并未答话,目光幽沉地望着远处的方蔷,似是在沉思。
冯子楚抬手在纪成思眼前晃了晃,见他依然没反应,只好拄着下巴也望着方蔷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有这么好看吗……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这边厢杜锦瞄准那只寿桃,眼中寒光一闪,箭已离弦。方蔷只觉头上一轻,寿桃已中箭落地。她拍拍胸口,欢快地跑回到杜锦身旁,谄笑道:“少爷好箭法!”
杜锦下巴一抬,看向凉亭中的两人,“真正箭法好的在那儿呢!”他说着,举高手中的弓摇了摇,问道,“两位贤弟,要不要也来试试?”
两人闻言从亭中走过来,冯子楚当先笑道:“小弟只好献丑了。”
方蔷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儿呢,冯子楚已经将一枚杏子递到她手上,“姑娘只需站回原地,将此物置于头顶。”
方蔷终于明白这位冯小公子想干什么了。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她胆子倒是大了一些,然而这位冯小公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还不清楚,万一他比少爷还要胡闹一些呢?到时候就算真伤到她,丞相府也不会把冯家的公子怎么样的。
想来想去,方蔷只能呜呼哀哉地祈祷冯小公子箭术高明了。
方蔷站回原处,将杏子顶在头上,眼睛紧闭,双拳紧握,似是经历着什么生死煎熬。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动静,她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冯小公子手中弓虽在,箭已无。
她摸了摸头顶,发现那枚杏子已经被射走了,只是她方才太过紧张,没有察觉。
方蔷惊喜,跑回来把冯子楚一顿猛夸。这时,纪成思默默拿起了弓箭……
方蔷此时胆子也大了起来,心想既然少爷和冯公子的箭术都这么好,那么这位世子的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于是她翡翠自觉地又拿起一颗杏子。然而纪成思却说道:“用不着。”
“什、什么意思?”
纪成思强忍着笑,故意板着脸说道:“姑娘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自求多福,在下这一箭射到那里全凭姑娘的运气。”
啪嗒……方蔷手中的杏子掉落在地上。这算什么呀,还有这么玩的?会出人命的!
方蔷转头看少爷,只见冯子楚正笑嘻嘻地对着他的耳朵说什么,他一边听一边点头,看到方蔷看他,便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站回去,敢不听世子的话?”
“少爷……”方蔷站在原地不动。
杜锦点头笑道:“站在这里也好,离得近,便于瞄准……”
方蔷只得跑回原地,双腿发抖地远远看着纪成思的一举一动。只见纪成思搭弦,拉弓,一眨眼间,箭已离弦。方蔷不想傻子一样等死,就在箭离弦的那一瞬间,她抱头滚到一旁,带着哭腔喊道:“世子饶命!”
远处的三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方蔷正自疑惑,这时,纪成思捡起地上的箭,走过来弯腰递给她看,笑吟吟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方蔷捏着银白色的箭头,指甲轻轻一刮,便刮出一道痕……原来这箭头是蜡做的!
被戏弄了的方蔷沮丧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把脸埋在手臂之间。纪成思看着她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心里突然涌出一丝愧疚。他将方蔷强行从地上拉起来,并替她摘掉身上沾的草叶。
这个动作让方蔷觉得受宠若惊,而远处的另外两个人则看得疑惑:纪成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体贴了?
三位少爷又回到凉亭聊了会儿天,方蔷也被“恩赐”了一个座位,和少爷们同桌。方蔷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旁边几位伺候的丫鬟却多少有些眼红。
临走时,纪成思取出一个小玩意儿,对方蔷说道:“今日对姑娘多有冒犯,此等薄物权且给姑娘陪个不是。”
方蔷接过来,只见那是一只用白玉做成的小小团扇,十分可爱精致。这时杜锦用折扇轻轻敲着方蔷的头,笑道:“一个奴才而已,怎敢劳动世子陪不是,你受得起吗?”
方蔷只得答道:“世子想把奴婢怎样那都是奴婢三生有幸。此物奴婢本是断断不敢收的,然而若是不收,又怕世子扫兴,奴婢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迅速将玉团扇收入袖中。
纪成思莞尔。
……
方蔷坐在桌旁,仔细观看着手中的玉团扇。杜锦走进房里,见她如此,笑道:“翡翠,看出什么门道了?”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方蔷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
“咳咳……”杜锦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他放下茶杯,拍了拍胸口,说道,“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他是堂堂大齐的世子,手上能有便宜东西么?你拿的这个是前几天端午节时皇上赐给他的东西,好像是西域的贡品,也可能是东瀛的……我说,你也用不着多想,莫说是他,就算是我和冯小公子,手里头这些东西也是多得数不过来的,你不要以为他给你这个东西就是看上你了。”杜锦兀自罗嗦着,发现方蔷只拄着下巴发呆,却是不理他。
杜锦有些没趣,坐在方蔷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哎,想什么呢?你这丫头,不会是对世子动心了吧?那我呢?”
杜锦的意思,方蔷原是倾心于他的,现在似乎又被世子打动了,便多少有些没面子,加上他原是调笑无常的,此时打趣方蔷几句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然而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那便是另一个意思了。
丞相夫人因儿子偏着奴才欺负妹妹,火气未消,等到纪成思二人离开之后,立即拉着杜若前来杜锦处兴师问罪。到门口时,听到有人说话,便示意门外的人不许声张,自己拉着杜若的手轻轻步入外间,仔细倾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正好听到杜锦这最后一句。
做娘的人,都喜欢本分正经的女孩儿,夫人听到杜锦说这些,便怀疑里面的丫头故意勾引少爷,十分不喜,抬脚进了里间,想看看这丫鬟是哪里来的狐狸精,要趁早打发得远远的才行。
方蔷看到丞相夫人突然进来,慌忙站起身跪在地上行了礼。丞相夫人并未让他起来,只是冷笑道:“敢和主子平起平坐,好一个有规矩的奴才!”
方蔷不敢吭声。杜锦想替她说两句话,没想到还没张口,就已被丞相夫人喝止,“你闭嘴!孽障,今日你就是因为这个奴才,把自己的亲妹妹气哭了!我的若儿平日里多可怜见的一个人,今天哭得什么似的,就是这个奴才挑拨你们兄妹的感情,现在你还敢护着她!”
杜锦只得低声抱怨道:“便是亲生妹妹,也不能混淆黑白。”
丞相夫人拉下脸来,“你说什么?!”
方蔷见状,知道此时杜锦说什么都无用,弄不好还会火上浇油,使夫人更加火大。她只好磕了个头,说道:“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杜若见方蔷如此,不禁得意,拉着丞相夫人撒娇道:“母亲,我看不如打她一顿好了。”
这是方蔷平生最怕的一件事。她一边暗骂着杜若的歹毒,一边砰砰地磕了几个头,沮丧道:“此事是奴婢不尊重在先,才使小姐受了委屈,少爷蒙了罪过。夫人要打要罚,奴婢都无怨言。”千万不要打我啊,千万啊……
夫人盛怒已息,此时想着若只是打她一顿,将来难保她不再犯错,不若远远地打发了她,才算干净。想到这里,她命人唤来了当初把方蔷买进来的管家媳妇,嘱咐她将这个丫头带走,随便给她派个差使,重要的是永远不许她见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