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翔梦》草唯夕

45、第八话

　　屋外的夕照慢慢被云翳掩去，各处的炊烟又袅袅升起。坐在廊台边，怔怔地望着东边一望无垠的田野，北堂朔平静的表情下看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股猜不透读不懂的幽宁，然而所有掩饰的淡定都在他拿起身畔的茶杯直接送到嘴边时破功。
　　那是一杯凉了很久的毛尖。
　　唇角刚碰到杯沿，举着茶杯的手就被摁了下来。
　　“这茶不能喝了，冷茶伤胃。”身畔温润的嗓音里裹着一抹探究。“想什么那么入神，连毛尖凉了那么久了都不知道？”
　　没有回头，北堂朔只是淡淡地笑了。
　　“本来有很多的，但是被你这么一问，好像又没有了。”
　　裙裾的轻纱掠过脚踝，林慕惜素净和善的面容便出现在自己眼前。但见她娴雅地抚了一下鬓角的垂丝，便悠然地落座对面的藤椅上，带着一丝好奇询问道：“那让我来猜猜，樾然她们已经去了一天了，你担心你要给她们的消息传得太慢，不能及时到她们手里？”
　　“有少庄主的鼎力相助，若我还担忧着这个，岂非是对他办事能力的最大质疑？北堂，还没这么杞人忧天的。”
　　“那……你是担心笃虚那边真有麻烦了，陌风会伤得不轻？”
　　“雨姑娘已经跟去了，她的医术，我自然还是信的。”微笑着摇摇头，对上林慕惜探究调侃的目光。
　　“那是担心柴月江湖经验不足，会中敌人奸计？”
　　“小月虽然未入江湖，但这三年来跟着凛四处奔波，阅历绝非等闲。更何况山野之间，她的箭会是最好的防护。”
　　“啊……那果然还是担心雨儿的性子会拖人后退啊。”
　　“当然不是，雨姑娘虽性子柔弱，但也正因为有她在，樾然才不会失去理智和冷静，心有所挂，他才能把握好分寸。”
　　哭笑不得摇摇头，还想说林慕惜闲着这般胡乱猜测是为了什么，却不想抬眸间就这般撞入了一双盈满质疑和鄙夷的眼瞳。
　　“所以，你是在担心樾然会冲动杀人了！”
　　看到北堂朔面色为之一僵，林慕惜秀眉一蹙，腾地从椅子上站乐起来，眼底的怒意升腾成一种更为极致的犀利和愤恼：
　　“我就知道！樾然一回来，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各种小心翼翼不说，连临走的时候居然还向你保证，这次绝对不杀人什么的！你知道他绝对不会骗你的，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要为这么一个承诺付出什么代价！”
　　“我知道。”总算明白林慕惜兜了一圈的所谓何事，北堂朔却莫名地觉得这个问题比什么都难回答。微微垂下眼帘，停顿了很久，方才低咛道：
　　“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成败，就有胜负，但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没法回头，任何正义的理由也掩饰不了杀戮本身的残忍。所以，如果伤亡不可避免，至少我不希望是樾然动的手，至少我不希望那是在他没有理智的时候犯下的错误，不希望他有一天会为之后悔。”
　　“哼，你就会说大道理！为恶者，人恒诛之，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你对人心软，反被人暗箭所伤，那才叫死不瞑目！”
　　“那……你觉得樾然是善还是恶？”轻轻的一语，顿时让林慕惜哑然。
　　“我见过樾然杀人，即便那时他杀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但那样干脆利落的手法，也绝对不是一日而成。他……应该杀过不少人。”顿了顿，似乎逼自己承认这样一个认知也有些艰难，北堂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些什么，但我可以确定那些杀戮不是他想要的。樾然看似随性，其实却比谁都要执。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只有坚守了那些他认为的干净美好，他才可以这样走下去。但我知道即便他不恐惧杀戮本身，他也害怕做错，害怕伤了不该伤的人……”
　　江湖生杀只在一瞬，你对他人手下留情，他日未必得人一招留手。
　　这些我们都懂，但，这些不该成为我们下手狠绝的理由。
　　如果杀戮都是需要理由的。
　　那么与其因为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不能自拔，或因为被杀戮背后的利益得失所吸引，还不如是为了守护自己珍重的一些东西，而不得不进行这种不可逆转的生命掠夺。
　　“这样的樾然，绝不容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犯一点错……因为，结果，他承受不起。”
　　有些愣怔地听着北堂朔娓娓道来，林慕惜心中愤恼竟也慢慢淡去。若有所思地重新审视了一遍他面前这清俊聪敏的男子，林慕惜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样嬴弱无为的人能让樾然心悦臣服到膜拜顺从的地步了。
　　如果是他的话……
　　“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有一种方法用四十九个人的命去救另外五十个人的命，你会做么？”
　　“我做不到。”这样犀利而严苛的问题，着实让人困扰，但是那般认真的语调，却由不得你敷衍搪塞。“不过……樾然可以。”
　　不是或许，也不是可能。
　　肯定的句式代表了他所有的认知和判定。
　　他相信他可以做到他所做不到的事，几乎不需要理由。或许正是因为他们都有彼此秉承坚守的一些原则，不枉为，不越界。但同样可以为了那些一样认同的东西舍身忘义，不懈坚持，因为相似，所以相知，因为相知，所以相信。
　　“北堂朔，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但是请你务必给我记在心上。”转身缓缓地走向中庭，林慕惜轻轻地抛下一句裹着威吓意味的恳求。
　　“请你永远不要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说

　　惜子是用来吃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