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天梯》流湮

24、Ep.23

　　Ep.23

　　摆金库的地方当然要隐秘。等终于攀过坎坷重重见到了正忙碌的一群人，身穿衬衫马甲的制服，或在暗红帷幕后布置展台，或在配合着记录拍品信息，添上标签，按亮相顺序摆放。隔着各种人头和背影粗略扫下来，绘画、雕塑、钟表、机械工艺品、陶瓷、历史文物……来源于不同国界，出自不同师匠之手。创造的风格手法迥异，年代跨度极大。搜罗集齐到了能涵盖所想到的一切的范围。
　　两人猫着身从后方静悄悄溜过去，钻入角度刁钻的一处小隔间。里面是堆积的杂物，有些凌乱芜杂，还有许多废弃的木板杵着，必须要留神脚下。褐发青年特意留了一小条门缝儿，作为赖以观察的镜头。苏乔凑近过去看，两人的手彼此抽离。
　　不过是一刹那之间的事。
　　“看起来工序十分正常呀。不是据说这种针对固定一个圈子办的拍卖展，一般都有会隐藏的猫腻么。”瞥了一眼后又转回，瞅了瞅脸孔匿在暗处的沢田，“与黑市私下往来流通而来的人体器官，特殊人种，奴隶之类的贩卖？”苏乔仔细辨别着，一边压低了嗓子小声问。
　　沢田纲吉简直一愣一愣了，哭笑不得：“这种事是存在不错啦，但是乔ちゃん你……考虑太多了。”
　　他几乎能从苏乔懒洋洋的低音中想象出她的表情，肯定是感到无趣的心情失落：“欸~”
　　如果苏乔此时回过头来，沢田纲吉的脸上一定是不知作何表情，不上不下的尴尬。当然她没有。在给出那样一个音节后，她便不再出声了，沢田在靠里头些的地方站着，不想打扰她。
　　身处的空间十分狭小昏暗，他们距离又相近无比。所以一丝一毫的再细微的动静，沢田都不会错过。他明显感觉到，视线专注的苏乔猝然呼吸一滞。尽管极快地恢复了正常，但气氛因此悄然转变，不知不觉就受到了感染，心脏亦微微地提了起来。
　　沢田顿了顿，才气声问：“怎么……？”
　　苏乔迅速扭回头来，连手势带唇形都闪势得飞快，一晃眼的功夫什么都还没搞清呢，早就心急地再次转了过去。
　　没认错的话，那个口型是：枪。
　　她对枪支很感兴趣？还是有其他缘故？沢田纳闷。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说的是想一起来先睹为快，结果都是她一个人独享成果咯。一线光辉落在她瘦削的脊背，裙装背后衣料单薄，本就裸/露了半个背部，有一部分还是黑纱。背上包裹在骨骼上方的肌理舒张，轮廓凹凸清晰，从缝中投进来的光芒随躯体结构与衣褶而起伏。又在后颈皮肤上割裂开一道切口并不齐整的光带，与背上的相连，白花花的错落了好几片。
　　褐发青年迅速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最后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连忙撇下眼睑。
　　令苏乔凝神关注的枪似乎收起来了。苏乔满心落寞地放松了肩膀，回头看到另一人被自己挤占了位置，全程都被挡着待在一片昏暗中，猛地直泛心虚。
　　“抱歉一激动就……”臊着脸退后一步腾出位子来。
　　“没事，反正对于这些我也着实不太擅长。”沢田摆摆手，他说的是实话。在他眼里那些东西都是一个样。好看与不好看之间究竟孰优孰劣，完全没有慧眼可谈。
　　见他如此，苏乔也没再坚持，可接下来落入眼中的东西乏善可陈，都是精致的东西，在她看来却完全没有灵气。就算它拥有着比他们这些活人更要长久得多的生存史。
　　唯一有兴趣的东西，于现今而言早就绝版的乌沉沉的枪支弹荷。虽然是岁月痕迹明显，枪身黯淡古旧，结构也很落后的火枪，但就是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珍贵魅力。
　　在看过尤其喜欢的东西过后，再去看其他的，当然索然无味。
　　苏乔：“其实我也不懂，凭感觉判断的比较多。”
　　她笑一下，光落在眼眸中心，“那我们找个时机尽快溜出去吧。”
　　褐发青年几乎整张面孔都陷在蒙昧里，辨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只模糊地见他轻点了两下头。
　　“我很喜欢那柄枪，要追溯到中世纪了吧，那种制式。枪身上居然还能完好地镶嵌着宝石。”苏乔主动提起，同时小心地跨过脚下横过来的一块搁板，靠在墙边的杂物柜前。
　　这下便与沢田纲吉面对面了。
　　但是从缝隙中泄进来的光线实在微不足道，令他们彼此都瞧不清对方的脸，更不用说每一秒都存在细微变换的神情。

　　“乔ちゃん是因为家里做军火生意，才喜欢的枪么？”他忽然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先天影响，生长环境……肯定占很大一部分的因素。”
　　不得不承认，沢田他的脑子转得很快，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她家的背景。分明他们已经远离香港那个黑白道纵横的龙潭虎穴很久了。
　　“苏家……我说苏家老宅里，我以前的房间已经还在吧。里面摆了很多我引以为豪的藏品。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能秀给你看看。”挑了下眉。连自己都觉得是空口说了白话。
　　“周围有些危险分子很热衷用枪。”沢田纲吉想起黑发的鬼畜杀手，思绪一飘，又有惯使双枪的暗杀头子出来作乱，不由抽着嘴角感慨，“呃，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心理负担会小一些……”
　　刚说完呢，忽然意识到把自己形容得那么逊，一直以来他都给苏乔灌输了些什么印象啊？
　　懊丧的情绪不过一个念转的时间便浮了起来，褐发青年在心里早就悔青了肠子，一边暗暗敲打自己一番。面上忙不迭露出笑容，以补救稍许：“但如果是乔ちゃん的邀请，那么乐意之至。”
　　“我并没有乱放枪的癖好，或者习惯。”苏乔一本正经地强调。
　　“……”沢田纲吉卡词了。
　　其实这对话带给沢田纲吉的认知，和现实存在差距。他原本以为苏乔只是热爱枪支，对此有收藏癖，仅此而已。实际上他的直觉还偏离了那么一点。
　　苏乔热衷的并不只是枪支本身。她更热衷于研究它，使它与自己的手配合默契，融为一体。
　　苏乔眨眨眼。她从字里行间听出来了他的误解，但没有丝毫解释的意向。
　　那种过去，早就翻页了。完全没必要再提。

　　忽然有一串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经过，虽然心里知道这里很隐蔽，但别人随时有要进来翻找东西的可能。两个人登时噤声，视线对上后直直相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离得很近。这样静谧而幽深的氛围里，呼出与吸入的每一缕气息，都温温热热地在彼此之间狭隘的范围内徘徊浮荡。
　　朦胧的轮廓仿佛瞬息万变，浮影淡而晦涩，凝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
　　入了魇一般，谁都没有能率先移开视线。
　　算了下时间，应该是挺晚了。
　　也许……
　　两人同时想到某个可能性，眸中俱映出对方松了口气的模样。

　　果然，工作人员开始着手于最后的准备，司仪在领子上戴了麦，脑中速度滚过长段念白，在舞台一侧的帷幕后候场。侍应生、警卫、保镖各就各位，气派的大门就此被拉开。
　　金色的邀请函此起彼落，允许通过后拿了相应的号码牌并入场落座。
　　后台七零八落的模样，一盘狼藉堆积，人也基本没留在这儿，都去了靠近舞台的地方，互相配合以维持拍卖会的顺利举行。虽然拍品都很优秀，会场也十分宽敞庞大，但发出去的邀请函数量有限。不然怎么叫做“小型拍卖会”？所以工作人员也不是太多。后方留守者……听声音，应该是没有。
　　在谨慎判断着的当下，舞台前方已经开启了冷静的、不动声色的开场厮杀。
　　沢田纲吉这时候才破除了静止太久的僵立，忽然动了一动。
　　他稍稍退开了些，侧身去拉开门。敞亮的光辉海浪般扑涌而来，不禁伸手张开五指抵挡一二。
　　果然很方便人溜走。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那间阴暗混乱的，两人足足在里头闷了一个多小时的隔间，又小心翼翼地踩过一段非常乱的地，没发出零星半点不该出现的声儿，总算能够下楼梯。
　　和上山容易下山难同样的道理，因为楼梯坡度陡，台阶宽度略窄，晦暗中更是一大难题。沢田纲吉只沉吟了一秒，再次不容分说握紧苏乔的手。
　　半侧过身，不计较速度地以龟速挪腾了下去。
　　按原路返回，趁着气氛越来越酣然，竞价的战争硝烟愈演愈烈，完全不会有人在意会场最侧边的通道时，一鼓作气溜到了后排坐下，伪装成方进场的模样。
　　沢田微微喘着气：“先缓一会儿，等等就装作不感兴趣离开。他们应该不会再查邀请函了。”
　　苏乔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他们得了空隙以歇息。心神安定下来后，终于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好好观赏一下拍卖实况了。
　　一件件拍品像上了工厂的流水线，严格按照顺序，在亮眼的镁光灯的照耀下粉墨登场。花落谁家的揭晓只是时间问题。对于其他的东西，苏乔并没有闲心在意，她睁大了眼睛所想看的，无非就是那柄她看了非常喜爱的中世纪火枪。
　　那必定是最为火爆抢手的拍品之一。

　　自从宣布了起拍价后，跟价的全然不留空隙，分分秒秒都在争锋相对。
　　无间隙地举牌，打手势，司仪接连不停地大声报出流水一般噌噌噌狂涨不下的金钱数额。
　　谁都不想放弃，但很快有部分人便力不从心。
　　到后来便是少数人不见血的厮杀。
　　有人不慌不忙地举了牌。司仪眼神骇亮，报出一个惊人庞大的数额。
　　“……大手笔嘛。”苏乔惊讶地抬头看过去，啧啧惊叹。
　　“咦？”褐发青年也跟随众人视线看了过去。
　　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带了茫然情绪的音节，苏乔立刻侧过头，好奇地问：“怎么了？”
　　顺着沢田纲吉疑惑的视线看过去，分明是方才竞拍人的方向。那人坐在靠前的位置，苏乔只隐约可以看到从猩红椅背后露出的几绺头顶的黑发。
　　“难道是沢田君认识的人么？”
　　“……”没有移开视线，眉头却开始皱紧，“也许就是……”
　　又一个刷新的数值打断了沢田纲吉几欲出口的话。
　　这次居然还是个黑头发黄皮肤，就坐在他们往前几排。因为光是举牌不出声，所以不清楚是来自亚洲哪个国家。沢田纲吉刚想接着之前被打断的地方说下去，却看到苏乔眯起了眼，身体不知不觉微微前倾，一直盯着那边，完全没有要转移开的倾向。
　　越是盯着看，脸色就越是怪异。
　　眉梢之间的皮肤皱得可以夹死只苍蝇了。
　　褐发青年想说话，手却被一把按住。他低头顺着那股渐渐收紧的力道看过去，苏乔的手附在他手背上，骨节因紧张绷住而泛白泛青，青筋从手背上浮凸而出，略显可怕的狰狞。
　　心下一慌一惊，来不及思索便脱口道：“怎么……？！”
　　变天似的喧哗骤然响彻寰宇。
　　三次复述某个数额过后，一锤定音。尘埃落定。

　　将那柄火枪收入囊中的赢家，是坐在最前方的黑发人。
　　此起彼伏，四方潮水一般澎湃的鼓掌与欢呼庆贺声中，苏乔视线笔直地看着前面，咬着泛白的、血丝鲜冽的下嘴唇，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快点，快带我离开这里。”

　　嗓音分明是在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指尖也是在痉挛的。
　　像是正有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就在不远的前方蛰伏着，露出了尖冽剧毒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