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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之黛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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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林黛玉。
我的父亲林海,是扬州巡盐御史,如今在任上已经七年了。父亲出身世禄之家,少年时候便才名远扬,方及弱冠便摘取了殿试第三名的头衔,据府里的老嬷嬷说,当年父亲中了探花之中,府里的门槛都被那些前来提亲的媒婆给踩矮了。后来皇上亲自赐婚,当时满京城的未婚姑娘们,伤心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只可惜,再多的风流也经不起岁月的吹打。当初年少英俊的探花郎与金尊玉贵的国公府第小姐是怎样的珠联璧合、春风得意,怕是没有一个人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后人,他们唯一的嫡亲的女儿,会因为母亲早逝而不得不到别人府上过那一针一线一饭一纸都要看人脸色的生活吧?
“姑娘,你又在哭了,”紫鹃走了进来,“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整天在这里坐着,只会越来越不好。眼下外边园子里风光正好,出去走走吧。”
紫鹃是外祖母赏下的丫头,也是为着方便我在这里行事的缘故。外祖母贴心,我固然感激,可是紫鹃毕竟只是个丫头,她怎么了解我心头的难过,“紫鹃,你好心我领了,只是我现在不想出去,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的坐会儿。”
“姑娘,你想坐我不拦你就是了,只是好歹换个地方吧。”紫鹃上来拉扯。
我无奈,想到要是自己生了病,这丫头在外祖母那里也确实难为,只得依着她的意思站起来,跟着她慢慢走出去。
如今正是三月天气,院子中间的碧桃花正是如锦似簇的时候,也难怪紫鹃非要拉着我出来,只是看着眼前情景,我胸中更觉酸痛难忍,眼泪再也禁不住簌簌流了下来。
“姑娘,姑娘,现在院子外边呢,怎么好端端的又流起泪来了?”
紫鹃是一片好意,我明白的,如今寄居在别人府上,随随便便就流泪确实不好,我取出帕子擦了擦眼,“我们还是回去吧。”
“姑娘可是又想家了?”紫鹃扶着我往回走,一边絮絮叨叨,“我往日听姑娘读书,曾听过一句叫做‘既来之则安之’的话。姑娘既然来了这里,不妨安安心心的住下,这样老太太也喜欢,姑爷在扬州也放心不是……”
我搭着紫鹃的手,满心满腔的茫然,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紫鹃走着。
紫鹃是善解人意,可是她毕竟不曾离家千里过,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呢?
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若不是真的亲身体验过离家远游的愁绪,又哪里知道这句简简单单的话里的伤痛呢?
2
虽然在外祖母府上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想家,想回家。可是如果早知道回家的代价是这样,我宁可我一点儿都想,我宁可我永远也不回家!
父亲病逝了。
我跪在灵堂前,哭得不能自已,为父亲,也为自己。
母亲仙去,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至少还有父亲,可是现在连父亲也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父亲没有过继嗣子,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毕竟按照本朝律法,如果过继嗣子,以后这家里的财产大部分都要是他的,而我只能得到一部分,而不过继,作为绝户室女,这林家的大部财产我都可以保全。
可是,我宁愿父亲过继一个嗣子。
那样的话,至少,我还可以有一个名义上的家,哪怕是假的,至少还有一个影子在那里。
画饼充饥,也好过毫无希望的残酷。
3
再次回到贾府,正逢贾府娘娘晋封,请得省亲圣旨,于是尽管我父亲丧亡,满怀愁绪,还是得咽下满口苦意,在外祖母面前奉承欢笑。
外祖母依旧疼我,可是,她毕竟是贾家人啊!
而我,姓林!
这里,已经不是父亲还在时候的外祖母府了!
一年前,父亲犹在,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是这里的人顾忌着父亲,我虽然想家想得苦些,可日子毕竟不难过。
可是现在……
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
纵然想家,也无处可归了!
我,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女!
紫鹃依旧劝我宽心,宝玉也时不时的匆匆过来慰问,我自然知道他们好意,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光光好意就足够了。
尤其是宝玉,他口头上说着一些宽慰人的话,可是转眼便又被给姐姐妹妹们做胭脂吃口红的事情勾去了心思,哪里真的就能了解我的心思了?
他哪里知道,我已经没有了归处。如今的我,上无父母兄长遮身,下无姐妹幼弟扶持,就像是那断了线的纸鸢,失了群的孤雁,只好任凭这世间的风吹雨打,看自己能活多久不死罢了。
罢了罢了,这世间终究没有谁是能靠得住的,只能多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4
那一日我到薛姨妈院中看宝姐姐回来,路过梨香院,却听得向来琴曲歌声飘扬的地方一片吵嚷。
一个婆子在院门口骂骂咧咧的说着一些很是不堪入耳的话,我听了都觉得脸红,这府里的下人,真的是让人不敢恭维。
紫鹃不在身边,这样粗俗的婆子,要是面对面遇上了,我可不知道怎么敲打,于是转身赶紧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然后又是一声惨叫,止住了我的脚步
我回过头,看到刚刚还只能隔着门听其声音的婆子倒在地上,她的身前,是两扇大大打开还在不断晃动的门板,还有一个断成两截的门闩。
一个看着八九岁,扎着双丫髻的小戏子冷冰冰的站在门口。
很久以后,我知道了,这个小戏子的名字叫夙瑶。
介于第一次见面太过于惊世骇俗,我接下来不由自主的注意起了夙瑶——这个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芳官。然后我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她性格泼辣,虽然只是个戏子,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惹她,就是梨香院的管事,也不敢欺负她。
芳官的戏唱的很好,不过我可以看得出她并没有尽力,她只是随随便便的敷衍罢了。而且她看这府里人的目光中分明有鄙夷,就连宝玉也没有例外。
我想,我知道她这样的理由,而且她也有这样看待这府里人的资本。
也许,对她来说,在这府里唱戏,其实也是在这府里看戏罢。这府里的主子们管事们看她在台上唱戏,而她则冷眼看着这府里众生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