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百鬼夜行》言锦心

28、 第十四话 酒吞•童子（下）

　　《百鬼夜行》有载：酒吞童子是一个有着英俊少年外表的妖怪，专门勾引处女，将她们的□□割下来做食物，在一些地方还有说是外表为变化的，是一个真正的处女杀手。

　　（五）

　　“千代，土御门的结界竟然那么轻易被破了啊……”
　　第二日一早贺茂光彦一醒来，便匆匆对千代说了这样一句话。
　　天色微微泛着蓝，也不算透明，细雨绵绵，天色昏暗得让人看不清。雨停了，覆盖着天空的云层慢慢散去，偶有光芒透过云层降下来，晦暗不明的天空才有了色泽。
　　从云团与云团之间，露出清晨透着朝霞澄澈的蓝天。这部分天空呈现出迷人的姿彩。
　　“这些天，京都的妖怪们都蠢蠢欲动了呢。”喝了一口清茶，千代含笑以对。
　　“竟然会变成这样。”
　　“源大将家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曾经我在哪里遇见过，但和酒吞都没有关系，却不知道。”
　　“但是，毕竟千秋还在大江山上，你我总归是要去的。”
　　“噢。”千代点了点头，一副沉思的样子，然后说道，“那位奇怪的道人到源大将的家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源大将家是三天前的事情，但那位纱姬小姐是前夜晚上死的。”
　　“噢。”千代再次点了点头。
　　“哎，千代，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啊，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想起曾经碰见的某件事情。”
　　“曾经？”
　　“对。”
　　“发生过什么事，让你这般不自在。”
　　“稍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告诉我，纱姬小姐在入住源家之前，和别的男人有过什么交集吗？”
　　“这我倒是并没打听清楚，说起来，大约是半年前，纱姬小姐曾经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然后带回一件东西回来……”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因为听她的侍女小菊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盒子，不过在纱姬小姐死后，便被我拿回来了。”
　　“你就没有动心思想要打开过？”
　　“千代，你是知道的，我对女孩儿家的东西并没有多大兴趣，更何况这是物证啊，物证！”说到这里，贺茂光彦有些生气了。“不过，我记得昨天随身带着，却不知丢在哪里了？”
　　“你等一下，看看是这个吗？”千代说完，便站起身来，身影消失在外廊。

　　（六）

　　过了一会儿，千代带着一个蓝色包裹着的、凹凸不平的东西回来了。
　　千代像平常那样坐在外廊的对角处，将那个东西放在光彦的脚边。
　　“你打开看看，是不是这个盒子？”
　　“这到底是什么嘛，我觉得不像是那个盒子啊。”
　　“打开之后就知道了嘛，光彦。”
　　“好吧。”
　　光彦拿起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壶放置了许多年的酒壶，还有星兜……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在盒子里放置陈酿也就罢了，还有一种名为星兜的植物。
　　想到这里，光彦神色暗了暗，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让恶鬼喝了不省人事的毒酒和用来逃命的星兜嘛。”
　　“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你要我打开还要我看这个？”
　　“你不觉得昨日酒吞故意从你那里拿走这个，又送到我这里，有什么意思吗？”
　　“什么？”
　　“是从你那里偷出来，然后放在我房间里的，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但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说嘛，光彦，你还不了解酒吞的行为作风，所以调查来去都不知道这盒子与酒吞之间有什么关系。”
　　“唉，所以我正在调查啦。”
　　“那我告诉你哦，当年有一位名叫源赖光的武者，发誓要去大江山除去那里的魔物。但是因为苦于没有计策才迟迟没有行动，等到他带着几人来到大江山下时，碰见了三个老人。那三个老人对他们首领说；‘请带上这个神便鬼毒酒和星兜。但凡是鬼，都喜欢酒。它对人来说是妙药，而对鬼来说就是猛毒了。’三个老人指点他们去鬼所在的石屋后就消失了，原来他们就是清水八幡、住吉和熊野三处神社的神。之后那几个讨伐的人便一举成功，将大江山的鬼杀得干净，只是酒吞逃走了。”
　　“唔。可是这和纱姬小姐的死有什么关系？”
　　“这位小姐恐怕是当年带头人源赖光的转世吧，酒吞想必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狠下心来，不顾当年与爷爷的约定，亲手杀了纱姬吧……”
　　“啊，竟然是这样。”
　　“天已经亮了，雨也快停了，我想，现在带上酒菜佳肴去大江山，这主意挺不错。”
　　“什么？”
　　“去大江山啊。”
　　“噢噢，好吧。”光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应答。
　　“走吧。”
　　“好吧。”
　　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七）

　　牛车踏着碎石缓缓向前行。
　　千代和光彦坐在牛车里相对无言。
　　太阳刚刚升到天空正中间，刚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但坐在牛车中的两人却不觉得炎热，反而有种越来越阴冷的感觉。
　　漂浮在空中的云团飞快得向西移动着，不知不觉间，便慢慢将阳光隐去，留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并没有童子在驾车，依旧是那头大黑牛，在浓密的树林中向大江山进发。
　　越往西走，就会觉得越萧条。住家慢慢少了下去，而树林以及灌木丛则多了许多，走到后来，已经完全看不到灯光，只能听得清附近溪水流淌的声音，来辨别目前的位置。
　　“说起来，千代……”
　　觉得有些无聊，光彦开始向默然的千代搭话。
　　“为什么你要带墨离出来？而且，不直接去大江山，而是一直在山下绕圈子。”
　　紧闭着红唇，指尖轻抚化作狐狸的墨离，千代想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因为有三位大人在我这里丢了一样东西。”
　　“三位大人？”
　　“对。”
　　“他们是谁？”
　　“今早出来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嘛，不过也快到了。”
　　“可是，就算是为了要还东西，为什么还要带这只狐狸出来？”
　　“看情况，也许他正想和酒吞叙叙旧呢？”
　　“我才不想和那人妖叙旧，快点放我下来，被你抱了那么久，我脖子酸死了。”此刻，闭着眼睛的狐狸突然把眼睛睁开，而后便用狐狸的姿态发出声来。
　　“好吧，那墨离你等下好好呆在牛车里不准出去，我可保不住那三位大人见到你，又要惹出什么是非来……”千代笑了笑，便把墨离放下，顺便拿了条毯子遮住他的身子，放在了牛车的角落里。
　　“我知道啦。好了好了，不要包那么紧，会喘不过气来的。”墨离伸出一只脚蹭开了毯子的一角，猩红的双眼看向了正掩嘴偷笑的贺茂光彦。“喂，我说小子。”
　　“你是说我吗？”光彦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小子。等下碰见酒吞那人妖，要好好保护千代……”
　　“啰嗦。”贺茂光彦踢了踢狐狸的身子，墨离瞬间就被翻了个身，脑袋塞在毯子里，四只脚在空中扑腾了许久，却怎么也翻不过来。
　　千代掩嘴偷笑，却怎么也不肯让墨离正过身子，她将目光回到了一脸无辜的光彦身上时，速度逐渐放缓的牛车停了下来。
　　“到啦，光彦。”千代招呼着光彦下车。
　　“等……等一下，谁帮我把身子翻过来啊——”墨离忍不住叫出声来，但过了不久便呜咽了起来。
　　“千代你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等光彦下了牛车，墨离才发现他的四肢被紧紧束缚在毯子里，怎么也挣脱不过来了。

　　下了牛车，脚下便是一片草地。
　　雨后的草叶濡湿了两人的的衣摆和鞋子。
　　借着云层下隐约闪现的阳光，千代四处打量，发现面前不远处有一座看似许久没有人住的草屋。周围生着杂草，偶有几株泛着黄叶，开始微微传来秋末冬至的气息。
　　“是这里啊……”光彦四处张望了许久，这才喃喃自语。
　　千代一边点头一边拿着盒子向那间草屋走去。
　　“请问清水八幡家的主人在吗？”千代问道。
　　这时，门“吱呀——”开了，随着慢慢推开木板的嘎吱声，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所谓‘清水八幡’，其实是很早之前一座神社的名字吧？”光彦问。
　　“正是。”千代答道。
　　“是晴明来了吗？”屋内走出来的人影问道。
　　“我是安倍晴明的孙女，千代。我来是为了归还当年您送给源赖光大人的东西的。”千代答道。
　　“怎么，那家伙不是将那些魔物杀死了吗，怎么还留着这些东西？”那道人影咳嗽了几声，才缓缓说道。
　　“酒吞并没有死去，然而这一世的源赖光却在前几天死了。”千代答道。
　　“噢噢，原来是这样。”那人影搭腔。“既然是来送东西的，你不过来吗？”
　　“我去不了。”千代说。
　　“那么这件东西，你打算如何交到我手里。”
　　“其实我冒昧前来，并不只是想要归还这个盒子，是为了领回你从酒吞童子身上拿走的东西。”
　　千代的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了清水八幡咳嗽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微微小了下去，却显得尖锐而又沙哑。
　　“有什么还不还的，那是源家的东西，又不是你的。”
　　“我只是受了别人的托付，想来了解你和酒吞之间的恩怨罢了。”千代说。
　　“晴明的孙女啊，当年晴明从我身上将这盒子拿走，如今你又送了回来，一个是想遏制我对大江山魔物的杀虐，另一个却是来劝我与这批妖魔重归于好？你们安倍家，可真是会做好人哪……”
　　“话虽如此，但您毕竟是天皇亲封的八幡菩萨，纵使有再多不是，千代也不会与你为敌的。”
　　千代这么一说，光彦这才察觉情况不对。
　　“喂喂，千代……”光彦的声音轻却又僵硬。
　　他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红色的影子。
　　“别动，光彦！”千代说道。
　　仔细一看，无数道红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扑向站在草屋面前的清水八幡。来人，正是酒吞童子。

　　（八）

　　“清水八幡，还我的命符来！”酒吞童子说道。
　　千代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随即口中念动咒语，不一会儿牛车里飞出一条毯子，正对着酒吞迎面扑了过来。
　　而此时，墨离身上的束缚被千代解开了，他扑腾着身子将那条毯子扯开，之后便张着猩红的眼睛愣住了。
　　墨离的四爪紧紧抓住酒吞的红衣，而他的眼睛正对着酒吞的嘴巴，微微喘着气的舌头刚巧碰上了某只妖孽的脖子……
　　“我说白狐的墨离殿下，你要趴在我身上到什么时候？”酒吞一身红衣，恶声恶气地拎起挂在他身上的墨离，一把扔在地上。“这么些年倒是让我好找，却原来是躲在安倍家。”
　　墨离化作人形，脸色并不好看。他道：“真是妖孽！”而后又说，“你的命符一直在我手里。”
　　酒吞冷冷一笑，踢了踢正在他脚下蹲着的墨离，道：“那又如何？就算我的命符在你手中，这些年你又能耐我何？怕是害怕我大江山的妖怪，便早已躲入安倍家寻求庇护了吧？”
　　“你……”墨离说不过他，猩红的眼睛直视酒吞，一副恨不得又想生生咬破他咽喉的表情。
　　千代见二人互不相让，便燃起一盏灯，扯着墨离和贺茂光彦坐下，与酒吞面对着面。
　　一个有豁口的酒瓶出现在眼睛，四只空的用陶瓷做成的杯。
　　陶杯里注满了酒，千代将一只推至酒吞的边上，另三只分别给了墨离，光彦和她自己。
　　“请君喝一杯，酒吞君不会不给我安倍这个面子吧？”千代拿起陶杯，拂袖一饮而尽。
　　酒吞把酒杯送至唇边，忽而笑道：“你是想让我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在他看来，安倍千代不管做什么，都有点引他入瓮的味道。
　　但是，再者说，千代在乎的名叫伊藤千秋的，还在他手里牢牢攥着。不管安倍千代开出什么条件，他都有还转的余地，或许还能得到更大的利润。既然如此，为何他不能与安倍千代相对畅饮呢？
　　于是，酒吞童子毫不犹豫地便把那杯酒喝下，酒香入味，的确是醇香余韵，只不过……
　　一道金黄色的封印注入了酒吞的体内，坐在千代身边的贺茂光彦手执印符站了起来。
　　“我说千代，你可真沉得住气，没想到酒吞就真信你，喝下了你给他的酒，要不然，恐怕我的法术，还不至于封住大江山的首领！”
　　“哈哈哈，好啊，不愧是安倍晴明的孙女，就连性格也与当年的晴明无一差别！”酒吞喘着气，靠着一旁的树坐下，嘴角隐隐出现血色。
　　“如此，我将你的命符归还于你，你便要放了伊藤，不知酒吞君你肯是不肯？”安倍千代坐在地上，周围布满了足以杀死酒吞的结界。
　　酒吞歪着脑袋看向他，嘀嘀咕咕地好像发现了什么，接着又把目光歪向了白狐墨离。
　　“撒，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委曲求全了，啧啧，伊藤家的小姑娘倒是挺和我的胃口，这几天我并没有动她一分一毫……”酒吞指了指树林深处的一座小屋，道：“她在那里，既然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也该放了我，安倍家的人，应该言而有信。”
　　“好！”安倍千代将命符递了过去，即刻便解了酒吞的束缚。
　　“八幡大神，千代在此多有打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清水八幡也叹了一口气，隐入山林。

　　啪啪啪——
　　这时，天空像是被乌云遮盖了起来，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安倍千代撤去封印，酒吞便消失人形，远远的便听得到说：“我的命符记在我手，那当初和晴明的约定即可作罢！玉狐妙姬即将醒来，千代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替你们天皇，解除玉妙姬的怒火吧，啊哈哈哈……”
　　安倍千代面色一紧，觉得胸口有一股闷气吐不出来，忽而听得不远处有人洗红豆的声音。
　　“是洗豆妖么？”墨离面色一沉，化作白狐往那溪边奔去。
　　“似乎是有人在磨红豆——而方向，正是千秋那间屋子的旁边！”贺茂光彦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前奏曲。
　　“恩，听声音是个老者，的确像这种声音。”安倍千代也听到了。
　　当然，这未尝不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但千代却很清楚地表示——没错，真的听到了。
　　“那么，先把千秋救出来再说，洗豆妖的事，先等等吧……”
　　她若是否认听到这个声音，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如是，等碰见伊藤那家伙再说吧，希望她不会真出什么事情来。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