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26、第二十六章

　　陈曦早上被室友的闹钟吵醒，今天上午是没有课的，室友大概忘记关闹钟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头看摇光的床铺。
　　好像没人，她看了看书桌底下，拖鞋仍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她没有回来？
　　陈曦扑到床头检查手机，手机上面也没有她的信息，电话也没人接，不会出事了吧！
　　不可能，她昨天一直在琴房，八成太晚了就没有回来，摇光她......居然练了一整晚的琴。
　　陈曦跳下床，心有不甘。
　　这算什么！总感觉被她甩开了一截似的，明明她才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她草草洗了把脸，裹紧外套往琴房赶去。
　　好冷啊，今年居然这么冷，她拎着早餐的两根手指都快冻僵了，于是她把早餐揣进包里，继续往前走去。
　　清晨的校园在晨雾中静谧地宛如古老的仙境，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大部分学生背着乐器，大家以同样的姿势，缩着脖子闷头走着。
　　天实在太冷了。
　　陈曦还来不及走到琴房就已经冻出了眼泪和鼻涕，她拐进第二食堂一楼的面包店，买了一杯热豆浆喝。
　　清晨连食堂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供暖，她喝着豆浆，腿不停地哆嗦抖动。
　　她听到一个男生在打电话，声音在空旷的食堂里尤为明显：“多带一份早饭？你有多能吃啊！什么？行行行！知道了！面包行不行？有奶油芝士面包，红豆面包，牛角包，巧克力派......”
　　陈曦喝完豆浆后把空杯子往垃圾桶一扔，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鼓足勇气推门出去，而刚才买面包的那个男生早就把面包往怀里一揣，不怕冷似的，顶着风一溜烟地跑了。
　　陈曦冲进琴房大楼时，大爷已经精神抖擞地吃完了早饭，正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剔牙，陈曦猛地冲到窗口，喘着粗气问：“叔叔，有没有702的钥匙了？”
　　大爷吓了一跳，差点把牙签戳进牙龈里，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你要吓死我啊！等等，我看看，702，有的！给！”
　　陈曦握着702的钥匙，心里像被蜜糖填满，裴天泽常呆在701，她坐在702都能听到701的叹息声。
　　然而上了楼却发现701没人，陈曦嘀咕了两句，心想裴天泽难得没有早起来练琴，当真稀罕，她把包里冷掉的早饭拿出来，放在暖气片上热了热，等着裴天泽的同时吃掉早饭。
　　琴房的门大敞，她拿着早饭面对大门，时刻留意着阴冷的走廊。
　　吃到最后，干燥的卷饼卡在喉咙，感觉最后一口有点吃不下了，她不想浪费，还是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她站起来关门，隐隐听到走廊的尽头有声音，似乎是男生说话的声音，不知怎的，那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像裴天泽。
　　她急急咽下最后一口早饭，顺着声音往光亮处走出，走近了才听到是两个男生在对话。
　　“我还以为你还在701，亏我还去701找你，没想到......啧啧啧......”
　　“没想到什么！只不过换一个房间练琴而已！”
　　“哼！给钱！早饭钱还没给我！”
　　“回去给你！不对啊，你还欠我钱呢！给什么给！扯平了！”
　　陈曦脸上的笑意越加深刻，她刚想走过去，就听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啊，我身上没有零钱，手机转你吧！”
　　......
　　笑容凝固。
　　......
　　天泽拦住那个女孩：“不用转他，他还欠着我的钱呢！”
　　天泽的室友杜衡笑眯眯地说：“对啊！要转的话你直接转给天泽就好，不过裴天泽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就一个奶油面包你还收她的钱？”
　　天泽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陪她练琴辛苦一晚上，哪里还有我掏钱请吃早饭的道理！”说完，他垂涎三尺地看着摇光手里没吃完的面包问，“好不好吃？”
　　杜衡无语：“就这么小的一个面包，你还要抢？你要饿死她吗？”
　　“你懂什么？她胃小，根本吃不完！”
　　说完摇光很给面子地面露难色，小声地说：“我吃不下了。”
　　于是天泽顺理成章地顺走剩下半个面包，在杜衡惊呆了的眼神中，毫不介意地咬了一口：“唔，还不错，你以后多给我带个奶油面包吧！”
　　杜衡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是给你当牛做马来的吗？”
　　天泽哼了一声：“那你把乐理笔记还给我啊！”
　　杜衡立马告状：“摇光，他跟你也算得那么清楚么？”还没等摇光开口，他已经笃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他连一个奶油面包的钱都跟你算，真是只铁公鸡，简直一毛不拔！”
　　摇光捂着嘴笑得十分内敛好看，她身上还披着天泽的外套，手里握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她坐在清晨的阳光里，温婉恬静，与世无争，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该属于她一样。
　　她的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糖衣外壳，她就像校园里沐浴着最干净的晨露的花朵，缓缓地为他人绽放。

　　十二月校园显得格外空荡，那场钢琴大赛，几乎全钢琴系倾巢出动，摇光原本以为只有她、天泽和陈曦参加，直到在比赛会场看到了同学们，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也意味着，一旦翻车，丢人会丢得人尽皆知。
　　天泽早早地换好了礼服，他走到摇光面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不用找珊瑚了，她不在！”
　　摇光的眼眸又暗了几分，珊瑚，她究竟去哪里了？
　　“别想了，可能珊瑚出国了，以她的水平，说不定早就入学国外的学校了。”天泽把已经温热的暖宝宝丢给她，“总会有机会再见的！”
　　摇光握着暖宝宝，木木地点了点头。
　　“这次就不要太在意技巧了！”每次比赛前他都是这么说，摇光忍不住轻笑。
　　正说着，换好礼服的陈曦婷婷袅袅地走来，她一袭粉色曳地薄纱礼服，那个颜色配上她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摇光总觉得有点眼熟。
　　陈曦有些害羞地走到两人面前，她扯了扯裙子，飘逸的薄纱掀起一阵香风，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发间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水钻，相比之下，摇光的黑裙子和随意梳起的马尾显得有点不够正式。
　　“你就穿这个吗？”陈曦惊讶地指着摇光的裙子。
　　摇光点头，真诚又羞耻地轻声说：“嗯，我只有这条裙子。”
　　陈曦精致妆容下的脸蛋格外明媚动人，眼线笔画出的高挑眼角衬得她越加妩媚艳丽，她看似有些苦恼地说：“我都没睡够，今天一早就起来化妆做头发了，我都担心一会儿会不会太累。”说着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向天泽那处瞟去。
　　天泽依旧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他的手里握着和摇光同款的暖手宝，不时还用那块小小的方巾擦着手。
　　摇光有些惊奇：“你在紧张？”
　　天泽抿了抿唇，板起脸：“你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好不好！”
　　摇光无趣地移开视线，果然紧张什么的只是她的错觉，他一直以来就像神一样，怎么可能会紧张！
　　陈曦陪他们站了一会儿，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问：“你们不去练琴吗？”
　　摇光摇头：“马上就要到我了。”
　　陈曦转头看向天泽，却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能讪讪地自顾自地说道：“那我先去练琴了！”
　　陈曦走后，摇光就上台了。
　　很奇怪，这次居然一点都不紧张，或许参赛者都是同学，看到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便没有那么不安了，哪怕舞台是陌生的，钢琴也是陌生的。
　　她闭上眼睛，暖意游走在四肢百骸，呼吸里全是那个人的气息。
　　有陈曦，有亦师亦友的他，有严厉的老师，还有虽然不太熟悉的同学们。
　　这样的比赛让她安心。
　　......
　　电光石火间，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
　　摇光睁开眼睛，就连琴声都锐利了不少，她绝对在之前见过陈曦，一定的！

　　演奏完毕，她匆匆走下舞台，脚步也急促了不少，在舞台下方等着她的正是天泽，她急急地抓住天泽问：“你不觉得陈曦......”
　　天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十分笃定地说：“没错！”
　　“就是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
　　陈曦竟是第一次比赛见过的穿粉色礼服的女孩。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摇光瞠目结舌，嘴张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天泽有些好笑地把外套递给她：“你真是迟钝，现在才想起来，开学第一次见她，我就想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
　　天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本来就算不上认识，只见过几面而已！”相比起年少时代的陈曦，现在的她收敛了许多，那般张扬的个性在高手云集的学校里只会惹人讨厌，现在的她正好，天泽想，倒是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摇光撇了撇嘴：“你真是奇怪！”
　　天泽却沉下脸，声音凉凉的：“难不成你刚刚演奏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件事吗？我说怎么弹到一半琴声就变了，原来开小差了！傅摇光，你进步不小啊，竟然学会走神了。”他恨恨地举起手，想敲在她头上。
　　摇光自知理亏，她垂下眼睑，虚心承认错误：“我知道了，我这不是在想你们，想着想着就......”她话说一半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起来，于是扭头闭上嘴。
　　天泽显然听到了那句“想你们”，并且反复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心想，她若是直接说下去自己必然不会多想，现在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一时间，两人无言。

　　陈曦练完琴出来，见两人愣愣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大自然，也不说话，空气中似乎多了些尴尬，不知是不是两人吵架了。
　　她走上前，搓了搓胳膊，大片裸露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她笑着试图打破摇光与天泽之间的僵局：“有点冷呢！你们冷吗？”
　　天泽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摇光把手中的暖宝宝塞进陈曦手里：“我不用了，给你吧！”暖宝宝上面的浅绿色梅花花纹正与天泽手中的暖宝宝一模一样，一样的花纹，一样的颜色，握在手心，顿时烫得她心绪安定。
　　天泽看着摇光手背上渐渐浮现出紫红色的血管，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暖气旁边拉了拉，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沉声点评：“你这次比上次好多了，但是一开始的速度是怎么回事？你又被前面的人影响了吗？”
　　她就知道！
　　他果然要复盘她今天的表现，清秀的小脸露出一丝无奈，答非所问地说：“马上就轮到你了！”
　　天泽露出一丝与摇光同出一辙的无奈，他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扭头问陈曦：“你比完了？”
　　陈曦摇了摇头，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头上的水晶在她苍白的面容下愈加璀璨夺目：“我排在你后面。”
　　天泽像是一点都不上心一般，马上要上场了还在跟陈曦聊天，他无意地指了指陈曦的裙子，说：“跟之前的挺像的！”
　　陈曦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也穿粉色的礼服吗？”天泽扔下这句话后大步向舞台走去。
　　——你之前不是也穿粉色的礼服吗......

　　欢喜像刚打开的波子汽水，透明的玻璃珠落下的一瞬间，便不停地涌着泡泡。
　　原来他记得她......他一直记得的。

　　摇光去休息室换完衣服后迅速躲进监控室，天泽已经开始演奏了，他今天看上去状态似乎与之前全然不同，仿佛浑身燃烧着怒意，乐曲像熊熊烈火一般席卷着会场。
　　摇光不知所措地盯着屏幕，自言自语道：“他这是怎么了？”
　　这场钢琴比赛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都进入第二轮，若是到决赛恐怕会更加激烈。
　　摇光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二轮比赛上，终于她不用在比完第一轮后就灰溜溜地卷起铺盖滚回学校了。
　　天泽的声音毫不生动，甚至可以说冷漠至极，他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就你这个水平，最多留到第二轮，恭喜你，可能会成为咱们学校第一个被淘汰的人！”
　　陈曦抿着嘴，眼睛笑成弯弯的模样，她贴心地替摇光解围：“还有练习的时间，抓紧练习就可以了。”
　　天泽继续拆台：“就预留出来的那几天，她就算不吃不喝不睡都来不及！要是抽签抽到大神后面，她的短板更明显，哦，不对，在场的除了她，全是大神！”
　　摇光很想打破裴天泽的头，但是他说的都是实话，她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于是只能不堪重负地低下头，假装一脸乖巧地听着他的嘲笑。
　　天泽一面说着，一面看摇光的头越来越低，脸上却是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他动了动嘴角，想笑，最终还是忍住没笑出来，依旧板着脸训斥她。
　　陈曦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天泽，他妙语连珠的模样在她眼里格外赏心悦目，更多的则是因为能看到他平时不轻易外露的情绪而感到兴奋。
　　果然，在天泽的精准预判下，摇光第二轮被刷了下来，同时，被刷下来的不止她一人，一起陪她灰溜溜地回学校还有几个学生。
　　摇光心里有了一丝安慰，这安慰大概来源于自己并没有被整个系抛弃。
　　可是目送陈曦与天泽离开学校去高铁站的心情并不愉快，她还是感觉被大家抛弃了。
　　陈曦满面春风，她提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里装着第三轮比赛要穿的礼服，她的气色并没有因为多场比赛下来而变得憔悴，反而更加精神奕奕，她的头颅高高仰起，从里到外散发着骄傲与自信。
　　摇光失落地挥了挥手：“你们要加油！”
　　天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他冲摇光摆了一下手，头也不回地走进高铁站。
　　陈曦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摇光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人群中找不到，她这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折回地铁站，刚刚回到学校，她收到了天泽的信息：“好好练琴！我马上就回来！”
　　摇光忍不住笑了，这语气好像他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