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即来，方可再来》丸月酒岁

6、穿越

　　休息室内，仅余二人相对。

　　姜女士手握一杯热茶，那茶气袅袅升起，仿佛能带去她心中千般愁绪，万种无奈。她的神情，是平素里不曾让人窥见的落寞，此刻却如窗外的暮色一般，缓缓铺展在了脸上。

　　“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怕自己有去无回，担忧石溪镇终将化为乌，你从未跟她提及过吗。”

　　老爷子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靠在轮椅上，目光透过跳跃的火光。

　　姜女士轻启朱唇，缓缓饮下一口温热，连同心中的秘密一同吞咽下去。

　　“那些事情，她无需知晓。”

　　她的话语如同细雨中的呢喃，轻柔而又坚定，

　　“她只需安然度过这一生，便是最好的归宿。”

　　姜莱已两宿未眠。

　　夜色如墨，她眼底却燃着一抹难以熄灭的执念。她不知，那条蜷缩在衣兜里的小蛇，也沉沉昏睡了两日，蛇身上的黑紫鳞片悄然褪去，渐渐染上一层赤红，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铁，隐隐透出几分妖异的光泽。

　　来到庄园第三天，他们再次踏入放置机器的地下室。

　　“你进去后，把木盒放在核心位置，就是那个水晶凹槽里，然后按下旁边的按钮。”

　　老爷子说着，递给她一个小木盒，里边装着一根金钗。姜莱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姜莱，听话。”

　　姜女士走近机器，站在门口，神情极度温柔。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姜莱的头顶，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姜莱一直低着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木盒上，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给我吧。”

　　姜女士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姜莱缓缓抬起手，将木盒轻轻递向姜女士。

　　就在木盒即将落入姜女士掌心的那一刻，她突然抬眼，另一只手猛然扯住姜女士的胳膊，用力将她拉了出来。她的动作迅捷如风，毫不犹豫地钻进机器，将木盒稳稳放入水晶凹槽，随即按下按钮。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随着机器的嗡鸣声骤然加剧，齿轮飞速转动，水晶凹槽中迸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将姜莱的身影吞没。她的衣袂在光芒中翻飞，衣兜里的小蛇猛然苏醒，却终究被无形的力量卷入其中。

　　姜莱消失了，像被一阵无形的风卷走，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余温。

　　山脚雾气缭绕，如轻纱般笼罩着村庄，远处的屋舍若隐若现，一幅泼墨山水画中的景致，朦胧而静谧。雾气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却显得格外遥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快！追上那个丫头！哈哈哈！”

　　一个大汉的声音骤然划破雾霭，带着狂妄与贪婪，在寂静的山间回荡。笑声粗粝刺耳如一把钝刀，生生割开了这片宁静。

　　“那可是个雏鸟！”他继续喊道，语气中满是得意，似将猎物攥在手中。

　　“你别独吞啊！一会儿先带回去给老大！”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语气中透出不满，提醒同伴莫要贪心。

　　“快点！她往山里跑了！”

　　雾气中，一个小女孩赤着双脚，发疯般地朝山上奔去。她的衣衫褴褛，脚底早已被碎石和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只顾拼命向前跑。

　　身后不远处，三个大汉紧追不舍。他们穿着粗布棉衫，腰间系着草绳，头戴斗笠，脚踏草鞋，身形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宛如一群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正张牙舞爪地追逐着前方的猎物。

　　女孩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视线被雾气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她却不敢停下，哪怕一刻也不敢。

　　“跑啊！再跑快点！哈哈哈！”

　　大汉的笑声再次传来，猫戏老鼠般残忍而戏谑。

　　女孩的眼中涌出泪水，却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肯让自己哭出声。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拼命跑，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山间的雾气，成了这场追逐的见证者，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女孩蜷缩在地上，脚踝被石块砸中，鲜血顺着肌肤蜿蜒而下，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呸！”

　　男人的脚踏在女孩脸上，狠狠碾踩，鞋底的泥泞与污秽沾满了她的脸颊。

　　“跑挺快啊，我他娘的看你现在怎么跑！”

　　她的脸上沾满了泥污与血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声痛呼。

　　“放开！”

　　一道清冷的呵斥声从雾中传来，雾气中，一道身影缓缓显现。

　　“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与轻蔑。

　　其中一人咧着嘴，语气轻佻而下流。

　　“听声儿是又来了个不知好歹的臭婆子啊？快出来吧，快让我们瞧瞧，够不够格给你留条命，长得丑老子都懒得脱裤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莱蹙眉，从雾气中走出，目光冷冽如霜。她虽听不太明白对方的话，但从那粗鄙的口气与调笑中，明显能察觉到那股抑制不住的恶意与下流。

　　她虽在石溪镇那样世外桃源之地长大，但并非不谙世事。她读过的书不少，这世界是什么样，这世界恶劣的人是什么样，她很清楚。

　　而上一秒，她还站在那台机器前，以为自己已经替姜女士死了。当她出现在这团雾气中时，眼前一片白茫茫，以为置身于虚无之中。

　　直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才让她猛然想起姜女士和老爷子曾提到过的，那台机器能让人回到过去。

　　此时，她手中的木盒已然消失，像从未存在过。或许，她现在正处于那把金钗存在的时代。

　　从雾中缓缓走出的女子，令几个歹人心中猛然一颤，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物事。

　　她的长发如瀑，披散在肩，随风轻轻拂动，与雾气融为一体。一袭白色大衣裹在身上，衣料柔软而飘逸，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山间流云。
　　这种服饰，他们从未见过，即便是城里那些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也绝不会这般打扮。

　　她的存在，与这片山林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本该如此。

　　几个歹人愣在原地，手中的棍棒不自觉地垂下，眼中满是惊愕与畏惧。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地低声道：“这……这是人是鬼？”

　　“你…你…你是什么人！”

　　“你管她什么人呢！这模样就算是妖怪，做鬼也风流啊！”

　　“你他爹的你闭嘴吧！你看这女人像妖怪嘛！早就有传言说这山里有山灵！这肯定是！”

　　说话的男人立刻跪下，朝着姜莱磕头，额头触地，声音颤抖
　　“山灵娘娘，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山上！请您保佑我们！请您原谅！”

　　“哈哈哈哈哈！信这些你还来做啥海贼啊？□□杀的事干少了？你在这儿学起洋人信鬼？哈哈哈哈哈哈！”

　　踩踏女孩的男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他抬腿向跪着的那人踹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小町娘，乖乖跟老子走吧！肯定让你吃香喝辣绝不亏待了你！你要是点头我也愿意与你和婚，绝无二心！”

　　姜莱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语言，目光全集中在地上那女孩身上。
　　男人看这女子没有动静，抬腿想往那方向走去。

　　姜莱一股愤恨，伴随着某种奇妙的气息涌上心头。

　　“滚！”

　　“嘭——”

　　只见那男人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向后不受控制地退了几步，狼狈不堪摔倒在地。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莱身上，连姜莱自己都顿了一瞬。

　　“艹！真是妖怪！”

　　被掀开的男人立马举起手里的长刀，准备朝姜莱砍去。

　　“你疯了！那是山神娘娘！山神娘娘啊！”

　　另一个人惊恐地喊道，抱着举刀男人的腿试图阻止他前行，却被那刀柄狠狠砸碎了鼻子，鲜血淌了下来。

　　姜莱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涌动，正在血液中四处乱窜。

　　她突然想起什么。
　　是那块石头！一定是！

　　在庄园进入时空机器的前一晚，姜女士曾给她喂了一颗绿色的石头。从那晚起，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适应着某种变化。

　　姜莱尝试再次发挥出刚才的状态，对着那几人使力。

　　“我的头！怎么突然这么疼！”

　　其中一人捂着头，痛苦地呻吟。

　　“啊！肯定是这个妖怪！”

　　另一个男人惊恐地喊道，脸色苍白。

　　“山神娘娘求求放过我！我没想伤害您！”

　　跪在地上的男人更加用力地磕头，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姜莱站在那里，内心虽然惊诧，但也闪过庆幸。她知道，这股力量或许是她今后唯一的依靠。

　　地上的女孩看到这一幕，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姜莱的控制，便开始缓缓朝她的方向爬去。

　　“你别想给我跑！啊！我他娘死了你也得给老子陪葬！啊啊！”

　　那男人扶着头痛得大叫，竟还是提刀砍向了女孩，一刀两刀三刀。

　　“嘭嘭嘭！”

　　三声破裂，血浆四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世界瞬间安静了。

　　姜莱看都未看那三具被爆头的尸首，跑上前急忙扶起女孩。

　　女孩破碎的身上满是伤痕，既有自己的血，也有恶人的血，连发丝都被鲜红的血液浸湿，紧贴面颊。女孩眉眼间与姜女士生得相似，姜莱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我背你离开这里，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女孩很瘦小，姜莱轻松地将她背在背上。白色的大衣瞬间被染红，姜莱想起来时的路，瞥见了一侧有间庙宇，她小心背着女孩，一步步在雾中前行。

　　红木灰瓦在白雾中慢慢显现。姜莱把染红的外衣垫在地上，将女孩轻放在上。

　　她直起身，试图镇定，却感到视线模糊。
　　揉了揉眼睛，她再次看向女孩，姜莱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地上的小女孩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呼吸。

　　姜莱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跪趴在地上，将耳紧贴女孩胸口，希望能听到一丝心跳的声音。

　　然而，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片死寂。
　　姜莱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消亡的过程。

　　姜莱起身后退靠在石坎上，看着地上的女孩，心中一片茫然。
　　片刻后，她跨出庙宇，走回到刚才的地方。

　　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开，山下的村落不时传来嘶喊和吼叫。姜莱瞥了一眼被她杀掉的那三个畜生，走下了山。

　　东面初露鱼肚白，村民四散奔逃，哭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海贼们手持刀枪，四处烧杀抢掠。

　　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村口山路上，从山的另一侧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晨雾上。

　　姜莱虽生得似高洁圣女般模样，仿佛不染尘埃，可她在这些事上从不会抱以什么慈悲为怀的念头。

　　曾在石溪镇，众人待她如亲，她便以礼相待，敬重有加，姜女士教她世间种种，予她新生，她便愿以性命相报，哪怕一去不返，也甘之如饴。

　　此刻，她站在村口，身影隐于晨雾之中。雾气缭绕，如轻纱般笼罩着她的身形，若隐若现，似真似幻。她的目光如寒星般冷冽，缓缓扫过村中的每一处角落。

　　突然，一名海贼毫无预兆地倒地，七窍流血，脸上的狰狞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便已凝固成永恒的恐惧。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海贼们如被收割的麦穗般接连倒下，鲜血从他们的眼、鼻、口中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村民们呆立原地，惊恐的目光齐齐投向姜莱，仿佛在看一尊从天而降的煞神。她的神情淡漠，好似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妖……妖女！”有人颤声喊道，声音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村民们如梦初醒，纷纷向后退去，脚步踉跄，仿佛多停留一刻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有人转身狂奔，有人跌倒在地又慌忙爬起，村中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脚步声交织成一片。

　　晨光微弱，天空灰蒙蒙的，连太阳都不愿目睹这片土地上的悲剧。空气弥漫浓重的血腥味，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泥泞。

　　四周散落着残破的尸身，破碎的家具，折断的树木，还有不知从哪飘来的衣物碎片。不远处的河面上，几艘简陋的木船，被交织的哭声惊得摇摇晃晃

　　村落里“噼啪”声响起，紧接着，一处房屋冒出浓烟，火苗迅速蔓延开来，姜莱站在村子中心，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味道，这里已不再有活人。

　　姜莱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头蓦地一紧，被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拽回了那片阴冷的庙宇。

　　她实在无法忍受那双似姜女士的眉眼，定格在那样无助而绝望的一刻，成为这片山林中的一抹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