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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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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白露为霜。
翁寒雪在寒冷的山风中拉紧衣领,看着眼前的景象咽了下口水。
不远处的斜坡上,正立着一朵肥肥厚厚的菌子,浑身都是象征着无毒可食的淡棕色,菌伞完整得虫子都没来得及啃一口,秋风中摇摇晃晃,引人垂涎。
这要是能摘到手,明天就能炖一碗香喷喷的菌子汤!
她惦记起还在家等着的弟弟,单薄的身板正缺这口营养。先拿手里的粗树枝探了探路,找到一处较软的泥巴,狠狠一戳,再伸脚向菌子一步步挪近。
这片山实在难行,坡度陡峭,只参差长了些扎根不深的灌木,枝条上全是倒刺,划到衣服上就是一道裂口。
翁寒雪自然不敢抓住这些灌木枝条攀爬,只敢用手里的粗树枝探路,整个人几乎挂在上面,再用双脚踩出深深的泥坑,方能把自己钉在这峭壁上。
近了,再靠近一点,马上就能够到……
菌子离眼前越近,她越能看清大小形状,越是迫不及待。
翁寒雪急着抓住近在眼前的菌子,脚底的泥坑还没踩深,身子就往前探了过去,一把挖开菌子底部的泥土,想连根带走。
就在她着急忙慌扒拉泥土的时候,旁边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吊下一只黑漆漆油亮亮的大蜘蛛。
“妈呀!!!”
翁寒雪尖叫一声,本能缩回手,想往后退却一脚踩空。手里的粗树枝一歪,从深扎的土坑里脱逸出来,跟着翁寒雪一道骨碌碌往山下滚去。
她一路哇哇叫着去抓所有能抓的东西,不出意料都承不住整个人的坠势,坚持不了一会儿就应声断裂。
好不容易滚到坡势较缓的地方,翁寒雪总算重新扎稳了树枝,勉强起身。
她从头到脚都是掺了枯枝败叶的泥巴,衣服被倒刺刮得破破烂烂,满手被灌木划伤的血痕。然而看到怀中毫发无损的大蘑菇,翁寒雪松了口气。
受点小伤而已,早就习惯了。只要今天能不挨饿,就不算白来一趟。
检查过腰间后背系紧的布包,里面的野菜都没掉出来,她就放心地拍拍泥土,准备回家。
不远处的山间小路传来一阵喧闹声,翁寒雪听了听,警觉地找了个灌木丛藏身。
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自然听得出来,这是村里富绅周家少爷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乡绅少爷来山里想玩什么花样,但翁寒雪深知这人秉性恶劣,自然是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听着嬉闹声渐远,才匆匆下了山。
*
“我回来啦!”
翁寒雪远远就看到家中升起袅袅炊烟,心情大好,放开了声音。
走进家门,她顺手解开身上系着的背囊,把里面的野菜和菌子抖在院落的筛萝上。
“姐姐回来了,快坐下先吃——”
厨房里探出张瘦弱的白脸,原本堆满笑容,看见狼狈的翁寒雪,沉了下来。
“姐姐就是这么回来的吗?”
翁寒雪仔细看了看周身,这才发现下衣被划拉出个大口子,隐隐露出里面的雪白亵裤,不由尴尬道:“这不是没注意吗。”
一路上光是想着赶紧回家吃饭、避开周少爷那群人就够烧脑了,她又不是土生土长古代人,哪有功夫管这种程度的走光。
少年幽幽道:“隔壁巧姨说得对,姐姐是大姑娘,自然不屑听我这小孩的嘱咐,是我自作多情了,本以为我一片好心,姐姐能看在我……”
“停!”翁寒雪一个头两个大,“别念了!师傅别念了!”
她也是不长记性,好端端又招惹他干嘛!
“……我们自幼相依为命的份上,听我几句,这要是给旁人看了去,觊觎姐姐美色,那可如何是好……”
“万千绝!”
翁寒雪在他打出下一波连招前及时喊出大名,这招果然百试百灵,万千绝就像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一样愣在原地。
“你看这是什么?”
万千绝给她这么一打断,已然忘记了初衷,看向她手心拢住的物事:“……大蘑菇?”
“怎么样?我费老大劲摘到的!差点——”翁寒雪正想说自己摘蘑菇滚下山坡的事,及时打住,换了话头,“差点就没摘到!今晚炖蘑菇汤!”
万千绝又不是傻子,自然发现自己又被糊弄了,小嘴一撅:“姐姐,你又敷衍我。”
翁寒雪置若罔闻,一把握住他的手:“哎呀,你这手怎么弄的?又去劈柴了?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
万千绝挣脱出来,急急忙忙回了厨房:“我去把菜端出来,不然要糊了!”
姐弟二人分食没什么油水的菜肴,把剩饭剩菜锁进橱柜,省得便宜了老鼠。
翁寒雪担起脏衣服下河清洗,万千绝留在家洗碗筷。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
这样的日子,姐弟俩已经过了五年。
五年前,翁家父母在大疫中双双病死,十三岁的翁寒雪还没学会做大人,就听到了隔壁幼子的哭声。
她循着声音找去,发现隔壁宅子里尸横遍地,除了个哭泣的男孩,竟是都在疫病中死绝了。
翁寒雪带上这便宜弟弟,流离几个月后,在浣花溪村落脚。
她对外声称二人是亲姐弟,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这样方便二人相互照应,也能给自己一个姑娘家找个靠山,不容易被流氓骚扰。
村民质朴,见二人长得不像,也没起疑,平日里你搭把手我帮点忙,总算是帮着姐弟俩在此处安顿下来。
万千绝当年虽侥幸从疫病中死里逃生,却落了病根,每到换季都会咳疾发作。
翁寒雪身为姐姐,自然而然担下更多体力劳动的重任。所幸这个弟弟也是省心的,不犯病的时候,踩着小板凳摇摇晃晃学会了生火煮饭。
翁寒雪粗枝大叶,过了几个月才发现,万千绝藏起的手上全是烫伤的红痕。
翁寒雪想到原剧情里,因为读者不吃绿茶人设,集体投票把万千绝投下线,就愤愤不平。
谁说这绿茶讨人厌啊?这绿茶可太棒了!
一群没品的东西,年少不知绿茶好,光把猛男当个宝!
不过,眼下还不是抱怨的时候。
翁寒雪的规划很清晰:万千绝体力不行,就送他去村里书塾学习,不指望读个什么黄金屋出来,能考个秀才,留在村里教书就好。
她对万千绝的个性还是手拿把掐的,这孩子知恩图报,就算原女主绑着他走,他都得爬回来继续给孩子们教书,否则怎么报答村民们多年来的照应之恩?
原女主的精彩人生,男主们的雄竞修罗场,她都不感兴趣,只要能保住眼下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就是她最大的指望。
*
天色渐晚,翁寒雪带着洗净的衣物和一纸文书回了家。
她在饭桌上给万千绝看了乡孰的凭证,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姐有远见吧?”
“都说乡孰只收乡绅三老子弟,谁成想今年突然扩招了呢?”翁寒雪小心翼翼展开卷成一筒的文书,“收好了,明早就送你去。”
万千绝全无预想中高兴,只扫了眼文书:“要收束脩的吧?”
“要不说你姐有远见呢,过年那会儿多买了两匹布料,还有剩的干肉,足够你一年的学费。”
翁寒雪想起什么,拍拍他的脑袋,“不用担心没油水,我跟村里的老猎头说好啦,我帮他家洗衣服,他给我们分点猎回来的兔子,够吃到年底了!”
万千绝却放下筷子:“我不去。”
“怎么能不去呢?”翁寒雪不解,“你不是很喜欢读书的吗?每次去城里赶集,都蹲在书肆不走……”
当时她还暗自窃喜,心想小绿茶身子差了点,但胜在勤奋好学,要是好好培养,说不定不比女主的后宫团差呢!
“你是觉得乡孰学生都是富家子弟,自己不合群吗?”翁寒雪问,“可今年准许交束脩的乡民都能进,肯定不止你一个呀!”
万千绝敷衍道:“乡孰都是给孩子开蒙的,我过了年就十六,去了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打听过了,年纪最大的学生二十五六,孩子都会走路了!”
“姐姐。”万千绝打断道,“我不想去乡孰。”
“读书再好,这穷乡僻壤,供不出名堂。姐姐青春宝贵,拿来供我三年又三年,我于心有愧。”
翁寒雪头回听到万千绝如此正经地说话,愣在当场。
“我身为男儿,是时候接过担子,不该困守屋室,受人供养。”他没有接文书,而是握住翁寒雪的手,“姐姐,我想与你同甘共苦。”
翁寒雪才发觉,眼前少年不再是曾经只会无助哭嚎的稚嫩孩童,浆洗掉色的短褐下,抽芽儿般生长出瘦高的身躯四肢,虽略显单薄,但已经有了坚韧的雏形。
万千绝继续道:“我已经跟镇上的书肆老板谈好,年后便去做学徒帮工。姐姐教我识的字够用了。等我学了看账,再接些算账活计,姐姐就不必再上山劳作,日子总归要越过越好的。”
说得句句在理,字字真心。乡野里最微末也是最难得一点破土而出的萌芽,在向着阳光生长。
这样的万千绝,本不该因为世界之外一场个人喜恶的投票而仓促下线,死前连个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翁寒雪回握他的手:“好弟弟。”
万千绝眼睛一亮。
随即他清秀的小脸拧成一团,叫道:“痛!姐姐,好痛!”
翁寒雪捏着他耳朵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我的好弟弟啊,真是翅膀硬了,一个没看着,还学会自己找事儿干了哈?”
“你去书肆做学徒跟我商量了吗?有契约文书吗?”翁寒雪越说越气,“书肆老板是谁?店开了几年?”
“这些东西都不摸清楚就去打黑工,胆儿肥了啊你!就为那三瓜俩枣正经书都不念,谁教你这般鼠目寸光!”
万千绝今晚的豪言壮语,最终以落败于翁寒雪的必杀拧耳秘技而告终。
“明日辰时准时起来,跟我去村西头的私塾报名。”翁寒雪警告,“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万千绝又恢复绿茶本性,嘤嘤道:“姐姐,太早了我怕我起不来,不如你——”
翁寒雪拿起菜刀,娴熟地用碗底磨了磨,无声地看向万千绝。
他当机立断,改口道:“——明天叫我起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