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界开心理诊疗机构》旰伍

3、第 3 章

　　招揽顾客进入诊所里，施松引导他进到一间房间。

　　房间的顶部挂着一盏灯，此刻散着橘黄灯光。两个圆形椅围着中间一张白色圆桌，桌上放置着一盆假花。
　　角落的墙壁上，是几幅落日、天空和草地的图画。

　　这一切装扮，都是为了让人放松内心戒备，从而更好地进行身心的疗愈。

　　少年和施松分别坐进两个圆椅中，随着圆椅设计一坐下去整个人便陷入其中。

　　施松看见他的嘴角破裂，衣袖之下，隐隐有伤口。
　　心中便暗暗有了猜测，只是不让自己深想下去，以免反倒先入为主，产生相反的治疗效果。

　　“说说吧，你从哪来。”

　　少年迟疑了一下，阴郁却冰冷的目光看了眼施松，缓缓开口。
　　原来，他是一个外门弟子。

　　云山有内外门之分，也是正统和野派。外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什么架都能打起来。
　　什么理由都能惹事。

　　例如眼前这个，施松大致整理了下，少年平时冷漠孤僻，独来独往，从不和其他人多说话。于是，有人觉得他太高傲，看他不顺眼，便经常欺凌他。
　　在来这里之前，他刚刚经历一场霸凌。

　　但，更重要的是，施松皱眉。

　　她刚刚用读心术查看他的过往。

　　被抛弃，殴打，母亲在他还是襁褓时亲手拔出根骨，死前诅咒他这辈子寻不得归属！
　　还有个身份高贵的白月光，求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定亲。

　　要多惨有多惨，但施松却从中没觉察出少年的情绪。

　　他的记忆一片灰蒙，他的情绪永远麻木，以一种冷漠的目光看待发生在身上的一切。
　　施松从读心术的记忆中，看见他一身褐色麻衣，跪坐在地上，唇色苍白。他淡漠的眸冰冷，看着地面的神情异常平静。
　　任由身边的人折辱。

　　抑郁，这是严重的抑郁和情感剥离！
　　读心术发出哀嚎声，为这可怜的病患。

　　“你要反抗这些霸凌者？来这获得心灵的勇气和支柱？”
　　施松提问道。

　　果不其然，少年反驳道：“不是。”

　　“我来的时候说的已经很清楚。我想要找寻回我的情感。”
　　“我被殴打时没有任何的想法，伤口撕裂的疼痛不能让我痛苦或屈辱，在这一切的欺凌中我仿佛置身事外，像个表演者，表演着退让和屈辱，以避免激怒他们，遭受更大的欺凌。”
　　“我也像个观看者，观看这一切，等待一场欺凌的闹剧结束。”
　　他一字一顿道，话语冷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产生这一切的缘由又是什么呢？是什么导致你体会不到情绪的呢？”
　　施松问道。心理疗愈的第一步是了解对方，最好的办法是引导对方讲下去。

　　少年想了下：“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感受过情绪了，甚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记得了。”

　　施松并未就此评价。
　　心理疗愈本身是自救，而她，是迷路的人的引导者，主体永远都是病患自己。
　　在解决问题之前，却需要患者直面过去，直面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却也是伤口疗愈必需的过程。
　　只有脓流出，伤口才能真正长好。

　　“你愿意讲述你孩童时的经历和过往吗？”
　　施松试探着询问。
　　但回应她的，却是无尽的沉默。不知多了多久，少年开口：“不记得了。”

　　施松抬眼，对上他冰冷阴郁的目光。
　　她只是垂头，继续在纸上记录和梳理思绪。

　　“没有关系，若是有勇气对欺凌者进行反抗，说不定能找回自我主体性，从而把握住自我和情感。”
　　少年有些厌倦地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心理疗愈师水平有问题：“就是因为没有勇气才会过来这里的啊。”
　　不然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干什么？要是反抗回去没效，招致更大的欺凌，你能够跑过来和我一起挨打吗？
　　话说得那么轻巧。

　　“就算现实不能反抗，我们先在梦境中进行模拟吧。看看有没有效果！”

　　她引导少年躺在一张床上。
　　前方是一个左右摇摆的时钟。

　　施松手中施展读心术。
　　术法将少年萦绕，他的眼皮沉沉闭上。

　　“接下来，你将回到被欺凌的那一天，这个过程或许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你要直面过去。”
　　施松看见少年颔首，开始运用读心术。

　　“荒芜山地的一片偏僻的角落中，你遇到了几个人。”

　　施松描述着她在读心术中看到的少年的记忆，声音轻缓柔和，似乎带着无尽的包容和温暖。
　　这个事情少年与她描述过，她不怕少年查出端倪。

　　桑宴淮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跪坐在地上，衣襟凌乱，下颌有一道深重的擦痕。
　　他一双黑眸却冷漠，打量面前的人。

　　这群人都是些外门弟子，平时住在北亭寺外，根骨不好，也不上进，不修炼，却喜欢拉帮结派，恃强凌弱。
　　如今宗门大比教习们都在大比那维护秩序，没人管他们，他们这个资质也进不去，便抓住桑宴淮在此羞辱他。
　　他们骂得难听又屈辱，谁听了都会皱眉，桑宴淮看上去却好像没有所谓。

　　一双冷冷的眸打量他们，没有一丝感情。
　　既无求饶，也无恐惧。

　　张立一惊，就是这个眼神，他往日也是这般看自己的。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都被这样折辱了，他难道不会痛的吗？

　　少年一身衣衫透出星星点点血斑，连跪坐都不稳。但他好像痛感丧失一样，连旁边折辱的人看了都觉得肉疼，他作为当事人却依旧沉默平静。
　　张立一脚踢下去的时候，旁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没有阻拦。

　　施松在一旁默默看着，此刻，她就是天道。

　　画面大致相同，但是经过她读心术的改变，将桑宴淮的懦弱和假装退让改成他按着自己的性格做事，只是，前面的懦弱依然增添了张立嚣张的气焰。
　　只是形式改变，落下的一脚却是事实。
　　看着那重重一脚，施松捏诀，就是现在。

　　雷声打下时，周围环境忽然变化，无数黑雾笼罩而来。

　　张立早看桑宴淮不顺眼了，尤其是他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过来，无论如何折辱都无动于衷时，那份不识抬举让他心中更加火冒三丈。
　　灰蒙蒙的天，雾气环绕而来时，少年垂着目让人看不清表情。忽然，他抬头看来，眸子幽黑深沉，不复他往日的沉默，冷得竟让人一颤。
　　那一刹，张立竟感觉毛骨悚然的恐惧。

　　哗啦，天边一声惊雷声，似乎要劈碎一切污秽。

　　张立脚下动作一顿，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要退缩，但是想着小弟们都正看着他呢！若这个时候露怯，以后还怎么给他们树威风！
　　于是，他戾气一提用力提下。

　　然而......
　　少年却似往常一样，很有技巧地顺着他的力道往后倒下，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侧着脸，黑发遮掩苍白侧脸，看上去凌虐又肮脏。

　　咦？
　　面前黑雾笼罩而过却又很快散去，恍若只是错觉。

　　施松愣愣站在不远处，心想，果然。
　　不过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这个少年无人关心，生活卑微，处境艰难，亲人相背，心爱之人也不得，心理问题极为明显。但她都调用了读心术，为何无法调动情绪？
　　之前就算是对狮子、老虎这类猛兽都没有失手过的呀！
　　她试了试，又准备施诀。

　　然而，风吹过时，施松却从对方身上透露出的浓浓黑雾中看见一片空白的灵脉。
　　她看见了对方的神识。
　　一片荒芜，空空荡荡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风一吹过，掀起漫天风沙。
　　施松神情错愕，手中诀渐渐消失。

　　他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啊。
　　一个即便生活极苦，却能麻木不仁，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的人。
　　长得漂亮，内里却是糜烂。

　　原来如此。

　　读心术就此结束。

　　桑宴淮从床上坐起，侧头看向施松，神情厌倦：“果然，就算在梦境里，我也一样没有还手的意愿，还是个废物啊。”

　　施松欲言又止。她明白，他希望能够得到救赎和帮助。
　　即便他没有任何的感觉，但他的生理在试图自救，自救的想法让他来到了这里。

　　——“产生这一切的缘由又是什么呢？是什么导致你体会不到情绪的呢？”
　　原因是因为，他失去了欲望。

　　人生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什么盼头，哪怕是向前看，也是对未来生活有憧憬。
　　然而，少年没有。
　　他没有欲望，对生活无望，对亲情和爱情无望，对自己，也失去了爱。
　　他都没有欲望了，在这世上，他没有在乎的人，喜欢的事情，热爱的东西，自然也无从提起去掌控自我。
　　他失去了对自我主体性的掌握欲，丧失了自我，变得唯唯诺诺，没有自我想法和情绪。

　　首要之事，还是让他快乐。

　　“你平常都会做些什么？”
　　桑宴淮还沉浸在自己废物的思绪中，却听到这跳跃性极强的话题。
　　他抬头，看着这位皮肤极白，瞳仁极黑的心理疗愈师，她的眼中闪着光芒，似乎真的很想帮助自己。
　　他开口道：“我有在云山食堂做兼职。”

　　一个星期后，云山食堂。
　　桑宴淮在餐堂里忙活着，这里工作可以赚取一些小钱，解决食宿问题，还能外卖赚毛皮大小的盈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优渥。
　　今日是他值班，同值的人都早走了，把工作全塞给了他。
　　他们都知道桑宴淮性子孤僻懦弱，不会拒绝。
　　于是，还没到下班时间，整个食堂空空荡荡的，只有桑宴淮一人忙碌的身影。

　　施松从角落中鬼鬼祟祟冒出，看着桑宴淮将汤具洗净摆回高架，蒸盘放好，又将酱料罐收好一一加满料摆在位置上。
　　她本来还觉得会不会不太方便，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太方便了。

　　待桑宴淮把所有的工作做好后，施松和他坐在长椅上。

　　面前摆着各种食材。

　　施松用牙签捻起一片橘子，桑宴淮吃下。
　　“这是橘子，味道就像你看见你喜欢的人的情感。”
　　酸酸甜甜。
　　桑宴淮嚼着，抬眼看了眼施松。

　　施松又捻起一节酿过的苦瓜。
　　“这是酿苦瓜，味道就像你做菜一样的过程一样。先苦后甜，过程是苦的，收获结果的心流是甜的。”
　　桑宴淮感觉口中的甘甜苦涩，有些感慨。

　　施松又截起一节洋葱。
　　桑宴淮刚入口，就被呛得脸都皱了，眼泪流出。
　　“这是你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剧烈的感官刺激下，桑宴淮想起自己被折辱时屈于人下无能为力之时。
　　想起了母亲离自己而去，他却只能抱着她留下的梳子和胭脂，看着其他家孩子撒娇的时候。
　　想起了心爱之人穿上红色婚服，在修仙界祝福的奏乐中成婚，而他，却只能躲在树上，默默看着这一切，既无可奈何，也送不出祝福。
　　无能为力。

　　施松只是坐在那默默等着桑宴淮回过味来，读心术检测到对方记忆出现了波值，很明显在进行强烈的天人之交。
　　她也没有逼急，只是在桑宴淮回过神后看着她。

　　他的眼尾发红，但是目光却依然沉静。

　　施松带着他离开。
　　不急于一时，体验本身就很重要。

　　结果他们刚出门，却被几个人围住。
　　为首那人施松认识，在桑宴淮的记忆中，叫张立。

　　张立一脸飞扬跋扈：“桑宴淮，我说你最近怎么眉飞色舞的，原来是开桃花了呀！”
　　他嘻嘻笑着，调侃着桑宴淮。

　　只是看着看着，目光移到了施松身上。
　　施松长得漂亮，粉腮红唇，巴掌大的小脸全是五官，一双杏眸似乎沾了水一样。
　　像是个可爱的人偶。
　　张立不禁露出猥琐的笑容。

　　桑宴淮挡住了施松。

　　张立却因为他这一小动作被惹怒了。
　　平常见着他都要绕道走的人，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女孩，竟敢和他叫板了！
　　他身为外门一霸的威严被挑衅了。

　　况且，张立是个好色之徒。
　　外门弟子身份低微，一般内门天赋高家势好的女修士是看不上他们的，就算见了他们也都是高高在上姿态。
　　那女孩既然能在桑宴淮走到一块，想必身份低微，也是个外门弟子，甚至是人间来的女子。
　　在云山，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受保护的。
　　他今日就算不沾沾荤，手头占点便宜也不是不行。

　　张立正要挥手让身后弟子拿下他们，一根黑藤却重重打在他手背上，瞬间红肿一片。

　　“诶呦喂——”

　　与此同时，施松从桑宴淮身后一跃而上。
　　怨气化藤，施松的武器。

　　施松是灵妖，读心术对他们情绪敏感，尤其是恶意。
　　他看着她的眼神肮脏，她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想占老娘的便宜？

　　施松在人间十八年，乞讨卖惨甩赖都干过，来到云山为了诊所也是低声下气，但是，她还从未在这方面被别人占过便宜。
　　之前在人间就有登徒子看她孤苦伶仃又长得漂亮，想要猥亵她，被她用藤条追着打。

　　滚呀！
　　而且，像桑宴淮那种没有情绪的人，连笑都是伪装，怎么可能因为她的帮助而喜笑颜开？都是他自己编撰的。

　　藤条因为是怨气所化，攻击性和伤害性比一般的藤武更强，相当于神武。
　　虽然施松武功不行，但是在神武的帮助下，对待一般的修士还是可以应付的。这也是她在人间横着走的缘故。

　　然而，对方明显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被一个小姑娘抽了鞭子，手上火辣辣得疼，面子上更放不下去。
　　他看过去，因为吃痛面色狰狞：“你竟敢打我？”
　　他那点恶胆彻底没了，手伸过去便要揍施松。

　　施松看着他臃胖有些肥肿的脸，嫌弃地一嗤。
　　心里那点徘徊犹豫彻底没了。

　　......
　　一团乱爬。

　　施松坐在人肉堆起来的小堆上，难得装了起来，翘着腿：“怎么，想揍我？”
　　底下人呜呜大哭，每个人脸上身上都是青肿一片：“没有，没有，不敢。”
　　不敢是真的，他们现在害怕地见着她就想爬。

　　“不是说要猥亵我吗？”
　　“不不不，哪里还敢啊。”张立等人都要哭了，尤其是被压在底下被大哥牵连的小弟。

　　“被打是什么感觉呢？”
　　他们观察着她的表情：“罪有应得，心服口服。”

　　施松嫌弃他们没骨气，脚下高马靴一踢，不满道：“我今天有对你们做什么吗？”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犹豫着得出正确答案：“没有，不过是在路边阴坑里摔了一跤而已。”
　　施松嫌弃跳下，众人鼠窜。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施松愤然。
　　要不是因为她是外边来的人，还要在云山继续开诊所，看她不打断他们的狗腿。
　　正因为不能惹太大的事，所以只能简单教训了一下他们。

　　不过她回头，见桑宴淮正看着她。
　　二人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