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块砖头 银发如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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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蔷离开梅园后，绕了一大圈，抄小路回到了莉香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命丫头关了门，称出去淋了场雨，染了风寒，这回是真生病了。九皇子绕道过来，妻妾的自然不是白勉这个外人适合进来的，白素素因为是白勉的亲妹妹，这才有了特例。现在，白勉便站在莉香苑门前廊下，九皇子气急败坏地走进去，又灰头土脑地出来，只急急地让下人拦下看过白夫人准备离开的大夫。
只短短几个时辰，白勉便察觉出，这个女子对九皇子而言是不同的。两人下棋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回神的时候，兴冲冲地说“对了，白大哥，我最近新纳了个妾”，白勉自然是客套地说想一睹芳颜，没想到，九皇子竟真的立马着人去请，像是要展示自己珍藏的宝贝般。
然而那个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侯煜明府里出来的山里女人架子竟高的很，只让丫头回话“身体微恙，不宜见客”，宫中的嫔妃也很少敢给几位皇子摆出这么大架子的。看来九皇子是把她宠上天了，或者这只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段？听说府里的几位夫人包括自己的妹妹都吃了她的闭门羹，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厉害手段。
于是貌似不经意地喃喃自语般说“九殿下素来爱惜女子，怎么这位夫人自从进府似乎就一直微恙呢”。九皇子的脸搁不住了，一句话轰下来，并且不顾丫头的说辞硬是让身边的侍女进去看个究竟——里面自然是没人的。丫头看到九皇子难看到要杀人的脸色恐惧之心才迟迟地来到，立马自告奋勇说去请。白勉微微一笑，似乎有热闹看了，难道竟是胆大到青天白日去偷人？
请是请回来了，只是，淋了一身雨，也没说去哪儿了，只见着九皇子急急传大夫，倒是一概不追究了。白勉未免觉得遗憾，不甘，这种品性恶劣、心机深沉的女人竟这般轻易地就蒙混过关了。让九皇子这般慌乱的女人，他还是头一遭见，这个女人平白地让他觉得很危险。再想想自己躺在病床上消瘦的妹妹，九皇子也不过只是尽职尽责地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补品，究竟上了几分心，他比妹妹素素兴许还清楚。
苡蔷躺在床上，闻着床头瓷花瓶里几支淡淡的梅香，想着今日虽然狼狈、混乱，头还有点昏沉沉的，但嘴角却溢出一丝妖冶的笑，皎洁如玉的脸庞光彩四溢。想那只乳白色有着一双莹莹的小绿眸子的虫子，平日里总是在她的袖口处怯怯地张望，它只有那么一点点小，还是几乎透明状的，只有她才会察觉出它可爱的微微探索这世间的模样。此刻，它定然在白勉的身体里，贪婪地啃噬，身体也会慢慢地长回原来的大小，胃口也会逐渐变大，直到将那个被啃噬者吸干。那般乳白色绿眸子丁丁小的可爱样子，只不过是用药浓缩了之后的嗜血虫。这世间的女子，恐怕只有她会觉得可爱，并将它带出离离山。这个虫子嗜血，她从来都知道，只是，这只是嗜血虫的女王，她从来只□□神矍铄的男人的血，很是挑食，即使饿死，她也不肯屈就去吸味道极淡的女人的血，那样对它而言，真是生不如死。所以，当年将它遗落在尼姑庵的卧房，它至今未再饮血，丁丁小的躯体在盒子里卧着一动不动。觉鸟当初将它和盒子一同叼回来的时候，若非知晓嗜血虫皇后有着不死之躯，她险些以为它已经死了。此后，苡蔷虽然无人时便将她放在袖中，无意识地和它说说话，猜想着离离山中的那个人回来了吗，会回来吗，不回来的话去哪儿了呢？而那女王嗜血虫对近在咫尺的血依然不感兴趣。
这种药虫叫绝子绝命虫，顾名思义，先绝子再绝命。被虫侵占的躯体如果保养得好，要到一个月才会明显地消瘦下去，半年才会形容枯槁，趋近死亡。而在此期间，他别的生理功能照常，唯独房事不能。在他死之前，他无法再从事人口制造工作，无法延续自己的后代，然后看着自己慢慢死去。这种死法，很适合他——苡蔷抿着唇笑得风轻云淡。
“夫人，这是什么？”丫头打外面包着一团散了的木头和纸面，纸面还湿湿的，外头只吩咐说是莉香苑的东西，让送过来。
苡蔷看了半晌，心头突地一跳，暗暗发冷，今日是自己的任性的毛病又犯了，才会对着杀人如麻的四皇子那般无所顾忌。这一团，可不就是自己擅自留下的那把雨伞。那样一个人的心思，自己何苦自作聪明地去揣测，他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主儿，更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也许是把锋利的刀，想借这把刀杀人的人应该不少，但应该都已成为刀下魂。
从小到大，每任性一回，命运就要给她重重的一击，让她长教训，可是她什么都长，就是不长教训。六岁那年，她不知轻重地从落了锁的院门内接受了门外一个看着很温暖很温暖的大哥哥的一块玉佩。因为那个大哥哥说，等他长大了就娶她，那样，她就可以坐着轿子从这被锁住的院落出去了。
后来，那位大哥哥的父亲气势汹汹地来宣府找玉佩，说是传家宝，闹得沸沸扬扬。那位公子哥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个玉佩的重要，不是儿戏，主动向父亲认错，自己没好意思向苡蔷要回来，派了下人去拿。
苡蔷死活不肯给，宣正文着下人开了院子的锁，一脚将苡蔷踹趴下“没见过世面的畜生，宣家的脸让你丢尽了，还不松手？”六岁的苡蔷死命扯住那块玉佩，那块被许诺会带来自由的玉佩，可惜，六岁的孩子哪里是那群巨人的对手，她没了玉佩，还掀翻了一块指甲，鲜血直流。
袭梦芸心疼得几近热泪直滚过去，坐在地上，也不去求宣正文，只是冷笑着抬头看他“没见过世面？你有脸对蔷儿说这种话？你们通通都脏得让我作呕”。宣正文不想和这个疯女人一般见识，带着一众仆从离开了院子，不忘了给院子换把大锁。
那次任性的代价并不是她被磕掉的一颗牙齿和掀翻的一块指甲，这两样东西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瑕疵了，她就像一颗杂草，复原能力奇强。只是，自那时起，母亲的病就再没有过起色了，再两年，一个叫袭梦芸的女人就永远地沉睡在宣家荒凉的坟地。
关于这个玉佩还有很长一段后话，是她十三岁那年，那个当年识大体的公子似乎一直都在无意中关注着苡蔷，心也不禁跟着揪紧，终于到了及冠之年，家中要给他相门亲事时，素来孝顺懂事的他竟然指出要娶宣家的三小姐。因着年幼时候那场夺玉之事，加上近年来宣李两家当家的政见不合，现在暗地里已经是谁也不正眼瞧谁了。可是这公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废了几番唇舌没有结果，索性绝食，父母终于妥协，但说明了只能做小妾，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找了个媒人上门提亲。可是宣家守门的一听说是三小姐，劈头就是一问“可不是弄错了，我家可没有什么三小姐”。媒婆好说歹说，才找到了正主说话，拿出当年那块定情信物，并且把主人家的意思交待清楚了——过去只能作妾。有好事的奴才想起了7年前的那位公子哥，还有那块据说是传家宝的玉，可不就是眼前这块。宣正文立马拂袖而去，不要误会，他绝不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去作妾，更不是觉得女儿当年受了耻辱，现在是那家有求于他，他自然要摆足架子。
后来，听说那位公子哥绝食日久，已经气息奄奄，父母慌了神，赶紧找全京都最出名的媒婆上门提亲，八抬大轿，一路爆竹，正室之位相迎，宣正文松了口气，这盆邪门的水总算泼出去了。可是，才两个月，苡蔷就做了寡妇。大夫说了，公子平时郁结于心，惶惶不安，现在这么长时间绝食，更是耗尽了心力，再也无力还阳了。李大人和李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次哭死过去，苡蔷只呆呆地愣愣地看着灵堂上的尸体。李氏夫妇哀恸了十数日终于振作起来，他们要为儿子报仇，就是这刚嫁进门的女人害死他们唯一的儿子，让李家断了香火。那种阴森可怖的眼神是苡蔷生平所未见的，李夫人竭尽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智慧日日变着法子折磨她，从她不小心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中寻找安慰。直到苡蔷的脸已经麻木得只剩漠然，而李大人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不忍之色，李夫人才痛快地给了她最后一刀，一封休书将她逐出了李府。
宣府已经全当没她这个人，而她也无意回去。半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她克夫，出嫁不到两个月丈夫就死了，守寡不到半年，就一封休书被赶出来了，这样的女人谁要？对，没有人要，也没有人同情，连一口饭都赚不到，更别说那无所谓有无的同情的眼泪。
她想，她一定会死的，既然要死，那就要离这儿远远的，找个风水好的山地，然后下辈子投个好胎。她只凭着双脚任意行走，以为走得很远了，却不过是绕着城墙转了半圈，昏死过去的前一刻眼前有一片雪白，如皑皑的积雪，雪白中只有一双漆黑的双眸熠熠生辉。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抓住这颗从天而降的稻草，那日她醒来后，那银发纷飞的雪一般的人说“他该走了”。苡蔷不言语，只嗖地一下从床上站起，跟着他就要走出去。银发人轻轻抚额“你要跟着我？”苡蔷只点头，不言不语，过去的日子除了母亲，没有人需要她说话。“你得注意点我的形象”银发人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苡蔷的睡衣，不错，虽然身板还小，但可塑性很强，带着也不算很丢脸。
苡蔷立马进去套了件衣裳，门也不关，并不时拿眼看银发人，银发人抿唇一笑“我既然答应带着你，就不会食言”。
到了银发人的离离山脚时，银发人状似随意地说“这山不比别的山，凡是活物进去都要有缘法的，若是它们不待见你，我也救不了你”。
那一路苡蔷见到的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形怪状之物，连那树也似长了嘴巴要吞人的。前方仍是看不到尽头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苡蔷已经尽量避开那些活物，可是身上还是一块有一块红肿冒出来，脚踝不小心让一个活物舔了舔，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你若现在想通了，我可以送你下山”银发男子收敛起某种天然的笑意，正经地甚至带着点慈悲地看着苡蔷。
苡蔷摇摇头，第一次开口说话“这里是风水宝地，也很热闹，死在这儿也不寂寞，只是不知地下能不能寻母亲同来”说完了然超脱地自发走在了前面，因着这一股超脱地气息，精神倒是好了几分。
行到后来转而为爬行，银发男子终于动容，冷声质问“你既是要葬身在这风水宝地，何必还要这么拼命地向上爬？”
苡蔷泛白的唇边溢出“我只是想看看，前面还有什么风景，毕竟有没有轮回这回事我也不确定”，然后笑着爬了几下之后再也动弹不得。
银发人用外面的丝袍将苡蔷裹住，抱着她如抱着一只毫无重量的小鸟，熟稔地穿梭在树林间，将她放在浅浅的泉水中，在上面洒满花瓣，淡淡道“只有活人才要风水宝地，死人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所以你最好还是活着看看这块风水宝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块砖头 银发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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