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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路之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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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父亲公务处理完后时候还早,便来接我下学。可冯怜幽家的几位姨太太都外出了,家里没有司机,他一个人在学堂门口等候着,看上去十分寂寥。父亲见到了,便招呼他来一起回家。婉言谢绝几次之后,似是感觉如果再拒绝就有不懂礼数之嫌在了,冯怜幽道谢后便上了车。一路上三人均是无言,父亲并不是那种世故的人,也不曾想过通过冯怜幽去和冯将军攀上关系。而我,面对一个近乎陌生人,更是没什么好说的。气氛僵持着,尤为古怪。等到了冯府门口,冯怜幽道谢下车后,压抑的气氛才一扫而空。
“怎么,和小冯还不熟络吗?”父亲笑着看着我,语调中还有着调笑的意味。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我和父亲一直是相依为命,亦父亦友的。我面露苦色:“冯怜幽……”我一时语塞,不知用何词去形容他,“真的是人淡如菊!平常都不搭理我们,主动去搭话他也不愿多说一字。”想想其他时候都是别人主动来巴结我,如今却碰上那么一座冰山,愈发觉得委屈。为什么委屈呢?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也素是不喜同这些官僚子弟有太多联系的。为什么他会成为那一个特例?让我想去接近他呢?大抵……
大抵首先是因为他长相俊朗吧。
这是自然的,冯怜幽的母亲是一代花旦,是媲美胡蝶,阮玲玉的存在,众人都感叹她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多情的武将。但冯瑜将军结婚之后,确实是收心了的。当年太太们的聚会上,大家都或是羡慕,或是调侃冯太太,能使得浪子回头。可红颜薄命,在她去了之后,冯将军备受打击,用酒精,用美色来麻痹自己。虽是有七房姨太太,但却没有再娶一位正妻,他说,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位妻子。
冯怜幽如同他母亲一般,模样清秀,鼻梁高挺,还能看到左眼旁那一颗美人痣。不是那种浓艳的美,却是那种带着疏离气息的秀气。身形如同他父亲,高大挺拔。自从他入学,便常常引得下学后女校的学生在门口驻足。连带着我,也被他默默吸引住。
又听说,在小时候,冯将军虽对独子爱护备至,但作为将领,难免要上前线。七位姨太太便争前抢后,想要亲近这位少爷,以求在冯将军那获得更多宠爱。从小便在一份份算计中张大,冯怜幽恐怕早已不知道真心为何物了……
初次听闻他的经历,心酸之感涌上心头。不知从何处便涌上一股情感:真心到底为何物,我想告诉他。
没想到……却那么快受挫……下车后,父亲和我一起向家里走。我们父子之间仿佛真的心连着心,父亲似是知道了我内心当中的小想法,对我说:“小冯这孩子,被伤得深了。想要真正接触他内心,怕是要有一段时候啊。”父亲顿了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完,抚了抚我的额头。
没想到也正是这“一路之缘”,拉开了我们之间缘分的序幕。
冯瑜将军作为武将,想来是想要和书香门第结交的,虽是邻居,但他与父亲二人均公务繁忙,只有过点头之交。借此机会,冯将军带上冯怜幽到家里道谢。饭局上,父亲和冯将军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冯将军,这时局……似是又动荡起来了。难不成……真要开打?”冯瑜将军叹了口气:“这虽还是机密,但吴兄不是外人,更何况恐怕也没有几天了。总司令暂拟,全面剿匪,听闻有部队已经开拨了,幸而明镇赤党力量微弱,我得到的命令是驻守,阻断赤党南下……唉,与日寇打了那么多年,如今要来打自己的同胞,冯某真是于心不忍啊!”
“今日之中国局势如何,难料啊!”饭桌上便是一片死寂了,家国之痛,孰能忘怀?父亲与冯将军将酒一饮而尽,二人均是戏迷,父亲吟起《纳土归宋》,冯将军和着。我是不懂京剧的,闲得发闷,便撇向了旁边的冯怜幽。真巧,他也在看我。视线交错,竟有了心悸的感受,我赶忙看向别处,但我隐隐觉察到,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好像还没有离开。
想想今日父亲所说的,我觉得,确实是需打开些突破,再用时间来抚平这一切。心中也不免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为什么?我再次看向了冯怜幽,他正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是那么的……我见犹怜……
“在明镇……过得还好吗?”
……
冯怜幽话虽不多,但句句有回应,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家庭聊到学校,虽只是如同客套一般的简单回答,但我觉得,这已经是莫大的突破。总归……算是熟络起来了吧。
冯怜幽父子离开时,父亲与冯将军约定,让我往后和冯怜幽一同上下学。我心中自然是欣喜的,而冯怜幽的脸上依旧没有神色,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听到了。
从远方迁回,纵使身边都有人相伴,但我明白,到了一定的年龄,交往的动机恐怕也就没有那么单纯了,更何况竟是一群官僚子弟。所以有时,我会从内心中感到孤独。冯怜幽也会吧?我认为,我们应该是一样的人。他是所有人中那唯一独特的存在。日久天长,逐渐发现他的内心一点都不似表面的冷漠,他内心中也是有一片温柔乡的。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十六岁,心里涌起了波浪,那是青春的悸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喜欢呆呆的看着他?还是在看到他不曾在他人面前展露的笑颜是会呼吸一滞?总之,从某时某刻开始,我的心中便暗藏了一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一日,如同往常一般,冯怜幽来到我的书房,当他静静走到我的身后时,我正在习字,一见他进来,我赶忙将宣纸收起来。可他似乎是偏要和我作对,趁我拉开抽屉,一把将宣纸拿去,念了出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