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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一寸河山一寸血 ...

  •   阊江南翊王宫比昇阳王宫小很多,但几座主要宫殿的规制、陈设和名称都跟昇阳一致。

      元承祎端坐上书房主位,冯太后坐在他右边,元璟、崔久安分居两侧,天权跪在堂下、展开一封奏报。

      “金州邸报,请虎符,调五千武卒,五万精兵。”

      冯姮神色平静无澜,淡淡地问:“苻洵有何动作?”

      天权道:“有线报称,苻洵近期开始从北三郡调兵,主要为玄甲营和步兵。”

      崔久安蹙了蹙眉:“那两个,前段时间不是失联了么?”

      天权:“他们上个月在灵昌,如今的灵昌,五城兵马司和内三卫全是建宁王的旧部,几乎传不出什么消息。”

      崔久安摇头:“若真是出动玄甲营,在英平郡平地上,莫说五万、就是十五万精兵,也能打得有来有回的。”

      天权头埋得更低,双手举起密信呈了上去:“详细布署在此,请陛下过目。”

      承祎吃力地从头读到尾,面带疑惑看向冯姮。冯姮接过来看了一半,眉眼显出几分恻隐:“此计谋过于毒辣下作,有伤天和。”

      依次传阅给元璟、崔久安、元旭过目,元璟和崔久安交换过眼神,点了点头,同时起身道:“太后娘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永平七年,苻洵与冯栩勾结开始,这场战争就已经没什么底线了。”

      冯姮沉吟半晌,看向年幼失怙的承祎,再将目光逐个扫过元璟和崔久安,长叹一声:“便依两位爱卿之谏,授予崔老国公虎符。”

      元璟和元旭一前一后,走在春秋道上,元旭满眼不忍:“两国交战发展如斯,真是礼崩乐坏。”

      “礼?当今世道还有什么礼,只有强则强、弱则亡”,元璟冷笑,声音掷地有声,“一寸河山一寸血,同样是人,可以有男人的血、青壮的血,为何不能有妇人的血、稚子的血?”

      .

      奉宁刺史府门口,苻洵一边指挥人往车上搬东西,一边劝阻:“澄洛驰道才初具雏形,石头都还没铺,何不缓缓,等路面好些再去?”

      锦瑟和苻阐都穿着粗布麻衣,走下台阶:“我等得,曲老先生等不得。”

      苻洵跟了两步,征询着问:“那多带些仆婢,再把白袍卫带上?”

      锦瑟停住脚步,正色道:“曲先生既不愿为荣臣,我这样呼奴唤婢、前呼后拥去拜访,能成才怪。”

      苻洵无奈道:“人家既不愿意教,咱们何必非要上赶着?宫学里没得教习了?”

      锦瑟回头戏谑地盯着他:“宫学里尽是些宗室子弟,他们是如何读书的,你比我清楚……”

      苻洵回想起当年与宗室子弟游手好闲的日子,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锦瑟笑了笑,语气软了:“何况,你如今担着要职,里头那些孩子定是围着阐儿奉承,能学到些什么真本事?”

      “曲雍和先生乃当世大儒,性情曲高和寡,听说当年请他入碧宁书院、颇费工夫。阐儿的资质这般好,若无名师授业解惑,岂非暴殄天物。如今东原道改天换日,曲先生执意辞去书院教习之职,他梅妻鹤子、孑然一身,咱们若不跑得快些,怕是影子都追不上了。”

      苻洵噎了半晌,含笑行礼:“姐姐言之有理,阐儿的教养大事便托付给姐姐了。”

      推拉半晌,锦瑟只带上年过四旬的李嬷嬷、外加鞭伤未愈的秦川,其余车夫、家丁十来人,乘坐牛车扬鞭而去。

      萧南图走过来,啧啧称赞:“身为嫡母,对待庶子竟能如此思虑长远、尽心竭力,又舍得下颜面、肯扮穷示弱,侯爷这正室娶得极好啊。”

      苻洵眼神一黯,浅笑:“她一直都很好。”

      目送车队,直到远得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兵马还有十天就到齐,粮草备得如何了?”

      萧南图有些忧虑:“听闻金州军在山中布下了无数木石阵。”

      苻洵:“这么一大片山林,他们不可能到处都布上,从奉宁过去已探出一条捷径。”

      “金州军辖域太大,一时半会儿吃不下,先把戎陵群山这边崔玄礼料理干净。控制了戎陵群山,可随时发兵夏河,从水路断了金州军的粮草。”

      .

      澄洛驰道,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二十里一铺、三十里一驿。

      从奉宁出发、过英平郡澄阳县,便已深入戎陵山脉腹地。尘泥四溅的驰道颠颠簸簸,道旁是齐崖挖断的山脚,露出整齐的石块断面和泥。

      当年苻洵挖掘的地底行兵暗道,大部分穿越的是邻近山脚的山体。打下东原道之后,苻洵多次入戎陵山,费时弥久,将驰道沿途十里之内的木石阵一一破解,大军才得以从地面开掘。

      这夜,一行人宿在入山约两百里的新兴驿,说是驿站,只用木头和稻草搭成几间棚屋。好在苻洵提前招呼过,驿丞早已备下干净的水、蔬果和粟米,柴薪火烛之物也还丰裕。

      昏黄的灯烛之下,苻阐从书本中抬起头,盯着锦瑟。

      “母亲,圣人说‘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孩儿观列国之舆图疆域,荣国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国;南翊为负海之国。却为何攻守易势?”

      锦瑟不知为何,十分抗拒回答这问题。但看着稚子求才若渴的双眸,心肠又软了几分,思忖半晌正欲张嘴,苻阐却突然出声。

      “只因陛下与父亲正值年富力强,君臣两无猜忌,陛下大胆放权于父亲,是以每有战机、皆能被父亲敏捷捕获并加以利用;而南翊,虽国力强盛、兵多将广,又有冯太后、丞相、崔太尉等无数名臣名将披肝沥胆,却缺少一个有力的主心骨。”

      “而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待一群臣子商讨完毕,已失先机。”

      锦瑟听他娓娓叙来,神魂巨震,心情又莫名沉重几分,强笑道:“阐儿说得好,是宫学教的还是父亲教的?”

      “都不是”,苻阐摇头,突然压低声音,伏到她耳边说,“告诉母亲一个秘密,孩儿经常梦到一位仙子姑姑。”

      锦瑟哑然失笑,这父子俩怎么回事,都喜欢称呼女孩子为“仙子”,没别的词儿了么。

      苻阐却不再继续看书,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自从母亲痊愈,似乎变了个人,先前母亲从不与阐儿谈论这些。”

      锦瑟心念一动:“那阐儿觉得先前好,还是现在好?”

      苻阐认真地说:“都好,先前母亲……”

      “砰!”门外有重物砸到地上,锦瑟只觉后脊发寒,下意识抱起苻阐就地一滚,一排羽箭穿透薄脆窗纸飙射而入,夺夺夺钉在后墙上。

      她不用转头,就感觉有寒气逼近,条件反射地一脚勾起靠在书桌旁、苻阐的轻刀,顺势拔出,挽起一簇白花往身后一格挡。

      一挥刀就感觉手感不对,虎口顿时被震得发麻、一线寒凉已划过右肩和后背。紧跟着,她听到断刀坠落地面的闷响。

      苻阐习武用的,居然是把灌了铅、镀了银漆的木刀。

      脊背开始后知后觉地剧痛,紧跟着又一刀捅来,她下意识侧身闪避,却不如想象中那般敏捷,那刀锋再度斜斜劈过她后背。

      她下意识将苻阐一把推到桌底,脚尖勾向木凳,想踢飞它抵挡对方攻势。

      好重,勾不动!

      电光火石间,又一道寒芒自下而上,斫上劈来的刀锋,撞出一簇火花。秦川一手舞刀抵挡对方攻势,一手用力甩向窗外。

      血红的传信烟花挟一声尖啸,冉冉升起,炸开千万道血红色的光亮。

      “夫人,后门。”

      锦瑟拉着苻阐就往后门跑,后背两道火辣辣的剧痛,她能感觉到热血喷涌,有些头晕目眩、直不起上身。她咬紧牙关,一把拉开后门……

      不远处,身披软甲的兵卒黑压压跑了满坡,都背着箭筒、弓箭、腰挂三把轻刀。而一行人之中,唯有受伤的秦川还有些战力。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竭尽全力呼喊:“救阐儿,从前门冲出去!”将苻阐往反方向推了推。

      苻阐泪流满面:“母亲,我不走。”

      她扶住门框蹲了下去,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倒,狠下心捡起一块尖石、砸向右腿。

      疼痛钻心,裤脚有血渗出来。

      她冷声道:“看清楚,母亲走不了,你们再不走,我马上撞死在这墙上。”

      正与两人激斗的秦川,身躯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只见她扶着门框站起来,面向洪流似的卷下山坡的兵卒,傲然高呼:“藏头露尾搞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报上名号!”

      来不及思索,秦川一手拎起苻阐,一手挥刀冲向前门:“夫人再撑撑,援兵快到了!”

      锦瑟断声呵斥:“马上回奉宁,告诉侯爷这是陷阱、不要救人,该打哪儿打哪儿!”

      苻阐的嚎啕撕心裂肺,秦川已冲出去很远,抢过驿站一匹瘦马。驰马远去时,遥遥望见新兴驿腾起滔滔烈焰,火光吸引了澄洛驰道驻军的注意,他策马经过时,沿途军营正在飞速集结,往新兴驿急行军。

      他错愕半天,一时竟不想不起来,夫人何时变得这样聪明果决。

      .

      痒,好痒!

      后背两道、右肩一道豁开的刀伤皮肉翻卷,已疼得麻木了。有蚂蚁在伤口边缘啃噬,密密麻麻针扎似的,深入骨髓的痒折磨得她抓心挠肝。手被反绑着,十指屈伸、抓握了几下,地上垫着略潮的稻草。

      伸了伸腿,“叽叽”两声,稻草堆蹿出几只老鼠,也不畏惧她,反而在她刀伤处啃了几口皮肉,大摇大摆钻走了。

      空气里酝酿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头顶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洒进些月光,也单薄如纸。

      看来这儿是死牢,将死之人心如劫灰,才惯得这些鼠蚁肆无忌惮。

      她往墙边挪了挪,咬紧牙关、将伤口往墙上蹭去,钻心的疼猛地袭来,冲得她脑子嗡地一声,眼前发黑,但那无处不在的麻痒减轻了许多。

      她强迫自己凝聚心神,之前苻洵同她闲聊军政时,她不知为何十二分不想听,左耳进右耳出。所以突袭她的是何军队,也不甚清楚。

      但她在苻洵书房看见过最新的边界舆图,在这一片驻军的,除了荣国,就只有南翊。

      费这样大的劲将她生擒进来,自然不是为了杀他们来报复苻洵。偌大一支军队,将主帅妻儿押上城头也无济于事,黑压压的将士看着,威胁不了谁。

      最有可能是以她为饵,设下陷阱引苻洵带人来救,或是扰乱他什么部署。

      凝神细听,屋外虫鸣声此起彼伏,“沙沙”碎响好似有风吹着树叶,潮气颇重,应当是在深山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

      黑暗里,藏着无数轻微平稳的呼吸声。有人暗中窥视,还不少!

      她心念一动,蹭到地梁石边,忍痛伸直手臂、在那粗钝的棱边上磨着捆手绳。

      磨了不知多久,肚子空得像被火灼烧,手腕一松、绳子断了,她不顾疼痛,忙将周身摸了个遍,从胸口掏出一叠纸、塞进嘴里疯狂咀嚼。

      牢门轰然大开,冲进几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捏住她肩膀往下压,另有一人捏住她下颌使劲一扯,从口中掏出已被嚼得乱糟糟的纸。

      下颌被卸,疼得撕心裂肺,她眼前阵阵发黑、飞洒着无数金色光点。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卸她下颌那大汉跑向门口,狂喜地呼喊:“娄校尉,有字和图!”

      黑暗中有人说:“她是苻洵正室,指不定听到看到什么线报,快去报崔大将军,亲自审问。”

      她长舒一口气,放空思绪,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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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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