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矢青渡

2、阿水

　　阿水常来河边洗衣，我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到河边去，不知道做什么，就是想去。偶尔我躺在大榕树上看叶子，偶尔也去河里踩水。总之不管在哪里，我一抬眼就能看到阿水。

　　那时，我已有了预感，日后我将淹死在水里。

　　见阿水的时间大部分是日落后，她忙碌一天，早上剥玉米，太阳出来后晒玉米，等到日落收了所有的玉米后，她才会换下劳累一天的衣服，去河边。

　　我们家没有种玉米，有时候阿水家的地坝晒不完，就会拉着垫子来我家的晒。对于这种情况，阿爹阿娘一般是不会管的，我看到了就会帮她一把。

　　日落后的时刻，阿水在河边发呆，我也在河边百无聊赖。那是我和阿水一起偷来的时间，是独属于我和她的时候。

　　我常看到她哭，七天里有四天都在哭。我知道应该是李荣又打了她，我就每日都从家里偷偷挖一些伤药包在纸里，放到她每日洗衣服的地方。一开始她不肯收，后来不知是痛的受不了，还是决定接受我的好意，她开始搽药了。

　　但好景不长，我挖药给阿水的事情被阿娘发现了。阿娘难得发脾气打了我一顿，阿爹想拦也拦不住。

　　棍子落在我的身上时，我好痛好痛。阿水呢，李荣打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痛苦吗？我一个大男人尚且无法容忍，她那样小，她又怎么受得了。

　　我不知道阿娘为什么打我，阿爹问了也没问出来。晚上我躺在床上，阿娘走进来给我搽药。

　　“你别怪阿娘打你。”阿娘说，“我不打你，你不长记性啊。”

　　“人家阿水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不要去招惹她。你要是想要媳妇，阿娘给你找，但你不能对阿水生出坏心思。”

　　阿娘边给我抹泪边哭：“阿水已经很难了，你不要再火上浇油。”

　　我咬着枕头点了点头。第二日我忍着痛，挖了大大一块药包在我练字用的纸里，放在阿水洗衣的地方。

　　阿水，我不要你痛。

　　阿娘不许我和阿水来往，于是我没再和她说话。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她笑，看她哭。

　　小暑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去河边，隔着大老远就看到了阿水。她穿了身新衣服，把头发扎了起来。这次她不是来洗衣服的，像是在等一个人。

　　她会是在等我吗？

　　我走近后，阿水递给我一个纸包。她红着脸有些羞涩地说：“谢谢你的药。”

　　我怔愣在原地，这是阿水第二次和我说话。回魂后我赶紧接过问她：“这是什么？”

　　阿水笑了笑说：“我自己打的糍粑。”

　　我支支吾吾说：“我会好好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遇见阿水我突然就不会说话了，有人拿木棍堵住了我的喉咙，我口不能言。

　　看我收下糍粑后，阿水打算回去了。在她转身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哭？”

　　阿水，你的泪为什么流不尽？
　　阿水，他是不是待你不好？
　　阿水，阿水……

　　我想问她很多很多，但我不能问。

　　阿水摇摇头，没说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背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从来没有一刻是这样的决绝，她似乎已经在心底下了某种决心。

　　回家后，我把糍粑偷偷藏在书桌里。那香甜软糯的东西就埋在我的书中间，阿水的味道弥漫在字里行间。

　　我每咬一口糍粑，就想起阿水一次。

　　后来我还是去河里，但再也没见过阿水。

　　我问过阿娘，阿娘说阿水是在躲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躲我。我问：“我是不是吓着她了？”

　　阿娘叹了口气说：“阿水是个好姑娘，她已经结婚了。你唉……”

　　阿娘不再说，只是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读懂，原来阿娘是怕我喜欢上阿水，怕我和有夫之妇拉扯不清，怕我坏了好姑娘的清白。

　　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欢上阿水姑娘的话，我一定不会去找她的。我不会让我心爱的姑娘因为我而受委屈，我会保护好她的。

　　河边没了阿水，我也不去了。开始每日在村头和李叶他们四处游荡。有时候被我爹发现我没读书，免不了又是一扫把。

　　但我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记性。

　　过了几天，阿爹给我一封信，要我送到横山村插队的知青手上。这两年陆续有知青返程，我估计爹也是想和他们打好关系，方便大哥以后的路。

　　我骑着阿爹的自行车去往衡山村，路上要翻山，我骑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够了又继续走。

　　骑到半山腰，我看到前面有一个背影和阿水像极了。等我靠近她，才发现就是阿水姑娘。

　　“喂，你去哪啊？”我慢悠慢悠地停下车拍了拍阿水的肩。

　　她整个人一下车飞快地抱着脑袋蹲下来，嘴里念着：“我不是故意逃走的，我就是想爹娘了。”

　　我把车子一甩，蹲下来轻轻对她说：“是我，宋叙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李荣的。”

　　阿水抬起眼睛来看我，得到我再三保证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又哭了，我叹了口气。

　　我去把自行车扶起来，拍拍后座对她说：“正好我也要去衡山村送信，不如捎你一段路吧。”

　　阿水有些心动，但想到人言可畏，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我摆摆手说：“我不累，我自己走。”

　　我一把拉住她：“怕什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没人会看到的。再说了君子坦荡荡，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干嘛怕他们。”

　　我把她拉着坐到车上，脚一蹬车就往前走了。虽然车上多了一个人，但我却觉得比刚刚轻松太多了。

　　一想起阿水就在我的后座上，我就偷偷笑。阿爹喝醉酒后悄悄给我说过，他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把阿娘接回家的。

　　可惜我和阿水并不是这样的关系，我的车也不是往家里骑的。

　　在离衡山村很有一公里左右的路时，阿水要我把她放下来，剩下的路她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