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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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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素连着几天去打牌。晚上许知微听见周邢和她吵架,探头看了一眼。
周素脖子上常挂着的祖母绿宝石吊坠已经不见了。
许知微看完了就回房间写作业。她要申藤校商科,学业、特长、经历和推荐信都要卷,没时间天天掺和这对母子的破事。
她刚写了没几行,楼底下丁零当啷的脆响,估计是在砸东西,隐隐约约听见“你懂什么”、“你打群架就很光荣吗”,类似的哭喊声。
许知微笔尖不停,心想估计是班主任把周邢打架的事和周素说了。
这事不是周邢的错,要说起来其实得怪到许知微身上。但估计周邢也不会解释出口,他不想周素担心他。
许知微神色不变,刚解完手上这题,底下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不知道又砸了什么。
然后一声清脆巴掌,周素崩溃般的喊声透过楼板传来:
“你依家系有毛有翼了!睇我唔起!我咁苦系为了边个啊?!”
她哭了一会,踩着高跟鞋离开,甩上门时啪的一声巨响。许知微正好饿了,下楼找冰箱,顺带检视一圈灾情。
砸了几个花瓶盘子,电视上也有一角屏幕碎了,周邢正在和保姆一起清扫。
保姆平白无故多了工作量,有点埋怨:“赌几个钱嘛,先生都任她去了,何必吵的这么大呢?”
周邢应了一声,许知微趴在楼梯栏杆上看他们忙。
周素那个吊坠是许国岸送她最贵的一件首饰,中六位数买回来的,再卖出去应当也能回个十万出头。
她那个样子,肯定是出门赌钱去了。要是她这趟赢钱了还好,假如输了,估计就得给许国岸打电话要钱。
许知微想象了一下到时的场景,觉得很有意思。周邢转头,正好看见她,许知微这才发现他眼眶发红,睫毛也是湿的。
她一下愣在原地。周邢倒还是很平静,问她:“怎么下来了?”
许知微下意识说:“这是我家,我当然想去哪就——”
她说到一半就闭嘴了,停了几秒,硬邦邦挤出来一句:“我下来拿吃的,你管我呢。”
周邢望着她:“这些东西多少钱?”
他指的是地上那堆碎片。许知微看了一眼,随口说:“前几年从威尼斯集会带回来的,谁还记得价格。”
周邢嗯了一声,又问:“电视呢?”
保姆张嘴要答,许知微觉得他不可理喻,已经开口:“你有病吧?说了不记得不记得,你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周邢看了一眼保姆,没讲话。
许知微心情不爽,打电话让人上门换电视,等挂了电话,气还没消,冷嘲热讽说:“你妈砸的,你上赶着要赔。你要想事事替她擦屁股,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个肾卖。”
她说完就去厨房开冰箱,愤愤地拉开门,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
许知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确实命途多舛,把冰箱门又关上了,拿出手机打算点跑腿。
她拿手机划拉着,半天找不到想吃的东西,何况跑腿单要等一个小时,她想着要不要熬一熬等明天直接吃早饭。
周邢清理完现场,过来问她:“番茄鸡蛋粉丝汤?”
上次她吃的便当就是这个,许知微有点不满意:“你就会这个啊?”
周邢已经越过她,换上围裙拿了番茄在切:“冰箱里只有这个。”
许知微啧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靠在墙上等周邢忙。
她也不玩手机,就看周邢切番茄打鸡蛋,修长手指翻飞,蛋液旋起一个小小的涡。
许知微看着他下完东西盖上锅盖,才说:“我其实想吃咖喱牛腩。”
周邢解了围裙回头看她,叹了口气:“许知微,有没有人说你不讲道理。”
许知微理所当然说:“没有,我说什么都是道理。”
她回答的时候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好像生来这个世界该围绕她旋转。
周邢注视着她,等到汤咕嘟咕嘟沸腾,他转身关火出锅。
“明天晚上?”他问,盘算着明天让保姆帮忙带咖喱块和新鲜牛腩,“今天肯定变不出来。”
许知微想了想:“中午吧,学校餐厅的饭我吃不惯。”
他嗯了一声,把汤给她端到餐桌上。
许知微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刷着手机,忽然问:“周素是不是欠了钱?”
周邢点头,也不意外她发现:“她输的时候就欠,赢了能消停一阵子。早几年三万五万,这几年……玩的大了,估计滚到三五百万吧。”
许知微想了想,提出方案:“也不是什么大钱,可以找许国岸要。但是不能让他知道是赌钱输的,最好和他说开美容院,然后过段时间说投资失败,血本无归。资料做齐全一点,他不会上心。”
她说得手到擒来,易如反掌,一点也不觉得帮着外人算计她爸有问题似的。
周邢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嘴唇起皮得厉害,又给她倒了杯水,漫不经心说:“没用。今天给她还五百万,过段时间一看,能滚到五千万去。”
许知微噗嗤一声笑了:“你给她还过?”
周邢把水放在她手边,又拉开椅子坐回去:“实践出真知。”
他这么说,那肯定很久很久前就还过。
许知微看着他,忽而想,靠自己挣几万是很难的。
诚然,以他的成绩能拿到奖学金,或许也有人愿意聘他作家教,但仍然,在这个年纪,靠自己赚出几万块钱是非常非常难的。
许知微喝了口水,又问:“那你不怕吗?”
她的唇瓣被水液润湿,柔软地呈现出一种淡粉。周邢也没问她指的是怕什么,移开视线,只说:“我今天也只说到这里,免得你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指的是前几天在港餐厅里的事,许知微气笑了:“你还记得挺清楚。”
周邢应了一声,没有走的意思。许知微等了一会儿,看他靠在椅子上不动弹,莫名其妙:“你不回房,打算在这坐着睡觉?”
周邢看了她一眼。
“等着你吃完给你洗碗呢。”此时已经逼近凌晨,他声音里也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低低哑哑地传过来,
“体悯一点下人吧,公主殿下。”
第二天早上许知微特地起得很早,主要是为了监督周邢给她做咖喱牛肉,结果起床的时候发现周邢已经弄好了,正在玄关换鞋子。
许知微穿着一身睡衣震惊地问:“现在早上六点,您晨练去吗是?”
她睡衣也多,今天是一套绸缎的裙子,隐约显露出底下的身材。周邢看一眼就垂下视线接着系鞋带,说:“骑车走要提前一点儿。”
许家别墅买在郊区,没有车交通极为不便。许知微噢了一声,又说:“那你等等我。”
她说完噔噔噔跑上楼,过了五分钟,刮龙卷风似的又跑下来,这个时候已经换了校服,也洗漱好了,凑到玄关旁边换她的小皮鞋。
周邢看出来她要干嘛,先一步拒绝:“你穿裙子,不好坐自行车。”
许知微说:“哦,也可以。那你等会和我一起坐车去。”
她指的是许家那辆专门用来接送她的劳斯莱斯。周邢不说话了,许知微又挑挑眉毛:“走吧。”
周邢沉默几秒,让她在门口等一下。许知微站了半天,正疑心周邢是不是从后门跑了,就见到周邢推着一辆旧车出来。
车漆掉的七零八落,看起来起码是十年前的产物。后座临时加了个垫儿,用绑带一圈圈和金属架捆起来。
许知微这时候真有点后悔,干嘛非要跟着周邢出门,问:“这玩意不会散架吧?”
周邢也不太确定:“应该不会。”
他已经跨在车座上了,许知微心一横眼一闭,坐在后座上。车往下一坠,发出“吱呀”一声响。
许知微惊慌说:“要是坐垮了不关我事啊!我只有96斤,很轻的,纯属是你这个车不行。”
周邢没说话,许知微承认道:“好吧,106,但是还是你车子的问题。”
再掰扯要迟到,周邢受不了了:“你那么坐得摔下去,抱着吧。”
许知微是侧着坐的,闻言啊一声,乖乖抱上来了。她是抱得坦坦荡荡,手臂架在他腰上面,箍得死紧,生怕摔下去似的。
周邢脚一蹬,自行车转起来,悠悠往前走。
他刻意骑得慢一些,怕公主受惊了。
早上气温低,凉风拂过去,吹得很舒服。公主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嫌风小了,在后面晃晃悠悠,要他骑快一点。
车子也被带得左摇右晃。周邢啧一声:“再动摔了。”
许知微乐了,脑袋贴他后背上,半天说:“你好像我妈。”
周邢是彻底一句话不想和她说了,许知微还是挺开心,在后面哼歌,又问:“你明天还带我上学吗?”
下坡路,周邢按着点刹车,随口说:“又当厨子又当司机,你就累死我吧。”
许知微也不纠缠,抱着他的两只手扣在一起,探头看旁边的风景。这边环山,地势高,护栏旁边能看见底下还没苏醒的城市高楼。
许知微又问:“你和周素原先住哪里?”
周邢不知道她指什么时候,干脆按时间全答了:“小时候在港城住的公屋,十几平那种。后来来海市,租了一个小房子,住了将近七八年吧。”
他一只手放开车把,给许知微大概指了一下位置。是离市中心很近的一条老街,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老得快塌了,厕所都是一层人家公用。
许知微想了想:“那离市一中还挺近的。”
市一中是他原先的高中。
周邢说:“嗯,走十分钟就到。”
许知微想起来他是因为她不得不来这里念书,有点儿心虚地沉默下来,脑袋贴周邢背上。好一会儿才嘟囔:“你要想,也可以转回去念。”
后背温温热热的,周邢看了眼亮起的绿灯,蹬了一脚踏板:“那得早上五点钟起来。”
比私立国际还远呢。
许知微唉了一声,张嘴就是:“要是你不是周素的儿子就好了。”
那她还是挺愿意和周邢做朋友的。
周邢脚顿了顿,很快又踩下去,没接话。
许知微也不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又说:“要是我——”
她说到一半顿在那儿,和没电了的录音机似的,忽然没声儿了。
周邢没说话,许知微也没动静,过了一会,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蹭了两下。
那种力度接近疼痛。
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