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劫》眉晓晓

3、第一篇第二章 落天雷劫

　　那一次的投胎转世，我是个粉雕玉器，美得冒泡的女居士，自小便佛道双修。十六岁那年，我跟着好友楚雪携伴离家，远赴西域，一路经风历雨，“艳遇”无边。
　　第一件艳遇就是在某城外的古井中，被一条黑龙给生生劫持，好在我那阿弥陀佛也不是白念的，危急时刻，我抖擞熊胆，帮着黑龙做了佛法三皈依，从此黑龙皈依正法，做了我的护法神。
　　瘟龙离开井口跟我一走，当地的灾情立刻解了！民众们欢呼雀跃，大呼菩萨显灵时，我却只有哭的份，因了这条龙实在难缠，每日里就喜欢睡大觉，而且喜欢喊我“小兮”，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第二件艳遇更加奇特，那是在沙漠边界地带，我跟楚雪风尘仆仆的赶往一处山寺，途遇二十头狼，缀行甚远，我们两小女子，手中一没肉二没刀，真真的担心被狼群将自己这小身板子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大窘中我说：“雪儿，既然不能把你扔过去喂狼，我也实在不想死这里，咱就跑吧！”。群狼很配合的放慢速度跟着我们两个颠颠地奔了三里地，依旧尾随，眈眈相向。
　　危急时刻我想起了那条黑龙护法神，大声疾呼让他来护驾，哪知道某龙累得很，正在他幻化出来的府邸中睡大觉，完全没听到我的求救声。
　　万般无奈中，我对雪儿说：“你那白玉斧呢？扔了给它们！”楚雪的白玉斧是很有些来历的，她从小夜梦无数，梦境皆为西方，她家老爹就请能人异士用白玉打造了此斧，“福”压百祸，此次西行楚雪刚好就带了斧子，算是我们两个包裹中比较值钱的物件。
　　“你……”楚雪已经上下牙打颤，说不清楚话了。她哀婉的看着我：“你觉得……狼……狼们能卖斧子……换钱……拿钱买肉包子……吃吃吃……放过我们？”
　　我说：“试试，试试！谁知道呢，也许就瞎猫……碰对了死耗子。再说你那斧子……斧子不是给高僧……高僧施过法吗！”
　　楚雪掏出白玉斧，亮在身前，狼群不敢前。阿弥陀佛，我们这两只瞎猫还真的碰到了死耗子。上下牙咯嘣嘣直打架的档口，我忽然福至心灵，故技重施对着二十头狼做起了三皈依。
　　我嘴里反复叨叨着：“南无阿弥陀佛，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没想到这些个蛮荒之地的饿狼还真有见识，当即全体跪在地上。我心里顿时那叫一个激动，心说你个死黑龙，没你我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安全。
　　狼群的十九头狼留在了当地的狼部落，忙活着给其他的狼弘扬佛法，而狼王则很给力的做了我的随从，不巧的很，这一狼王一黑龙，命格相克，每天打架斗殴比划神通，任我讲多少佛理也无法化解他们的怨结，最后逼得我只能让他二人每天必须给对方念“解结咒”，化解彼此的怨结。
　　我们一行两人两兽打打闹闹的就到了边关，还不怕惹事的私藏了关外无从得见的桑蚕种子，偷偷过关，而蚕种正是被朝廷严禁带出的宝贝。
　　顺利过关后，我们先后走访了且末、鄯善，莎车、疏勒等国，最后在西域南道中最大的绿洲于阗国内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暂居下来。
　　于阗国的民众性格温恭，知礼仪，全民崇尚佛法，国中有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是个适合修行的国度。于是乎，我一面优哉游哉的开始养蚕制丝织锦，一面又跑去僧伽蓝摩（寺院）拜佛诵经。闲暇时，亦会在薄雾轻纱的清晨，携了木盆到孔雀河边洗濯衣物，有时高兴了，还会在河边跳起当地少数民族的舞蹈来。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有名金眸男子一直在对岸观望，更不知，如许年轻俊逸的人儿竟就是于阗的王。
　　因了我那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一丝浅笑让人心发烫，于阗王很给面子的相中了我这个外来户。他藏了身份扮了民间男子，也弄了一个木盆，装模作样的凑在我身边洗衣服，只不过那纤纤的青葱玉指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粗活的。犹记得那一日他皱着鼻子，左嗅嗅右嗅嗅，在我身边跟只小狗儿一样嗅起来没完，就连道具木盆被河水冲走了兀自不觉。
　　我面上羞赧，腿上温柔，很是优雅的踢了他一脚，差点将他直接踹进河里跟着木盆一起随波逐流。他也不恼，只是将素手放在鼻尖，尴尬的笑了两声，解嘲兼搭讪道：“姑娘不像是本地人”，说这话时他那暗金色的双眸灼灼的望着我，让我的心下无来由的跳了一跳。这个人……有些缘分……
　　“姑娘身上有一种清香，淡淡的、不强烈、不刺鼻，若干年前我曾在中原见识过这香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青莲华的香气。”怪不得这小子围着我嗅来嗅去，原来是闻到了我身上的气息。我一边拧衣服一边考虑要不要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原来不是熏香……吗？”对方深觉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我，眸中含笑，眼放光华。在那盈盈的眼波之中，让我莫名想起了真武玄天大帝的寿辰，想起了那冲天而起的大风。
　　我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水，掷到木盆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回：“是呀，不是熏的，那东西太昂贵，用不起。这香味天生就有，即便是多天不洗澡也没有臭味，仍是香喷喷的。” 大抵说来真正修行的人如果能严守戒律不犯威仪，其身体会自然放出青莲华的气味，生生如此，世世如此。
　　第一次的“巧遇”没有太多的交流，我们双方就熏香一题委实没有共同话语，在他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我抱了木盆一路千姿百态的走离了孔雀河边，他很老实，没有尾随追堵，只不过，很快便是第二次巧遇，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
　　一年之后，我这名普通的东国女子，在一浪浪的反对声中义无返顾地嫁给了于阗国王，成为他的掌中宝，顺带着一跃而成为于阗国女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由此我也才真正的明白，不是所有拥有信仰的人都能够做到内心豁达，淡泊放下，尤其是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影响自己的心情时。
　　对于我嫁人的事情，婆家人不太看好，娘家人也不是很乐意。狼王尚算平和的接受了，虽然略有不甘可依是听话的返回了他的狼部落，而我的护法大神黑龙则是狂发脾气，绝食以示抗议。只不过，最后我还是风风光光的嫁掉了自己。
　　黑龙冷闷着一张脸，决定自己去遨游天下兼带着修心修行，临行前如慈母一般对我密密叮嘱：“兮儿，以后要是不开心了，就想想我，想想我的好……山水有相逢……天涯何处不相逢……总之不可以忘了我！”，我点点头，允了这个约定。心中暗笑：这样一条只知道睡觉的懒龙，让我想起你的好，真的有些难，你有“好”过吗？！
　　行走江湖最讲究一技傍身，这个至理名言我从小便牢记在心。事实证明，这句话有效。
　　盛产美玉的于阗国中只有少数人摸过昂贵的丝绸，更是未曾有一人见过蚕宝宝。成为于阗王妃后，我将养蚕制丝法传给了当地人。于是，很快于阗便“桑树连荫”，开始了自制丝绸的历史。因了我这卓越突出的贡献，那些失落中的于阗国女子不再对着我愤愤然，还誉我为“丝绸女神”，于阗王更是暖心的为我建了麻射僧伽蓝，以此为念。
　　某一日，我与于阗王微服出游，行到了于阗东北的沙漠深处，那里有一座城池，名曰丹丹乌里克。丹丹乌里克城中的工匠极擅木板画，匠人们看到头顶大帽遮颜的我，神奇般的认了出来，顿时，一个两个三四个，至少有六名画匠表态说要为我绘制一幅传世之作。画像完工，送至王庭，于阗王对画赞不绝口，直说画中美人巧笑倩兮，真正是举世无双！
　　我扫了一眼画中那名头戴大帽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子，抿嘴偷乐，只是通过一张嘴唇一个下巴就能断定是个美人，还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于阗王真是好眼力。犹自笑着，于阗王身形急晃，昏厥在地。
　　我手软脚软，无力地抱住昏迷中的王，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嘴角还挂着适方才的那一抹笑意。也便是在那时，我才发觉，原来这就是彩錦口中所说的情爱，这就是仙人飞升所要历经的那场情劫。
　　奇病怪症，药石枉然。于阗王再也未曾睁开那双金色的眸子，没能对我温柔的笑上一笑，而我则在等待中迅速消瘦下来，几可见骨。于是，为了令于阗王起死回生，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决定，那便是偷取师父的灵药，而这跟叛出师门几乎没什么两样。果然，这情执发作起来的时候堪比毒药。
　　我想于阗王他既然能为我建伽蓝僧园，就必定是佛缘深厚之人，怎么会有如此的恶疾呢！我佛慈悲，我不救他又有谁能来救他？人死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是最神奇的中阴身，这时期可以根据此人生前所作所为进行裁决，判定将来的六道归处。因为在这七七四十九天内，曾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于是我将希望放在这七七，暗自祈祷能够治愈他的宿疾，改变前世的业力。
　　我将于阗王用国之异宝“冥水棺”藏匿起来，私自带进了道家的灵虚天。偷来的灵药和着重生池的碧水，再加上“往生咒”，三缘合一，这是我为于阗王开出的药方。
　　一点灵药一滴碧水刚刚倒进冥水棺，再回首，却又哪里有那于阗王的踪影。没有丝毫的犹豫，顾不得自己是私闯圣地，我御风而起，在灵虚天开始疯狂的寻找。拜托拜托，老天爷请你千万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他一介凡夫，又是咽了气的凡夫，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在我面前消失不见杳无踪迹了呢！
　　从圣地找到圣地外，楼阁重重，心思重重，却始终没能找见于阗王的踪影。猛然间我心念闪动，广袖一挥，飞上云头。凌空俯瞰之下，我终于瞥见仙山顶上一所紫气千条的府邸，那里，隐隐有我所熟悉的他的气息。
　　我急催云头，冲着仙府以光速飚飞。半途，一位道骨仙风的老者手执白拂尘拦住了我，老者对着我一板一眼的道：“紫微宫仙府，不得私闯，速速离去。”
　　我自是不甘心就此离开，又无法将私闯圣地一事解释清楚，于是也便不做多想，招呼也不打一声，干脆直接的同白拂尘打斗起来。大打出手的结果是累我个垂死，没讨到半分好处，还被白拂尘老道绑成了粽子，同时因了这冒失的行为，得罪了府中的紫薇夫人，也因为仙人犯戒，被罚天雷轰顶，投进天牢。
　　我在天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法术尽失，还要被天火每日焚烧，肉身被烧化成灰后，须臾间再重生愈合，于是再焚烧，再成灰，重生，再烧……之前只听说过地狱里有这种刑罚，可是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地狱并不是只在阴司，天上也有地狱，而我自己正身处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焚烧了多久我委实是记不得了，脑海中堪堪能够保留住最后的一丝清明。
　　这一日，天火没有如期降下，却有一名身佩璎珞，雍容典雅的女仙进到了天牢之中。她屏退了左右和自己的侍女，同我面对面的看着，当然，人家是坐在椅子上，而我是被绑缚在柱子上，天火随时可能就又要烧下来。
　　女仙冷冷的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吧？”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不怒自威。
　　“知道。”在天界紫薇夫人的大名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啊。紫微夫人姓王，为西王母的第二十位女儿，位为紫微宫左夫人，镇守羽野玄陇之山，故又称紫微王夫人。我只是不知道她干嘛没事跟我抢人玩。
　　紫薇夫人立起身，走到绑缚我的那根柱子前，用她那赤金色的眼眸盯着我看了又看，散发白光的如玉手指缓缓抬起了我的下颌。“知道为什么烧你吗？”
　　我甩开头，不言语。仙有五等，不持戒、不断酒肉、不成杀生、不思善的称之为鬼仙；养真气长命者为地仙；好战的是剑仙；打坐修行者为神仙；孝养师长父母、六度万行、方便救一切众生、断除十恶、不杀生、不食酒肉、邪非偷盗，出意同天心、正直无私曲的名曰天仙。紫薇夫人就属于天仙一类。在这样一位顶尖天仙面前，我没有说话的份。
　　紫薇夫人捏了我的下巴，让我的骨头有种断裂般的疼痛。她看着我的眼睛，厉声道：“说话！回答我！”
　　我垂下头，任由骨头继续咔咔作响。拼尽了全部修为只不过是想要救一个人，救一个凡人，只要救了，就无怨无悔。烧就烧吧，无话可说。
　　“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愚蠢的行为，本来就要历劫圆满位列上仙的人最后不得不重新接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劈顶……过去了，就飞升上仙，过不去可能就要仙根俱损！”紫薇夫人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热度。而我那被天火焚烧，疲惫不堪的心脏骤然紧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是历劫下界的仙人，那么，我跟他这一段情缘又该如何计量？
　　我对着紫薇夫人哑着嗓子问：“于阗王……他……？”他是哪一位仙？怎么会跟紫薇夫人扯上关系？
　　紫薇夫人不语，看着我，开口时连声音都显雍容：“我儿叫解因，化乐天的解因真君。凡间的名字就此忘记了吧。”
　　戒淫？结姻？如果不是被绑在困仙柱上，我真想掏耳朵仔细听听这古怪的名字，自然，我还没有傻到真的让紫薇夫人重复一遍的份。我垂下眼眸，默然无声，不自觉的回想起凡尘之中的点点滴滴。是了，那个躺在紫微宫养伤的仙人不再是我尘世的夫君。是了，前世种种我必须忘记。却不知因何故，眼中的小雨淅沥沥的自行下了起来。
　　紫薇夫人松开我的下巴，微微拢眉，自鼻端哼了一声。而我的脑袋此时很欠揍的跑了神，我竟然边哭边百思不解的想一件事，于阗王到底是生还是死？尘世间的肉身绝对是挂掉了，我亲眼看到他最后一口气没能续上，不然也不会想逆天改命盗取仙药，可是，他又在天界得到了重生，现在应该还在仙山府邸养伤。那么，这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虽死犹生？
　　不对不对，我连连摇头。
　　虽生犹死？
　　不对不对，我继续摇头。
　　不管我怎么想，都无法满意，找不出一个贴切的字眼来形容，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曾经尘世间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凄惨的我，怎么看怎么是解因真君修行途中的一名过路客。
　　我一忽凝神沉思，一忽摇头如拨浪鼓，一忽又连咬嘴唇，脸上兀自还挂着泪珠，这种表情不可谓不瞬息万变，紫薇夫人望着我，眼神之中慢慢现出一种叫做同情的东西，估计她以为我这是被天火烧得神智失常没救了。
　　紫薇夫人自彩袖之中掏出一本上清经书，在我这个可怜孩子眼前扬了扬，我泪珠滚滚看着那本书，不明所以。忽然再次欠揍的跑神，想到有个词儿能表达解因真君现如今这种非生非死的情况，那就是：轮回。
　　没有注意到我再次神游天外，紫薇夫人缓缓而道：“我儿解因一直清心寡欲，对男女之情看得很淡，他的护心灵珠也从未对凡尘的爱欲动心。此去凡间本是为了历劫飞升上仙，往生后自当是回归天庭，长寿快乐，神通自在。可是你！扰了他的清修！”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反驳紫薇夫人，明摆着是解因真君在尘世的肉身于阗王对我爱慕不已，非我莫娶，兜来转去的怎么就成了我破坏他的修行，凡事总有个先后顺序不是！也正因了这份心思，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再哭。
　　紫薇夫人忽然叹了口气，“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今日来此，实是受解因所托，他求我将太上宝经传授予你，而他自己则选择接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劫。”说罢，紫薇夫人念动真言，那本经书化为一缕半透明的云雾缓缓地罩住我的头部，倏忽间消失不见。
　　紫薇夫人拍了拍我的天灵盖，随即授以我修炼之法，由不得我拒绝，那源源不绝的能量和经咒的种子在我的脑海心中翻来涌去，而绑缚我的捆仙索也不知何时俱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