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烟》辰拾光

4、第 4 章

　　新月，初一。沈柔入了梦，入梦的还有林枫和白笑川。

　　“武将军，我去后山了。”十五岁的少年做完一天的功课向师傅告假。
　　按照惯例，平潭每日上午读书，下午习武。完成一天的功课后，可以有片刻的停歇。通常他都会去后山，可以俯瞰整个骆家湾，风吹拂在脸上，那感觉就像“拥兵天下”。
　　一声轻哼：“嗯。”
　　今日，他却少了些许兴奋，慢慢踱着步子。来后山，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开心时，不开心时，他都只有这一个地方。
　　一个时辰前，平潭刚刚从武将军口中得知：天帝召唤，七日后回天宫！
　　“我竟是天帝之子？”平潭问。
　　武魂早已一改往昔，微曲的身子行君臣之礼。“公子忘了吗，公子正是天帝二子 - 平潭。即日起，公子不必再叫我义父，我们实为君臣。”
　　......
　　七万年前，天地混沌，五界初开：神、仙、人、妖、冥。各自安好，相安太平。
　　不知何时伊始，各界之主都开始崇尚革新，想要给子民最好的生活，其中尤以神界作为最为显著，天帝大有所为。可一时间，流言四起，传出天帝欲带领天神诸将攻打各界之谬谈。自此，天宫便被余下四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人人开始觊觎天宫的美好。只因天宫可种蟠桃树，可饮天宫酒，可在瑶池沐浴，可与嫦娥对歌...
　　“谣言终究是谣言，总会有不攻自破的一天”。天帝不以为意，并劝诫众天神坦然处之。
　　然而，谣言就是谣言，并未消失消散，而是愈演愈烈，等天帝意识到这一切时，早已为时已晚。仙、人、妖、冥四界已联合举兵，向天宫袭来。
　　彼时已是天下纷争…
　　天帝大善，仍是未生怨念，不愿杀戮，与其他四界共同商议解决之道 － “不如将我的四个儿子分别派到四界？若朕有贪婪之心，儿子还在你们手中。”
　　四界自然是欢愉。
　　于是，一锤定音。大儿子鸣山，二儿子平潭，三儿子千江，四儿子湖渊分别被派往仙、人、妖、冥四界，小儿子璟天因为年龄尚小留在了天宫。
　　明明是质子，却被五界冠以“维护五界和平”的雅号。多么讽刺，多么滑稽！
　　临行前，天帝不忘拉着四个儿子的手悉心叮咛：“我儿，你们需记住，永世不与纷争…”
　　五界握手言和，重新约定，自此开始，每五百年五界一轮回。以人间黄历为准。花开花落，世事沉浮，此间上天或下地，全凭因果。
　　可如今，仅仅过了万年，便神鬼难辨，仙不是仙，魂不是魂，就连人，也都善恶不分。天帝看着这一切，心道怕是几个儿子也会被策反，于是下定决心，要在五个公子中找寻一位纯良之人，一统天地！
　　“何为纯良？”天帝犯了难，遂召见众位师傅前来。
　　“人间无神无妖，无仙无鬼，无利可图，无人愿去。当初，平潭不挑不拣，着我挑了一清静之处，凡间东南一隅 -- 周山骆家湾。
　　那骆家湾，是个全村人都姓骆的偏僻村庄，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二人以父子相称，冠以“骆”姓，过上了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何为纯良？”武魂给了恰当的答案：“平潭收敛锋芒，与凡人生活在一起，给阿婆捶背，帮阿公种种田。人间十五载，可谓真是好不快活！哪有尔虞我诈？哪有自甘堕落？”
　　“如今，纵观其他几位公子。去了仙界的大公子不问世事；妖冥两界公子无心回朝，除了平潭，还有更适合的人选吗？”
　　天帝点头，正是如此。故，密诏：七日后平潭回天宫，待“冠礼”之日袭承天帝之位。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凡间七日，不过天宫短短几个时辰。
　　骆平潭来到后山，时值冬日，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山峰、树木、岩石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平潭大口的呼吸，想缓解心中的烦闷，吸进来的却是直透心扉的凉意。
　　不远处有“呜呜呜”的哀鸣声，骆平潭疾步跑上前，是只小狐狸。只见那小狐狸通体浅黄色的皮毛，眼睛圆溜溜的，右后腿被夹在捕兽夹中。
　　他想动手解开捕兽夹，却被小狐狸误解，张口狠狠咬在骆平潭的右手虎口处。它冷眼看着他，迟迟不松口。
　　骆平潭看着眼前的小狐狸，竟然鬼使神差的问它：“你不幻化吗？”
　　小狐狸慢慢松开口，尖牙刺穿了骆平潭的手背，血流如注。
　　它紧紧盯着他，眼睛里透着倔强，透着无奈，也透着委屈。一时间，骆平潭竟然分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的解读一只小狐狸的眼神，他也看着它，透着关心，透着认命，透着心疼。
　　他抱起它，漫天的雪袭来，一下子封了山。
　　不过七天，平潭想着，不如救了它的命再回去。
　　山洞里升起了火，熊熊火光照着他和它。
　　沉默持续蔓延在一人一狸之间，没人动声色。
　　不过短短一日，山洞里悉悉传来小狐狸走动的声响。它的腿已经好了一大半，十二个时辰一过，彼此熟络起来，就像是吃定了他一定会保护她，每当骆平潭醒来，它就会起来到处走走、望望。

　　野生的藤蔓从各个角落攀爬出来，它们肆意舒展着身体、以各种不可能的角度爬向山洞内的各处，甚至还在缝隙之间开出蓝紫色的花朵。
　　骆平潭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是短短七日长成的，还是自己没太注意，这些藤蔓竟似神速一般，向洞外生长着。
　　第七日早上，平潭难掩伤心：“小狐狸，”声音低沉：“该告别了。”
　　小狐狸忽的停下脚步，远远的望着他。
　　莫不是幻觉，只一瞬间，骆平潭竟然觉得她的眼眶里浸满了泪。
　　他走到跟前，抱起它，头一回不受控制的散发着无限的悲伤。
　　“你为何... 不幻化？”他又问它一遍。
　　骆平潭每说一句，之后都是长久的沉默，似是盼望这漫漫长夜没有尽头。话说完，天就亮了...
　　“不愿意吗？”骆平潭轻柔的声音送进小狐狸的耳边。小狐狸竟然点了点头。
　　骆平潭没再说话，解下身上的棉袍，盖在他和小狐狸的身上。这一晚一过，明天将是不一样的人生。
　　“等我回来找你！”这句话盘旋在骆平潭脑海中，却始终未说出口。从明天起，他都不再属于他自己，又怎能轻言许诺？
　　洞外又飘起了六角形的雪花，形成了漫山遍野的白...

　　翌日清晨，骆平潭醒转过来，山洞里的柴火燃尽，却不见了浅黄色皮毛的小狐狸。
　　漫山遍野的白反射出来的阳光更显刺目。骆平潭收回目光，在山洞的出口处，目光所及有个少女模样的人，就那样僵直着瘦弱的脊背，同样望着洞外的白雪。在晶莹的泪光就要顺着眼角滑落的刹那，她忽地扭过了头，直勾勾的看向骆平潭。
　　“平潭。”朱唇轻启：“世事纷争，烟儿不愿掺杂这红尘之事。一旦幻化成人，下一步便是入世纷争，人，都有欲望，可欲念只会让人越陷越深。不是吗？”
　　骆平潭点点头，正是如此。
　　世人对美好的向往，竟然成为一种变态扭曲的动力，久而久之，进而演变为占有，强欲的改变，甚至是统治。
　　骆平潭听了顿悟，也才明白武将军带他来周山骆家湾可谓是煞费苦心。这一瞬间，他开始怀念林间平淡的日子，川流的小溪，一年四季的光景。而时过今日，再见这些平凡之事，也恐怕都是奢望。
　　“平潭，世人都道狐族狐媚，然而世人不曾知晓，我狐族女狐生生世世只会嫁一人，也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幻化成人。”
　　少女直视着骆平潭的眼睛，向他走来，步伐很慢，骆平潭低头看见，她小腿上绑着薄薄一层纱布。
　　骆平潭大感震惊。“你是小狐狸？”
　　少女轻轻点头：“是，小女白字烟。” 说完，已走到近前，踮起脚尖，勉强够到他的唇，轻轻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