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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次塌方的巨响 ...

  •   我抬起眼。

      大男孩依然站在原地。即使我借由讲台的台阶垫高几厘米,他那一米八的身高优势也还是极具存在感,不得不微微垂首来看着我。

      山本同学不是一个擅长遮掩的人。

      不用多推测,我轻易就能觉察到他心里微妙的紧张。即使脸上仍然浮现出微笑,眉目间明目张胆地希冀着某些事的情绪却骗不了人:他正在万分真心地想要我能去看比赛,同时并非随口一问。
      而是如果我说不能,他一定会有些难过的那种“想要”。

      那是隐晦的、大胆的、别扭又率直的气氛。我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见过。而它此刻围绕在山本武这样的家伙身上,我不禁认真地多看他两眼。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会去看。毕竟是班里重要的比赛。”

      男生眼睛一亮。

      “那——”

      “但是,如果我们女排赛过了初赛,复赛也在明天下午。”我接着愧疚一笑,“结束得早的话,或许才能赶上。抱歉。”

      果不其然,山本同学雀跃的神色敛去几分。

      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而即使难掩遗憾,他的表情更像是单纯地知道了,并且有别的什么事更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用道歉的。”山本武反而重视道,“西贺今天的比赛在下午是吗?”

      “没错。”
      “喔!我会给你加油的。”
      “那我一定努力……嗯?”见他脸上的笑意坦坦荡荡,我难免有点困惑,“山本君会来看我们的比赛吗?”

      像这种班级对抗赛,忠实观众一般都只有自己班的同学。
      除非队伍里有所谓的“校园名人”——譬如有山本的棒球赛、有狱寺的足球赛、有B组班长上田同学的田径赛,或是有我在的排球赛,围观人群中才会多出额外的粉丝。

      不知是哪来的“王不见王”的潜藏规矩,一个名人从来不会私下单独去看另一个名人的比赛现场。

      同学们甚至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互为对家。

      “对家”,这个名词,我个人在某些有党争矛盾、且有恋爱倾向的漫画里才会用到。比如《守护○心》里我更喜欢主角和她某个学长的配对,即便这对不是官推。
      总之放在这里,大概就变成演艺事业里可能抢占资源的另一家艺人……的意思吧。

      但其实,只是大家都很忙,而且关系也一般罢了。

      我很清楚如果山本同学来看比赛,搞不好会引起一些骚动。可是看那副神态,他作为主人公之一,倒是完全不像是有了解过这方面问题的样子。

      这位棒球明星则用毫不动摇的清爽笑脸印证了我的想法。

      “是啊!”他就像在说渴了要喝水似的,理所当然地开口,“既然知道了,又有时间,为什么不去看?”

      唉……
      唉。

      我抬起握笔的手,轻轻用笔尾抵在唇边,正如被逗笑似的弯起眉眼。

      “谢谢你,山本君。”

      “诶?没事。”男生摸了摸后颈,仔细地盯来两秒,又直接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很想看西贺的比赛啊。”

      呜哇,居然在明显是客套话的感谢后面接这种直球。

      我向他笑了两声。随后再次垂下目光,继续在便签上慢慢勾画,“那绝对要来看哦!不过这次只是初赛,大家基本都是初学者水平,也许并不会很好看……”

      “和水平没关系吧?”山本武说。

      笔尖在打勾框一顿,我看向这个先前几乎没什么交集的男生。
      后者接触到我的神色,反倒倚着桌角——他的身高甚至足以让他轻松地半坐在桌沿,被棒球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一伸,脚后跟照样能踩到地面——旋即信誓旦旦,铿锵有力地接着说:

      “不管打得好不好,只要选手在赛场上拼尽全力,就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了嘛。”

      户外不经意地拂来一阵清风,树叶簌簌。

      是吗。

      我隐约听见自己心底意味不明的声音。

      如果和他关系再好一点,我或许会说,这真不像之前那时候的你能说得出来的话。

      从“还不如一死了之”,到如今“只要拼尽全力就好”。年少的生长痛痉挛到最后,竟然真的能和站在天台上的那个自己握手言和么。

      ……不。我又想。
      比起平局,应该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胜利了。

      我一言不发地给出笑颜。

      “说得也是。”

      “你觉得不是吗?”山本武突然问。

      什么?

      我多瞧了一眼男生的神情,没什么异常,仍是在闲聊的状态,便依旧用足够开朗的语气回应。

      “没有呀!我的意思是很认同这一点。下午的比赛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我抬起一只食指,正色道,“顺带一提。出于某些公平的考量,我虽然在排球部是自由人,但在这次比赛里是打主攻的位置。”

      “居然还能这样。”山本同学很是捧场地睁大眼,似是感到意外,“你连别的位置都会打吗,西贺?”

      我:“当然啦,什么都要多尝试嘛。我也打过二传和副攻哦。”
      山本:“哇!那你最喜欢哪个位置呢?”

      我刚想自然地开口接话,却蓦地一滞。

      宛如吃饭途中喉咙里卡住又薄又软的鱼刺那样,我感受到这急遽一秒,又很快整理好状态,从容地应答:
      “既然我平时是首发的自由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说吧?”

      怎料山本武这人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他全然还是惊讶的模样,再问道:“也就是说,你最喜欢当自由人吗?”

      “是呀!”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诶——”

      诶什么啊,都快到午休时间了,怎么还没一点要走的迹象!

      干脆放弃这个难得的僻静之地,找个借口回班级好了。

      我一边暗自盘算着,听见不远处的男孩说什么“确实如此,我也觉得自由人特别帅”之类的话,便一边收起便签和笔,口气闲适地接茬。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位置啦。”

      “但是啊,这样不会很累么?”山本问。

      “当自由人吗?还好。应该说每个位置都会很累吧。”
      我走远两步,迈下讲台,“身为后排的重要防守力量,平时会比别人更多地练习一传和救球,扑来扑去的。不过这也是在和地板建立联系,让人不再害怕摔倒。我觉得这个过程有趣的程度远远超过疲惫。”

      然后就该轮到忙遁大法,我想起有别的急事就先走了云云。

      只是,正要把这句话安插在合适的时机之际,一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的人又出声打断。

      “是这样吗?”山本武随着我的动作,也站直来。他相当诚恳地露出惭愧的笑容,双手合十道,“抱歉抱歉,我不是说训练累的意思啦。”

      我站在门前,闻言好奇地歪了歪头。

      “那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刚才是想说什么?”

      “嗯?嗯——”
      男生反而被问住一般陷入思虑。

      像他这样率真的家伙,连皱眉沉思的模样都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专心等待结果。我耐心站在原地。山本同学则捏住下巴,稍显苦恼地忖度。

      一般来说,正常的发展,应该是这位有所思考的同学斟酌发现:哎呀,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好重新解释的;于是摆摆手表示没事,我便能顺利地开启忙遁。

      但不出片刻,我却听见这家伙明朗嗓音里的笃定。

      他说:“因为,西贺你明明不愿意嘛。”

      ……

      什么意思?

      哦。
      应该是以为平时作为自由人,这次却要打主攻,我会不愿意吧。

      一股不太好的第六感不停歇地刺痛指尖。我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飞快地眨眨眼睫。

      “虽然不懂你在指什么……请放心吧,不管什么事,我既然做了就不会不愿意。”我将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元气地笑道,“说来,就快到午饭时间了喔!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便当。山本君应该也饿了吧?”

      我侧过身,伸手搭上推拉门。

      偏在这一瞬间,身后急忙撵来的一声制止又生生拦住我的脚步。

      “啊,等等、等一下!”男生的声调骤然拔高,甚至打了磕巴,“对不起,你生气了?我没有想惹你不高兴……是因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对西贺同学有点好奇,所以忍不住想多了解一点。那个——”

      教室的门像一堵青灰色的墙。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门上随时可以把它推开的,自己的手。

      左手。

      从小就被夸赞适合弹钢琴、拉小提琴的手。我也不遗余力地保养它。
      哪怕因为今天晨练充分地练习过扣球,手掌翻过来,指腹与掌圈都微肿着泛红。要是去摩擦什么,触感会很粗糙。但也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纤长,细腻,与骨感。

      这只手想要握拳般屈了屈,却仍是安静地搭在门上。

      哪里生气了,谁不高兴了?
      我的脑海猛地窜上一阵难以收束的烦躁。

      没有记错的话,刚才明明是对他笑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下一刻,山本武正如每一个觉得“她不高兴可能是因为我态度不好”而不去反省自己说错话的超天然直男一样,再开口时,仅仅放缓语气。我听见他话音中近乎单纯的认真之意:

      “我只是没搞明白,为什么要说谎呢?”

      “……”

      某条绷直的弦被越扯越紧,越绷越细。我荒唐地感到有什么在失控。维持着要拉门的姿势,我失礼地,只用余光瞥向后方桌旁的人,连开口也仅发出一个勉强拖着干涩笑意的音节:“……哈?”

      这个信号跟友好毫不沾边,竟却让那家伙重新拣回笑容。

      “毕竟这些事你明明都不想干啊。”他说。
      “……”
      “和我聊天、打排球,还有当自由人。”
      “……”

      “我倒是知道有的事不得不做,但这些,其实都能拒绝吧?比如我喜欢打棒球,如果有人突然让我去扔铅球,帮个忙还可以,要一直干下去的话……哇啊,光是想想就很困难。我绝对是办不到的。”

      他像是把沉默当作允许继续讲的示意,声线里是满腔关切与感慨,与一种令人无可遁形的无情的善良。

      “可你不管多不情愿,却总是把什么都办得好到位啊。无论是以前从没见过的后辈的名字,还是跟自己无关的赛程,都记得那么清楚。”山本武说,“真强大啊……有好几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不过到头来,我果然还是莫名地觉得,你不是那么复杂的家伙。”

      我察觉到自己正转过头,回望教室。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敞开双臂的窗户,与晚春暖风撞个满怀的半透明窗幔。长方形的实验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班级物资。明媚自然,欣欣向荣。

      穿棒球服的黑发少年背光而立,眉宇间的风发意气明快又清澈。

      犹如一帧青春电影的镜头。

      啊,也对。

      假如我身处一部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视角的、讲述一段不值一提的青春的剧本里,那么,我也许会想向正在阅读的观众们请教:你们现在多大了?有怎样的兴趣爱好,是能够让你忘记时间,废寝忘食地去做的吗?

      如果有,这份热忱会延续多久?
      一辈子吗?还是偶尔会开玩笑似的在中途突然消失不见。

      如果一直没有,人生是什么样的呢。
      会注定比拥有热忱的人更差吗?更没有意义吗?

      在这段,叫人摇晃不安的漫长的一生里,又有没有几个瞬间,会让你感到世界将要坍塌一样可怕呢?

      我先来说吧。

      当下,这一刻。我就正在经历着这种可怕的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次塌方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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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文案的备注说明有补充,先上车的旅客们如有需要请再阅读,以免触雷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