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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番外 有苏生夏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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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后悔。”
宋戈毫不犹豫回答,目光温柔而坚定,他再凑近一点,凝视着狐生的双眼,似乎一如百年之久,干净漂亮,道:“我会因为寿命太短而感到可惜,但我若成了一名神仙,我想我会懊悔寿命长。”
狐生不解:“为什么?”
宋戈:“我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越了解你,我越知道你内心,很抗拒与那个世界的人接触。我不想成为你抗拒的人。”
狐生会提起关于后仙界的一切,是分享新事物的好奇,却唯独不会主动提起几处归里冢冢。
闻言,狐生叹了口气,然后猛的一扯着宋戈的衣襟,用脑袋去撞他头额。
这人是蛔虫吗?
对,他抗拒的是几处归里冢,好奇却抗拒着。
“哎啊!”
宋戈被撞眼冒金星,连忙扶着椅子,防止乱动的人摔下来,说:“你不痛吗?”
狐生摆着一张臭脸,环抱双手,道:“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宋戈眼里含着笑意,含蓄腼腆。他就是以这一副容易羞涩的笑脸,任打任骂,每次都能把狐生的怒火给浇灭,他忽然说:“怎么办?我到时候老了,你一直都那么年轻。我的城主大人该怎么办?”
他以笑颜说出口,仿佛这句话也没那么伤痛,只是眼中难免会有几分落寞。
狐生鼓着脸,想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解决办法,犹豫道:“人死后,听说执念太深灵魂不愿渡入轮回。等你老死的时候,你试着能不能魂魄跟着我,我带你渡过长尽枯木林,回到后仙界,然后我把你的魂魄装进容器怎么样?我一直带着身边,如果我们不能同生共死,那共赴轮回总是可以。”
“如果不可以的话,那就算了,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我还想活着,我不可能为一个人选择殉情。
狐生的目光炽热而坚定,却也会泛起悲色。他不是第一次感到,人类真的渺小,但是最强烈的一次,因为私心。
宋戈笑笑,捂着他的眼睛,他不想看到狐生隐忍泪光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是我的荣幸。如果不行的话,此生足以。”
直至狐生拍开他的手,宋戈再次望着狐生的双眼,有水光,却是亮的,是肆意而自由的。
宋阁傻笑着,静静凝视了半响才站起身,弯下腰,对上狐生的眼眸,呼吸几乎缠绕,道:“最多四个月就回来,你等等我。”
狐生犹豫:“其实...我可以在焱城待二十年,为了保险起见才十年出一次城。”
宋戈拒绝:“不可以。我会尽早回来。”
宋戈出城的那天,狐生站着城墙上远望,一只军队从焱城离开,没人知道狐生目光锁在了为首的那个人身上。
狐生数着日子,百般无聊的数着天上星星。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很久以前的事。
他想,花阙当时喜欢初云,是不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心情。
想着想着,狐生会笑出声,因为他觉得自己比花阙幸运。
他跟宋戈是两情相悦,而花阙是得不到回应。
可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会伤感着。
他幸灾乐祸的是,那个在狐生眼里,那个永远在他前面的花阙,他在这方面上扳回一局,所以笑得乐呵呵的,安静下来后,又望着天生的星空,安静的凝望着。
这片星空下,只有他一人独坐高台观望。
在狐生等了将近三个月时。
某一天的傍晚,原本训练有素的沙鹰开始在焱城上空徘徊,戾声连连,扰乱人心。
最先从北疆飞回的的一只沙鹰突然闯入城主府的书房,狐生那时正审阅着文案,那只沙鹰发了狂的在狐生面前挥动翅膀,啄着桌面,踢开桌上纸张,发出急促的鹰叫。
狐生一脸不安的看着发了疯的沙鹰,乱七八糟的动作,重复一次又一次,读不懂沙鹰的意思。
‘插手’‘仙界’...
沙鹰重复了好几遍,然而在狐生解读出‘仙界’这个词时,整个人几乎腿脚一软,摔倒在地上,想要站起身,发现很难使力。
作为妖族的他,天威的强大扎根人心,到底有多可怕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
怎么可能会在凡界边缘听到关于‘仙界’的情报。
突然房门外传来紧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推开。
呈烽失了方寸,急喊着:“老师!城外十公里,是敌军。”
狐生恐惧被打断,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十公里!意味着沙漠游兵被敌军击溃,意味着沙漠地势被敌军摸清......
那样的话,焱城会沦陷。
狐生将这件事忘于脑后,火速赶往城门,城门是大关着的。
通过盘旋在上空沙鹰传来的情报,狐生得知那只敌军不足三十余人。他下令弓箭手在城墙上准备着,独自一人走到城门外。
焱城城门通道有十余米长,有三尊门,通道中部位置有一扇机关门,能够快速的关上城门。
狐生袖子里藏了把刀,冷凝着目光看着对面逐渐走近的敌军。
那只沙鹰带来的不完全情报,致使一股不详的预感蔓延狐生的身躯,忍不住身体打颤,脑子嗡嗡作响,只能通过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来稳住自己的心神。
他视力很好,远远的就看到敌军前方走着的人,一个被绳子拴着脖子,像是被当作畜生引路的人。
是他的一个学生,何佑城。
逆着风,干燥的风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滚热刺鼻,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一股令人窒息绝望的预感攀爬。
“关、关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打开!”狐生立即大喊着,声音打颤,嘶声力竭。
城门应声而关,城内暴动的百姓纷纷要求着打开城门,士兵阻拦的声音也大作,滚起浓浓沙尘,成群沙鹰在上空聚集着,越来越多,白天被遮掩得像阴天,不详征兆。
狐生颤抖着看着敌军走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上前,四肢僵硬,脑子被抽空了思想。
他看着何佑城倒下,意识操控着躯体,跑过去接住对方。触碰那一刻,他身体里的妖力突然松动了,随着感知而来的,他发现何佑城身上少了数半魂魄。
狐生骤然瞪大双眼,双手颤抖着抱着何佑城。
为什么....佑城会少了一半的魂魄?
藏着袖子里的刀,被他握在手上,钝器与掌心相割,鲜血汋汋,他感受不到痛。
脑子嗡嗡作响得厉害,世界只剩下这令人心慌的嗡嗡,黑影笼罩,他抬头,是一名使官走上前,他下令打开箱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天。
那是什么?
那些人在说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箱子里....这么多人头?
别、别,别扔了别扔了别扔了......
不要啊!!!啊————
还、还有一部分人呢?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他们在哪?还活着吗?
啊!!!!他们把你们丢在路上,喂狗了。
哈啊?
为什么!!!
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死啊!!!!你们都去死啊!!
好黑啊。是天黑了吗?怎么没有光啊?
天.....怎么亮了啊?原来是火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狐生清醒时,满身是血,抱着昏迷的何佑城忽而笑着、忽而哭得撕心裂肺。
原本只是想动用妖力去探知对方的记忆,想知道剩下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可妖力释放的同时,躯体如同被人碾压磨碎,他知道这是天威的压制,如愿以偿的知道结果那一刻,他已经疯了。
他一头红发沾在衣襟上,分不清身上的污血和发色,金色的双眼染上了自己的血液,金色被模糊得血红。
九条赤尾巴不受控的显示出来,妖力大涨,他感受到有一只军队正在赶往焱城。
狐生毫不犹豫的运用自身仅剩的妖力,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沙尘气流,沙鹰被气流胁迫降停,云层被席卷得一干二净,不见天日,不分东西。他独独保护了焱城,也仅仅只有焱城的上空夜色如新。
只能逼退,不能用妖力杀人,否则连同焱城所有人都会被天威降惩。
而后,从焱城的上空中,不知从何而来,飞落一把玄黑的旗子,直直将他的一条尾巴截断。
痛!!好痛!!!好痛...
狐生发不出声,竭力的嘶吼扯坏了他的声带,哑了。
他被迫停止的运用妖力,但沙尘暴却没有停止。漫天黄沙沾着血腥,打染了他一身白衣,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脚边都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头,每一个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无处行走,无处放眼,眼神空洞。
绝望吞噬着他的理智,跟没了魂似的。
那次,他杀了人,城墙上的士兵也射出了箭,全都避开了狐生,直直射向敌人,抵挡得了几只箭,却挡不住狐生的接近。
为首那名使者,眼睁睁的看着狐生身后无数把箭落下,却没有一支是朝着狐生的,而自己身上早就被人一箭穿心。使者生前最后的画面是,看着狐生站在自己面前,从不以为是替在他挡箭。
因为此时狐生的眼里,全是血,狰狞着,偏狂阴骘,全是骇人的恨意。
寒光一凛,匕首插入使者的咽喉。
一刀、两刀、三刀.....
直至身后的箭已停下,站着的人只剩下狐生,连着数下,他摘掉了使者的脑袋,脸上也被飞溅到血迹。
他手抖了。
他第一次杀人。
解决完那名使者后,狐生颤巍巍的抱着何佑城在城门外跪了一夜,没人知道他是在保住稳下何佑城的半魂,没有下令开城门,没人敢开,城内恍若空城一样寂静可怕。
他治好了何佑城,又断了一条尾巴。但也没有完全治好,找不到佑城丢失的魂魄,他只是把何佑城的记忆给掩盖了,掩盖他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而狐生亲眼目睹那份完整的记忆,知道了始作俑者后攀升的恨意无处释放,他看到,最先被砍掉的头颅,竟是宋戈。
记忆同视,他身历其境。
为什么要笑啊?
你为什么还在笑啊?
宋戈。
为什么...不回来?!
然而在记忆的最后一头,画面最清晰的时候。
狐生看到了很多很多——
原来战乱面前,人性,毫无底线。
他们经历的痛楚,隔着同一个时空,一刀一刀的全落在了狐生身上,遍体鳞伤,无法呼喊。
狐生那夜里就离开了焱城,黑夜下,看不清那头红发已有灰白的迹象,独自一人,城门打开了,全城人举着火把,目送着他离开。
他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带回了被丢在沙漠里的头颅,火烧了大佛寺。
那场火很大很大,可以照亮黑夜,如果可以挽回,他想火焰连同他都烧掉,但不行——
狐生回到了妖界狐族,纯狐治看得他的那一刻,完全不敢靠近,也不敢上前搭话,所有人都避让开来。
唯有突然出关的大长老看到狐生的模样后,眼神悲戚,留下一声叹息。
狐生在狐族疯狂的汲取天地灵气,至此差点导致妖界灵气干涸,再生不足,他将灵气转为自身的妖力。狐生来了不到三天,走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响,安安静静。
纯狐治看着狐生远去的背影,油然而生的孤寂感蔓延百骸。他知道,这一别,再见时,或许是阴阳两隔了。他下意识想起大长老算的因果。
“是无因不结果,还是一人一因果吗?”
没有任何人能回应纯狐治的话。
以往狐生回到焱城,每一次都会有人欢呼,奔走相告。而这一次,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不敢看他,躲躲藏藏。
唯一能判别的是,百姓闪躲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是在逃避。并不是在害怕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同样,狐生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北疆惨死的三百一十八名将士,人心惶惶。
三百一十八个人,全都是他的学生。
有相依为命的两个兄弟长大,弟弟在七岁那年目睹了哥哥尸首遭人践踏。
原本约定好回来便成婚的青梅竹马,拾起他的刀具,成了他的模样。
四代单传的独苗,无法完整的安葬祖墓上,尸骨至今下落不明。
一家四口,一位妇人同时送走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哭瞎了眼。
因意外而留下城里的人,幸运的逃过一劫,磕头跪遍了每一个坟墓。
说好回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城墙十砖上,增加了好多好多名字。
......
狐生将他们的遭遇都看着眼里,人的感情能共鸣,他好像将他们的遭遇都化为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变为自己的感情,仇怨、愤恨、悲鸣...
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次变故之后,他再次回到焱城,被留在原地的‘通天旗’在风中屹立不倒,被烈日风吹留下血迹还在。
用来向神明祈愿的通天旗,从落下的那一刻,神明就知道他内心所想,他毫无选择,也心甘情愿。
佛相门、噬魂旗、聚灵旗。
一环套一环。
最终他赢了,焱城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异类了。
生前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咽喉被捅出一个血窟窿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似乎是替他阻挡通天旗,可惜没用,不知为何,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总觉得有人在痛哭、很绝望很绝望......
他不喜欢有人为他哭泣。更喜欢有人为会他笑。
眼皮太重了,身上已经感受不到痛了,不得已闭上眼,记忆走马观花一般。
他想——
焱城在温岚手上,应该会走得更远,她还那么小,那群人会不会不听我的话,欺负她吧?
焱城的大家,要好好活着啊。
离翦应该会回到几处归里冢了吧?他小师弟虽然看着傻,但挺吓人了。
阿治,大长老,我就不回去了。
我没后悔过,不用为我报仇。
剩下的...都会好好的...我尽力了。
不知道宋戈有没有等我。
想初云姐,还有花阙那冰川脸了。
也想爹娘了,可惜没见过爹,娘也没回来。
唉——
后悔没再看一眼焱城的夜空。
......
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