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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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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如雪,初上柳梢。
偌大的宫殿中十分安静,凤于钏端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地舀着碗里的甜羹。
凤无为吃不下,晃着折扇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对着凤于钏笑得脸都要僵了。
今天下午,他前脚刚出飞燕宫,后脚就被凤臻叫去了。
御书房里,凤臻身着金丝龙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执笔练字。
果然是权力养人,这才几年,他身上从小到大的那股阴郁萎靡的劲便一扫而光,除了照旧有点神叨叨的,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见到凤无为来,竟罕见地笑了一下。
凤无为心里惊悚,他们三人都是先皇从宗室中过继而来,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彼此之间那点比薄冰还易碎的旧情也早在这明里暗里的争斗中消磨干净。
凤臻懒得跟他虚与委蛇,面色淡漠。
凤臻不以为意,只是搁下蘸满墨水的毛笔,跟凤无为说,下个月国师要在金銮殿摆阵祈福。
这种事跟他商量干什么?
凤无为正纳闷,便听他啰啰嗦嗦一大堆,最终明了,心底就是一声大骂。
总结成了一句话,那就是国师交代,前夜天生异象,为恐冲撞帝王,务必让先皇嫡女凤于钏接下来一整个月都不要待在皇宫里,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让凤无为负责通知她一下。
甫一听完,凤无为差点起身就走,心里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赶人就赶人吧,让他来当这个恶人是什么道理。
他被凤臻恶心的够呛,谁不知道凤于钏手握能号令东川、淮南和西北三大军的赤金虎符,威严甚重,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闲散王爷,得罪凤于钏,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凤无为本来不想答应,但是倘若自己不去,凤臻便要亲自去说这件事,一想到他会顶那张洋洋自得的脸傲慢地要凤于钏走人,又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
怪不得先皇要把虎符留给自己亲闺女,这才过了多久,凤臻这新皇就想把凤于钏赶出宫去。
说是出去住一个月,谁知道到时候还要不要凤于钏回来。
趁着凤臻没来,凤无为硬着头皮跟凤于钏说了,却没想到只得了她一个嗯字。
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凤无为咳了一声:“姐姐倒也不必担心,只是事急从权,来不及给姐姐修整行宫,还请姐姐委屈半月,待典礼一结束,我便即刻带人将姐姐接回来。”
凤于钏终于偏过来一点头,凤无为瞧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点紧张。
……他多虑了,凤于钏的目光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想象中的怒意和不堪,只是打量他一眼,半响,缓缓道:“好……你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对着我。”
凤无为:……
凤无为笑得僵硬:“姐姐,不能因为你不喜我这类型的脸,便处处嫌我长得丑吧。”
凤于钏微微翘起一点嘴角,看的凤无为心底一滞。
他想跟着笑,但是紧接着心底便又升起浓浓的警惕。
难道当真不生气?
凤无为看着平静吃饭的凤于钏,又是一阵沉默,他默默在心底思量。
其实也难怪。
先皇一生无子,只有从宗室中过继过去的三个儿子,如今凤臻做了皇帝,虽说确实忌惮他跟凤兰枢,但因着他们两人既无实权,也无兵权,就算芥蒂,也不至于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只有这位名义上的嫡姐。
凤于钏手握赤金虎符,整个大雍近七成兵力尽在她手,权势威仪,举世无尊。
但桎梏凤于钏的,恰恰也是这三支劲旅。
如今大雍虽内部一统,但东川有觊觎良久的番邦,北方末克族又对中原虎视眈眈,这两只军队奉命镇守边疆,牵一发而动全身,唯一能供凤于钏驱使的远在江南,山高水长,向来远水解不了近渴。
到时随便封个什么罪名给凤于钏,三军反对又如何,等将领们凑够人回来,凤于钏的尸骨早都凉透了。
就算有人想为她出气,也要思量思量为了一个公主跟当朝天子对着干,到底值不值当。
没了先帝,凤于钏当真是孤掌难鸣,如履薄冰。
两人正无言,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莲落绕过屏风走进来,低头行礼,“殿下,定王在门口求见。”
凤于钏轻轻眯了下眼睛,道:“让他进来。”
她话音刚落,少年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定王凤兰枢竟已跟着进来了。
“姐姐,多日未见可想我了……哦,二哥也在啊。”
凤兰枢明显转了个声调,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凤无为,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意,经过莲落时,冲着她一眨眼,“我就说不用通传吧。”
莲落抽抽嘴角,冲着凤于钏敛衽,退下了。
侍奉的宫女为凤兰枢加了座位,又要填碗筷。
凤兰枢眨着一双桃花眼,冲宫女暗放秋波:“不必了,我路上吃过了。”
宫女脸蛋一红,连忙告退,声音细若蚊呐。
凤兰枢的目光转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凤于钏。
他们三人中,凤臻和凤无为的长相与先皇半点不像,倒是血缘最远的凤兰枢,因着一双明艳的桃花眼,跟凤家父女有六分相像。
“姐姐今日因何事宴请二哥,我可来的不是时候。”
凤无为闻言,用折扇掩住唇,轻轻一笑,“是皇兄邀我等共宴,只是不知弟弟今日回来,没有告知你罢。”
“我当如何。”
凤兰枢的笑意半分未减,“即是皇兄宴请,那皇兄何在,已经过了戌时,姐姐身子娇贵,睡前不能吃多的。”
凤无为也笑,“那我就不知了。”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同样的恶意,满意地收了回来。
“这就是皇兄不对了。”凤兰枢转向凤于钏,“陛下临终前可是交代我们兄弟三人好好照顾姐姐,怎么能让姐姐空等,我这就派人去请。”
“皇兄可不止呢。”
凤无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并未想到凤于钏再听一遍是什么心情,迫不及待地将凤臻今天的安排细细地说了一遍,颇为期待的拱着火。
却没料到凤兰枢半点诧异也无,反而是兴奋地一拍桌子,黑黑沉沉的眸子亮的惊人。
“何必折腾,姐姐去我的府邸小住不就好了。”
他热热切切地捧起凤于钏的手,“正巧我思念姐姐,恨不得与姐姐日日相见。”
凤无为:?
他一个人兀自欢快,桃花眼中仿佛盛满春水,“姐姐,来嘛,我们实在是很久没见了。”
啪嗒。
凤于钏放下筷子,偏过头,微微地笑了。
“是吗?”
……
飞燕宫外,孟毓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瓦片发出咯吱声,惊动了几个凤于钏的暗卫,他们从黑暗中探出头,见是孟毓,不善地瞥了一眼,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孟毓挠挠头,知道凤于钏的暗卫不待见他,也没有多说,顺着房檐轻飘飘地荡了下去,连飞虫也没惊动便跃进了宫里。
想着凤于钏今天晚上忙,孟毓偷偷喝了点酒,酒是城中有名的文君酒,难免贪杯,为了不让凤于钏发现,他得赶紧回自己的偏殿洗澡去,免得又让她找茬。
从这条路回去要经过凤于钏的寝殿,侍候的宫女们都习惯他满宫乱窜,见到他鬼鬼祟祟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孟毓做贼心虚,怕人闻见身上酒味。
出了寝殿,远远看见膳厅还亮着灯,孟毓不免心中疑惑,这都几点了,还没吃完?
他压下好奇心,经过大厅时看向凤于钏平时常坐的地方,心念一动,左右看看周围没人,便偷偷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来。
小盒子很普通,孟毓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他晚上去买的东西——一只和田玉钗。
跟凤于钏今天碎掉的那只很像,不过当然比不上那只好,实在是囊中羞涩,他没钱去买那么好的东西,就这根普普通通的玉钗已经用掉了他在兖州摸爬滚打七年里攒下的所有积蓄。
孟毓轻轻地摩挲了下钗子,嘴角有些兴奋地扬了起来,他还没正经送过凤于钏什么东西呢。
兀自欢快半天,孟毓已全然忘记晚上临出宫前还说要回来找凤于钏算账,美滋滋地将钗子放下,他其实还有点舍不得那个精致的木头小盒,只是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木盒,凤于钏一准看都不看,直接当他在外面捡回来的垃圾处理——是的,她就是这么奢靡,不是名贵木头便看不上。
好难养。
孟毓心底感叹,四下看看没人发现,满意一点头,施施然回去洗澡了。
……
膳厅里,凤于钏一直未言,自顾自地吃着饭食,同她的沉默对比,就显得凤无为和凤兰枢你来我往的话颇有些可笑。
不多时,刚才派去请凤臻的侍卫回来,道,“陛下今日繁忙,晚间头痛症犯了,说便不来了,改日再来向公主请罪。”
“退下吧。”
两人脸上的笑容齐齐散去,估计都在心底骂娘,凤于钏终于吃饱了饭,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发表了今天自凤兰枢来后的第一句话。
“不必。”她道:“你那府邸脏的狗都不去,有时间还是好好打扫打扫吧。”
凤于钏说完,又冲着凤无为身前未动的菜抬抬下巴,目中带点似笑非笑:“还是吃点东西吧,这一晚上怪忙的。”
凤无为笑得尴尬,他一晚上动都没动一下,话里话外全在跟凤兰枢打机锋,此刻有种心思全被凤于钏看穿的感觉。
凤兰枢倒是并不介意,起身冲着屋里摆手:“姐姐教训的是,我回去就扫除,今天既然皇兄不来了,我们便去屋里喝茶吧。”
侍女递来手帕,凤于钏轻轻拭嘴,起身吩咐:“留两个人侍候安王,看他吃完。”
那两人都走了,菜也凉了,他吃什么?
凤无为没想到她真让自己留在这吃完,顿时笑不出来了。
察觉他面容变化,凤于钏侧目:“不想吃?”
凤无为:“……想。”
凤于钏递了个眼色给莲落,然后淡淡道:“吃不完就给我塞进去,下次便记住食不言了。”
没有料到凤于钏突然发作,两人顿时有些怔愕,凤无为脸色难看的厉害,凤于钏说要他吃完,这桌上的十八道菜他就要一道不落的全部吃下去,少一口飞燕宫的侍卫都不会让他走。
凤兰枢身形微顿,未来得及说话,凤于钏的目光就转向他:“兰枢今日吃过来的,便跟我进去喝茶吧。”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剩两人面面相觑,半响,凤兰枢反应过来,漆黑的眼睛幸灾乐祸转了转,冲着满桌只受了点皮外伤的菜肴扬扬下巴。
“食不言,寝不语,哥哥还是记好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