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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乍离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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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阿嬷跟做贼似的,跟唐蒄约在外头见面。阿嬷年纪太大,唐蒄不麻烦她千里迢迢跑过来,正所谓大隐于市,跟她约在闹市的早点摊边,连早饭都省了。
叫三轮车载着往菜市场去,两人似乎还在睡梦里,睁不开眼睛。唐蒄等宋迤从车上下来,宋迤一扫困意,拉住她伸出的手,埋怨般说:“怎么不穿你的新衣服?”
唐蒄挽住她道:“就那一件,弄脏了怎么办?”
她说得理直气壮。宋迤问:“刘家人说在哪里碰头?”
“菜市场里,那边卖早饭的摊子。”唐蒄拉着她往前走,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下车还要走两步,车子经过全是泥点子,还好没穿那件,不然就惨了。”
宋迤笑了笑,听着身边讨价还价的吵闹,觉得现在像和唐蒄一起出门买菜。可能唐蒄就是这样,即便是金小姐在她旁边也会被带得平凡市井。
这叫她想起离家后在外头生活的日子,那时也有几个朋友,没聚几年就得散,否则就有可能发现她隐藏的秘密。那时虽然有趣,却不及现在热闹。宋迤试想其中多少与唐蒄有关,她担心唐蒄不在,一切都化作泡影。
她说服自己把注意转移到唐蒄牵着她的手上。唐蒄看见摊边的阿嬷,阿嬷满脸紧张地站在早餐摊升起的白雾蒸汽里,打手势示意她到僻静的地方说话。
唐蒄往四周张望,宋迤问:“你找什么?”
“我怕那边楼上有狙击手。”唐蒄牵紧宋迤,把她拉到身边来,“阿嬷太疑神疑鬼了,找个人而已。”
跟她靠近便会安心许多,宋迤乐得接受,于是放任。两个人并肩挤进一条小巷子,阿嬷诚惶诚恐地冲上前拉住唐蒄,擦着汗说:“蒄老师,你终于来了。”
唐蒄正想安慰她几句,阿嬷就压低声音细问道:“小姐昨天见你,没跟你说她要去哪吗?”
“我只教过她几节课,她哪会跟我说这些。”唐蒄不太在意这件事,心虚得不敢面对阿嬷的目光,挠挠头说,“昨天她爹不是教训了她嘛,是不是因为那个?”
“不知道啊,家里现在乱成一团了。”阿嬷抓得唐蒄手上发痛,她锲而不舍,还想着从唐蒄这里挖到内情,“蒄老师,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这几天想去哪?”
上海?广州?唐蒄被自己的想象吓住,摇头说:“没有。要不我去和高警长打个招呼,叫他帮我们找找?”
阿嬷当即摇头否决:“不行,这事儿不能闹大。老爷亲口说的,这要私下解决,决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旁听的宋迤说:“为什么?家人失踪就应该找警察。”
“哎呀,你不懂啊。”阿嬷叹息,“我们家小姐一个月也不出一次门,就习惯留在家里。她不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我们就得在这之前把她找回来。”
她这样说,唐蒄反而明白其中意思。他们家向来以家教严格为傲,当然不能传出小姐偷跑到街上这种丑事。
但宋迤显然没想这么多,自顾自道:“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找警察了。你们家小姐长什么样?”
“不能找警察,不能。”阿嬷眼见跟她说不通,抓住唐蒄叮嘱道,“蒄老师,你自个儿悄悄帮我留意着,切记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小姐走丢的事,能不能做到?”
唐蒄连忙一口答应下来,阿嬷又嘱咐唐蒄身边的宋迤:“这位小姐,你也不能到处乱讲啊。”
宋迤觉得唐蒄才是那种会到处乱讲的人。刘梦桡不见了,唐蒄反而很是冷静,送走阿嬷后径直到早餐摊买了两个馒头,很大方地分一个给目送阿嬷走远的宋迤。
被阿嬷扣上乱嚼舌根罪的宋迤格外不忿,接过馒头说:“那个阿嬷说的话不清不楚,着实听不懂。”
周围人多口杂,唐蒄贴近她提醒道:“小声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哎哟,跑来跑去的累死了。还以为是梦桡想把我骗出来,讲几句话就能回家呢。”
宋迤看着她,在心里问她是不是因为昨天。她牵住唐蒄的手,指着远处说:“走吧,去那边牌坊下坐着。”
“还要走啊。”唐蒄纵目往远处看,整个人几乎是攀在宋迤牵自己的那边手臂上,她啃着馒头气定神闲地说,“刘小姐的事我可不急,我知道她去了哪。”
宋迤发觉自己很爱接她的话:“当真?”
唐蒄郁闷道:“她昨天跟我说想去上海,想去广州。但你看刚才阿嬷的口气就知道,她家里人不让她常出门,要是她不自己不争取,这样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宋迤问:“你觉得她是离家出走?”
唐蒄笃定地说:“她爹是个很古板的人。昨儿她就因为几本课外书就挨了骂,这样的家换我也不想待。”
牌坊下有几块石墩,宋迤拍去浮尘,拉着唐蒄坐下来,规划道:“我们坐一会儿,再去码头车站看看。”
“急什么,我们能想到的刘老爷会想不到吗?”唐蒄洋洋得意地瞟宋迤一眼,靠在宋迤肩上掐馒头,“刘小姐第一次离家出走就去上海广州啊?难度太高了。我猜她就是在城里瞎晃晃,没多久就会回去。”
宋迤问:“那你说怎么办?”
“实不相瞒,我只想回家睡觉。”唐蒄靠在她肩上抬起头看她,“你好像挺关心这件事,有这么闲吗?”
宋迤别过脸道:“我是无所谓的。”
平时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唐蒄在外头多留,宋迤喜欢留在家里,或许是长年累月生活在高墙中让她觉得这样安全。而今天不同往日,去哪里都可以,她只是想跟唐蒄一起。她猜说出来必定会被笑话,还是不要说。
两人坐在牌坊下吃掉馒头,唐蒄把宋迤拉起来,豪气万丈地说:“去莫愁湖。”柳别霄住在附近,刘梦桡会去哪里唐蒄清楚得很,“现在不是看荷叶的季节,但是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莫愁湖附近,差不了多少。”
趁着刚吃饱有力气,唐蒄就在路上把刘梦桡和柳别霄结交的始末说给她听。宋迤跟她走,听她滔滔不绝。
唐蒄一口气说完个中细节,紧张地说:“所以我们不能跟阿嬷讲,万一她告诉刘老爷我给小姐介绍外边的朋友,我说不定会被捆起来丢到扬子江里去。”
“你还真能给自己找事。”宋迤站在中立立场评价一句,又问,“你确定刘小姐会在丁家巷?”
“我就只能想到这里了。”唐蒄回头看那辆擦身而过响着铃的自行车,说,“她没有别的朋友,想要落脚的地方,只能找我和柳别霄。这样说来倒是挺好找的。”
她回过头来,正对上宋迤的眼睛。唐蒄不想这时候还被她盯着,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宋迤说:“以前没跟出来,还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你是说我不该给刘小姐介绍朋友?”唐蒄怕她怪自己带坏别人,马上为柳别霄正名,“柳别霄不是坏人,你在金先生家养病的时候我还给你看过她写的诗呢。”
“我不是怪你给刘小姐介绍朋友。”宋迤发觉自己对唐蒄的生活了解甚少,心头竟然多出点怅然,低头说,“以前不知道你认识那么多人。”
“哦,”唐蒄像是随时都能把她的心思看破似的,抱着她的手笑道,“是不是只想我认识你一个?”
“那倒没有。”唐蒄往她身上贴,宋迤扭头看街道划出的分界线,“别把我往路上挤,当心挨车撞。”
唐蒄拉着她说:“你让我靠一靠嘛。”
这姿势像搀扶着走不动路的人。宋迤让她倚着,时而留心周围路过的行人,担忧这举动过分亲密。她忽然想回家,回到家里就算是抱住唐蒄都不算什么。
两个人散步般走到柳别霄住的院子门口。她是暂住在这里帮家里人看屋子,院子里正好有个人出来晾衣服,唐蒄兔子似的窜过去,说:“大娘,我找柳别霄。”
晾衣服的大娘把她上下打量个遍,随口说:“你找柳别霄啊?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说要住院。”
唐蒄感觉不妙,问:“她也不在吗?”
“昨天起就看不见人了,这会儿是在医院里吧。她没几个钱,该是病得很严重才要去医院住。”晾衣服的大娘收起盆子,这才想起打听唐蒄的身份,“你是她谁?”
唐蒄赶紧说:“我是她朋友,我叫唐蒄。”
大娘迟疑不定:“是听过几次,你真是唐蒄?”
刘梦桡找不见人,柳别霄也不在家,唐蒄立时有了不好的联想,她差点跳起来,试图用谎话点明事情的严重性:“我很急,她欠我钱没还,现在还在跟我搞失踪。”
那大娘摸摸下巴:“是这样啊?前几天我经过她房间还瞧见桌上用镇纸压着几张票子,都是跟你借的?”
宋迤见她相信,跟着唐蒄的谎话说:“你们这里管院子的人住哪间?我们想进柳别霄家里看看。”
听说是债主上门,大娘也不敢含糊,找来租院子的屋主,又哄又骗几番劝说才拿到柳别霄家里的钥匙。
宋迤把钥匙插进去,唐蒄踹开房门:“柳别霄!”
屋里打扫得很干净,不见人影。唐蒄预感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掀开帘子朝里头喊道:“柳别霄?”没看见有人,她又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喊,“刘梦桡?”依旧没人,唐蒄一个箭步打开衣柜往里头钻,“你们在不在?”
宋迤问:“你是觉得她们会躲在那里面吗?”
“不会这么巧吧?”唐蒄关上柜门惊恐地转身,险些栽倒在地,“柳梦梅偷偷把小姐娶走了?”
宋迤没听懂:“什么?”
“张生把小姐拐走了!”唐蒄乱抓头发,最后索性抱着头蹲下来大喊,“要是被刘老爷知道我介绍的人把小姐带走了,我的死法不会体面的!”
宋迤把吓傻的唐蒄拉起来:“你别这样,至少先弄清她到底是住院还是私奔。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去找适才那个人问问她住在哪家医院。”
唐蒄六神无主,只知道点头。她隔了几秒缓过神,又问:“如果柳别霄不在医院里呢?”
宋迤拍拍唐蒄,说:“那也不打紧,等我把你的尸体从扬子江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就把你放在那家医院。”
“你?”唐蒄张嘴要骂,脑中忽然灵光乍现,松开宋迤说,“我想起来了,刘梦桡和柳别霄经常写信,说不定她会在信里跟柳别霄说自己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