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远山岱9213

57、灵珠陨落

　　“少隗你看，那里有一只小鹿！快，追上它。”

　　炳灵刚离了方诸山，便见林中小鹿，一时玩心大起，催促少隗赶上。

　　少年眉眼弯弯，玉麒麟撒了欢，故意放慢速度。待那小鹿以为快要逃脱，又不紧不慢地赶了上去。

　　约有个把时辰，少隗也不打算真吓坏了它，待玩够了，便摇摇脑袋，趴到主人身边。

　　“少隗，吃莲子。”

　　树林尽头便是一湾池塘，春尽夏来，荷花开得正盛，少年趴在池边，剥了好些莲蓬，将莲子往上一丢，少隗便蹦起来将其咬住，伏在炳灵脚边，欢快地摆摆尾巴。

　　少年眸中闪过几分狡黠之色：“少隗喜欢这里的话，我们可以晚些回泰山哦。”

　　少隗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不满地蹭了蹭少年的手。

　　明明是主人自己贪玩！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的莲子还是我剥的！变回来，自己剥。”

　　少年赌气般撇过头，少隗委屈巴巴地化作人形，拉了拉主人的衣袖。

　　“主人，你别生气了，我给主人剥。”

　　两名少年徜徉林间，似与此间天地融为一体，弯眸浅笑，一片静谧安然。

　　“那是谁？”

　　金吒与窦荣于林间散步，恍然见两名少年追逐，不由多看了几眼。

　　玄衣少年听得声响，回头望去，熟悉的容颜猝不及防撞入金吒的眼眸。

　　因山间少人行，炳灵并未化作凡人少年模样，见有人来，手忙脚乱掩去额间神印，与少隗溜之大吉。

　　尘封的记忆闯入脑海，再次望去，已不见少年额上神记，金吒只当自己眼花，又怕惊扰了那少年，驻足不前。

　　“道长认得那少年？”

　　见窦荣发问，木吒连忙推了推金吒，金吒这才回过神来，道：“将军恕罪，贫道见那少年开怀，心中欢喜。”

　　窦荣笑道：“不知谁家的孩子偷跑出来玩耍，道长乃出家之人，竟也喜欢孩子？”

　　金吒道：“将军误会了，贫道曾有一幼弟，也是如此淘气。可惜薄命早亡，无此福分。”

　　“在下失言，道长节哀。”

　　‖ 夜中

　　金吒辗转难眠，白日里少年纯真的笑颜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踌躇之下，仍悄悄起身，寻觅少年踪迹。

　　星光月皎，白日路过的地方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金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夜空。

　　不知怎的，便想起三郎幼时调皮模样，小家伙自草堆里拱出来，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呀，被兄长找到啦！”

　　白日那少年额间神印……可是他……看错了？

　　想到此处，金吒又自嘲般摇了摇头。若是三郎，又岂会与天化如此神似？

　　突然间，远处亮起一簇火苗，循着火光，见一处洞府屹立山前。纯净的灵力引得四方精灵驻足，却慑于麒麟威压，不敢上前。只余几只萤蝶绕在少年身边，扑闪着翅膀。

　　少年一身玄衣，暗夜之下，看不清锦衣纹络，而萤火之下的微光却却不难看出必是丝中珍品。少年趴在玉麒麟身上睡得香甜，火光映着他熟睡的容颜，十分温暖祥和。金吒走近，不敢惊扰了他，便轻理了理他凌乱的发丝。

　　乌木清香撞入鼻尖，专属于天化的气息铺面而来，细看这少年，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眉眼间与天化也不尽相同。

　　正疑惑间，陌生的气息惊动了闭目小憩的玉麒麟。金瞳倏地睁开，见是金吒，眼中防备之色缓缓退去。

　　“长兄！”

　　木吒寻金吒不见，知他必是来寻那神似天化的少年，急匆匆赶上山来，恼怒道：“大战在即，我二人必尽快拿下游魂关。那彻地夫人智勇双全，一旦行差踏错，我军将前功尽弃！长兄此行若是被窦荣知晓，可知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咳，咳咳。”

　　许是木吒的争吵惊扰了睡梦中的少年，炳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见两个模糊的影子。

　　少年咳嗽不止，木吒也息了怒气，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手心灼烫之感令木吒皱起眉头，道：“生病了怎么还在山上乱跑？真是不省心。”

　　“别碰他。”

　　金吒似有不满，拍开木吒的手。木吒无奈道：“长兄，天化的事情，是父亲有愧于他。可这孩子，终究不是天化。”

　　金吒不语，扶起昏昏沉沉的少年，将神力缓缓送入他体内。

　　感受到神族气息，炳灵倏地睁开了眼，见金木二人，似受惊一般，忙拽住了少隗的尾巴。

　　少隗还在思考二人对话是何意，被主人揪住尾巴，立刻对二人吼了一声，不过眨眼功夫，一人一兽便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天……”

　　金吒愣了一瞬，自嘲道：“我还以为……是上天给了我弥补的机会。”

　　木吒道：“长兄还是想想，如何向游魂关主解释今日夜出之事吧。”

　　‖

　　“主人，你怎么了？”

　　炳灵定下心神，道：“那位兄长，好像是……表兄。完了完了，表兄会不会与女兄告状呀？咳，咳咳。”

　　话音未落，炳灵又咳嗽起来，倚在少隗肩上，愈加昏沉。

　　“主人，你的额头好烫。”

　　少隗轻唤主人几声，不见少年回应，立刻慌了心神。

　　“少隗。”

　　正当少隗一筹莫展，清润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少隗抬头，便撞上少年神君微愠的眼眸。

　　“为何会被瘟癀阵所伤？”

　　“主人误被帝君带在身边，被散疫妖物所伤……”

　　佑灵脸色一沉，问道：“为何还不回泰山府？”

　　少隗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是主人贪玩。”

　　“……”

　　哥哥的灵兽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 周营

　　“咪咪，吃小鱼干。”

　　哪吒趴在地上，将小鱼干慢悠悠地喂到猫儿口中。

　　燃灯嘴角一抽，破阵在即，这小哪吒非要带着他的猫，怎么劝都不听。

　　白猫伸出爪子，蹭了蹭他发髻上的莲花，将他的小辫子勾了几丝。哪吒吃痛，白猫一扯，将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咪咪！”

　　哪吒气鼓鼓地瞪着它，忽觉有人摸了摸他的头，立刻息了火气，甜甜叫道：“清虚伯伯~”

　　清虚道德真君笑道：“哪吒不生气，师叔帮你绑。”

　　“清虚伯伯怎么变成白头发啦？”

　　哪吒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着真君一头白发。

　　真君微愣，摇了摇头。

　　纵是散尽真元，仍寻不到爱徒半缕神魂。仅这青丝成雪，道尽悲凉。

　　“真好看……”

　　“天化不要乱动哦。”

　　真君把弄着哪吒的发丝，不觉失了神。

　　“啊……”

　　哪吒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清虚伯伯把他当成天化哥哥了吗？

　　“清虚伯伯想天化哥哥了吗？”

　　真君回神，见眼前孩童并未像天化幼时那般拧着他的手指，眼中尽是失望。

　　天化，已经不在了。

　　“天化啊……”

　　想他了。

　　‖ 万仙阵

　　两教恶战，双方损失惨重，元始天尊请出四口诛仙宝剑，通天教主大败而归，遂祭六魂幡。

　　六魂幡动，黑云漫天，幡尾却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灵力冲击之下，六魂幡中的邪气突然暴动起来，幡下的小童却倔强地抓住幡尾，不肯放手。

　　“你能让我看到天化哥哥，对不对？”

　　短暂的安静过后，六魂幡再次扬了起来。

　　哪吒被逼得吐出一口鲜血，六魂幡光芒大盛，六尾飞扬，将他围在其中。

　　青龙关，玉麒麟载天化尸骨而出，一声悲鸣，惊动了青峰山内打坐的师长。

　　清虚道德真君踏云而至，将爱徒尸身护在怀中。可起死回生到底是逆天而行，少年的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真君已于黄河阵中去了顶上三花，无力护下徒儿尸骨，只得弃了真元，求他一线生机。

　　真君一头青丝成雪，终于为少年争取一刻，将他带回周营，见父亲最后一面。

　　见真君手中天化尸骨，黄飞虎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揽入怀中。一声悲号，隐忍的痛苦于此刻全然爆发，血泪相融，引得子规啼血，猿声哀鸣。

　　少年的身躯薄如纸脆，终是消散于天地之间。

　　哪吒睁大眼睛，眼角泪水滴落，触地之时，却宛如泣血。

　　天化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

　　这怎么可以！

　　哪吒的眸子缓缓变成赤色，握住了六魂幡。

　　“你不是喜欢血吗？我给你。”

　　‖

　　万仙齐聚，四方列阵。

　　东、西、南、北四方各执七人，成二十八星阵。

　　长生被打下风火轮，雄厚的劲力袭来，方要以火尖枪抵挡，火尖枪便已脱手，长生一惊，不由睁大眼睛。

　　“哪吒？”

　　小童迎风而立，枪尖紫焰燃起，映着哪吒眼角莲纹更加妖异。

　　“长生哥哥，爹爹为什么没有来？”

　　“哪……哪吒……你……”

　　哪吒弯起眸子：“长生哥哥，天化哥哥……不在了。”

　　长生心中一痛，小童清澈的目光直入他灵魂深处。不觉间，眼神已空洞起来。

　　哪吒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漂亮的眼睛仍清澈无比，却多了几分残忍。

　　风火轮化为紫火，乖顺地落到他脚下。

　　一枪划破天际，空中紫焰燃起，神火蔓延，四七星阵支离破碎。

　　阵心大乱，二十八名道人群龙无首，紫焰尖枪已至身前。

　　鲜血自空中落下，天降血雨，中央的小童宛如恶鬼，只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清澈懵懂。

　　“哪吒，住手！”

　　紫薇神剑破空而来，刺穿了孩童幼小的身躯。

　　一时间，光芒大盛，灵力贯涌而出，被鲜血浸染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哪吒的身躯缓缓落下，一道星光划过天际，化作一人，将他接在怀中。

　　紫薇神剑似乎失去控制，佑灵长枪一抖，刺破长空。

　　星辰之力波及大地，佑灵单手相持，被震退数丈之遥。

　　九首巨鸟自佑灵身后飞过，遮下半天，一口吞下星辰之力。紫薇神剑这才停止异动，斜插于地面之上。

　　“本君乃北斗星神，今请诸神归位！”

　　星阵失去能量，二十八名道人被悉数斩灭，一时间，星光大亮，曜如白日。

　　九面海东青落在佑灵肩头，天祥眸光一凝，将一身血污的孩童带到地面。

　　“哪吒！”

　　金吒计斩窦荣，助东伯侯姜文焕取下游魂关，金吒望见一身血污的小童，不禁瞳孔一缩。

　　“哪吒，哪吒，你别吓哥哥，哥哥回来了，哥哥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小铃铛，你看。”

　　金吒的手指微颤，慌乱地将铃铛塞到哪吒手心，却被哪吒的鲜血染成血红。

　　“哪吒没有忘记哥哥的话……哪吒也可以保护大家……”

　　“可是哪吒没有保护好天化哥哥……”

　　泪水决堤而出，哪吒趴在金吒怀中，血水与泪水融为一体，正如那年，金鸡岭的血染山河。

　　“不……不是你的错。怪我……是我害死了天化……”

　　“是你……害死了天化哥哥？”

　　哪吒的眸子再次染红，鲜血滴落在地上，如妖异的曼沙珠华，美丽而不可方物。

　　“哪吒，你做什么，你……”

　　哪吒一□□入金吒的胸口，猛吐一口鲜血。

　　他拭去唇边血迹，一字一顿地道：“伤害天化哥哥的人，都、要、死。”

　　言罢，驭起风火轮，往潼关而去。

　　‖ 潼关

　　紫光划过，地牢中的李靖睁开眼睛，待看清小童容颜，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哪吒？”

　　哪吒不语，一枪往李靖胸前此去，却被黄金玲珑塔挡下这致命一击。

　　“孽障，还不停手！”

　　燃灯手持玲珑塔，落在李靖身前。这更是刺激了盛怒之下的哪吒，眸中现出丝丝杀意：“你，也死。”

　　燃灯往后一退，两手一拍，玲珑宝塔自哪吒顶上落下，将哪吒罩在其中。

　　玲珑幻火自塔内燃烧，哪吒痛叫之声传出。未免牢中的动静惊动了黄飞虎，燃灯将身一扭，便消失在原地。

　　“孽障，还不认错！”

　　燃灯将哪吒带至山间，烈火炎炎，令哪吒苦不堪言。

　　“我、没、错！”

　　哪吒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燃灯见他执迷不悟，便加大火势，哪吒吐出一口鲜血，一拳砸上塔壁。

　　玲珑幻火烧了整整一日，塔中的声音愈加微弱。哪吒挣脱不得，便躲在塔底，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好痛……”

　　这一次，哥哥不会再来了……

　　殷红的血融入烈焰之中，阖眸之际，似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像极了……天化哥哥。

　　他要死了吗？

　　天化哥哥来接他了吗？

　　哪吒想天化哥哥了……

　　一道玄光击向燃灯，打破了玲珑塔的禁制。

　　塔中落出一颗灵珠，被少年接在手心。少年凤目微眯，只听一声急呼，便见长生手持阴阳剑，追了上来。

　　“哪吒！”

　　少年落下一半面具，剑眉微挑。虽看不清容颜，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却不难令人想象，面具之下，当是何等风华。

　　他晃了晃手中的灵珠，薄唇轻勾：“你想要它，来泰山府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