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如肆》情深且梦

3、迷而不期3

　　　　已是黄昏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门口禾颖翘首以盼，马车上下来一人，禾颖欣喜上前：“小姐，多日波折，可是累了”靖安若淡淡说：“无碍”再回来恍若隔世，一切依旧，可一切却不一样了。
　　靖安若回去后，扫一了眼屋子里的里陈设，还和从前一样，吩咐：“把这些画，都收起来吧 ，以后都不必拿出来了”禾颖诧异，以前的靖安若最是钟爱，如今连画都厌弃了，只得默默收起来。
　　若是说这世间谁最疼靖安若，那必是祖母无疑，洗去一切风尘，前去谒见。旧时衣衫在身，略显得宽松，几经挑选终是选了尚为合身的浅蓝之色，犹是不堪意，最为不免至亲忧虑。
　　暮色已晚，靖安若却还出门，禾颖知是前去老夫人处：“只怕老夫人，已是睡下”
　　靖安若说：“无碍，我且请安就回”
　　入夜安静的只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延年居的院子漆黑，禾颖提的灯，宛如暗夜的荧荧之火 ，靖安若在老夫人的院子跪拜：“不肖孙女阿若归来，让祖母担忧了”
　　老夫人的房间亮起一盏灯，随着“支吖”一声，屋内走出一人，林嬷嬷说：“老夫人——对小姐很失望，日后不必再来问安了”
　　靖安若只觉得这入夜的寒气更重了几分，道：“阿若不孝，但求祖母保重身体，阿若去了”
　　暗夜里一主一仆，禹禹独行，待行至住处，已是灯火通明。靖安若忐忑推开了房门，只见靖淮谷端坐其中，余氏伴在身侧。见靖安若推门进来，容颜之上已有愠怒之色“逆女，安知归，敬长辈乎？”靖安若恭谨行礼，一物什飞来，霎时碎裂，待到看清面色煞白，这是她母亲的遗物，亦是去岁当掉的那块，黄伯娘病重身无长物，靖安若虽是不舍，却也当了五十两，一解燃眉之急。别人不知这块玉的分量，靖淮谷却该是知的，这碎的不止是玉，更是靖安若与母亲的最后一丝牵绊，靖安若捡起地上的碎裂，喃喃自语：“阿若错了，错了……”
　　靖淮谷道：“既是知错，那就该给靖氏留一个体面”顷刻间，已有仆从手持白绫而入，靖安若双眼刺痛，她只当父亲其性凉薄，却不曾想是要她的命，哀切道：“敢问父亲，可曾惦念母亲一二？父亲明知此物是母亲的遗物。敢问父亲，寄情与梅以惦念母亲一二，可是我之过？身遇坎坷，非我所愿，可是我之过？”
　　他这女儿一向骄纵，如今竟质问起了父亲，靖淮谷怒极反笑：“如此可是靖氏冤枉了你，这世道冤枉了你，你且留书一封远去，与那画师一夕无踪无影，众人皆知你与他私奔，若没这玉，你便是死在梁城，也无人知，如今靖氏丢不起这颜面，你的母族安国公府亦是一样”
　　靖安若凄然一笑：“父亲，当真无半分私心？不问缘由，不究其根，只待阿若一死，为靖氏清名，若今日跪在这里的人是若雪，父亲可还舍得。归根结底，父亲从未爱过母亲，更不疼惜阿若罢了……”
　　靖淮谷只觉的太阳穴突跳，这逆女越发悖逆，靖安若的话牵涉靖氏隐秘，余氏目光凛然：“还不动手”
　　一条白绫覆上靖安若的脖颈，越勒越紧，靖安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喉咙发紧发不出丝毫声音，挥着双手想要想要扯开白绫，却似怎么也抓不住白绫，意识开始一点点消失。恍惚间似是听到靖淮谷说：“你和若雪从来都不一样，若雪只是我的女儿，可你先是靖安两氏之女，再是我的女儿。我会告诉众人，爱女安若身染恶疾病重而亡，风光大葬给你一个体面”
　　“支吖”一声，门被推开了，来人赫然是老夫人，众人皆知靖安若是她的心尖肉，陡然松开的身体软绵滑落，老夫人见状只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林嬷嬷伸手探了探靖安若鼻息，朝着老夫人示意一息尚存，老夫人悬着的心安定下来，朝着靖淮谷道：“我的阿若回来你便这般喊打喊杀，你若不认她何必寻他她，在梁城尚有一命温饱自足，回来你竟要治她于死地”一时既是恼怒，又是心疼：“不管阿若犯了什么错，你为她父也该护佑于她”看见余氏更觉迁怒，冷冷道　：“余氏你是死的吗，连劝劝淮谷也不会，就干看着”老太君一向不喜余氏，骂起来也直白，余氏那姣好的容颜上脸色变了变随即便恢复了正常，那变化之快几乎让人扑捉不到，余氏福了福身恭谨道：“母亲教训的是”
　　靖淮谷对母亲一向敬重，脸色郑重道：“母亲，儿有错教女无方，以致阿若犯了大错，阿若之过累及家族的声誉，不得不罚”
　　老太君问：“今日你是非打死阿若不可了，名声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母亲也不是聋的瞎的，多少也听闻了些，若是名声坏了，养在府里一辈子也是养的起的，你若容不下她，阿若便搬去与我同住，我的私库也是可保阿若衣食无忧”。靖安若早早没了生母本就是老太君养大的，自然是多疼些，此话一出，靖淮谷也不在执着，“母亲教训的是，原是我想差了，夜色寒凉，劳驾母亲，已是儿之罪过”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只要你不打阿若的注意，母亲这身体自是极好的”
　　待到靖安若醒来已是翌日晌午，一束光照了进来，刺的靖安若只觉得不真实，这究竟是活着，还是人死之前的回顾，想要唤一声禾颖，喉间沙哑的发不出声响，想起昨日种种，靖安若只觉得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水，她特别想要水，伸手触上茶盏，却无力地滑落，“哐啷”一声响动，让门外的小丫头又惊又喜，飞奔而来，看到跌落的茶盏，倒了一盏茶与靖安若，就着禾颖的手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盏，靖安若才摇头不必倒了。禾颖说：“小姐的身子这些年亏空的厉害，近来又是多日波折，又是惊吓的，需得好好将养一番才是，老夫人已然发话，昨日那般事，日后再不会有了”。靖安若心头触动，纵是她令人失望，她的祖母仍是不舍得弃她于不顾。靖安若喏喏嘴唇，发出一声低语，禾颖听不到，忙问：“小姐可是问，昨日之事老夫人如何得知”禾颖说：“回来时灯火通明，奴婢瞧着不大对劲，又见几人扯了白绫，便趁着夜色悄悄的禀了林嬷嬷，幸好小姐无碍，小姐到底也是老爷的女儿，这般未免太过心狠”靖安若朝着禾颖扯了一个笑容，喏喏说了一句：“谢谢”几尽无声，可是禾颖却是听懂了，“小姐不必与奴婢这般客气”
　　“姐姐倒是有个好丫头，比起我们只怕是更像姐妹，我们二人之间倒显的生分了不是”，靖若雪不知何时来的，禾颖那几句替她家小姐抱不平的话尽数落了她一耳朵，禾颖一阵惶恐，靖若雪说：“我给姐姐带了紫参，你若无事便去吊上一碗参汤”她们二人关系向来不睦，禾颖惶恐不安却不敢离开，靖安若示意无妨，禾颖方才离去。
　　靖若雪神色飘忽：“姐姐羡慕若雪有父母宠爱，可知若雪亦是羡慕姐姐，靖氏嫡女，安国公外孙女，身份何等煊赫，姐姐生来便可寻得一门好的亲事，可我呢，终其一生也不过嫁一寻常人家，除了父母宠爱，我什么都没有，都没有……对了今日若雪是来恭喜姐姐的，姐姐曾被定下一门亲事，安庆候府世子沈知衡，想必姐姐还不知道呢”
　　亲事？为何此事从未有人提及，靖若雪笑意盈盈，靖安若不明何意，想要问却低哑几近无声，“看来姐姐的情况不大好呢，病了就该多休息”留下此话，靖若雪扬长而去，靖安若努力搜寻关于安庆侯府的记忆，遍寻所知也不过寥寥无几，长庆候是马背上得来的功勋，夫人江荨榕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二人常驻边塞，世子沈知衡亦是少年骁勇，何时与靖氏有了瓜葛……靖安若实在想不明白，用手揉了揉额头，禾颖已然进来：“小姐，何事烦忧，忧思伤身，且饮一盏参汤安神吧”靖安若点头，禾颖就着汤勺一点点喂给靖安若，待到靖安若喝禾颖方才安心。禾颖问：“雪小姐，可曾寻小姐不快”靖安若摇头，禾颖诧异，她们二人向来不睦，今日雪小姐怎就如此安分。靖安若用嘶哑的声音低道：“你——可——知——长——庆——候——世——子”禾颖惊觉，雪小姐果然还是和往常一般，倘若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才好生让人奇怪，不知婚约一事小姐得知几分，眼神略有闪躲，道“小姐与那沈世子尚有一桩婚约”这丫头的话不尽不实，靖安若若有审视般看着禾颖，禾颖只觉被她看得发毛：“婚约一事，是夫人为小姐定下，连老爷也是今年才知有此一事，人人都道那沈世子骁勇，不知何故如今不良于行，至于以后能否恢复，尚未可知”禾颖实在不忍将实情告之，觑着靖安若的神色说道，却见靖安若神色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