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诱供(1) ...
-
一见言淮出现,乌衣便幽幽开口,“主子,你这趟出去,是不准备带我了吗?”
听了这话,言淮破天荒有些头疼。他先前出行,但凡正事,一贯都会带着蓝梧和乌衣两人。只是前段时间特殊,蓝梧被抓、乌衣和自己身形相近,需要留在府里扮成他,这才单独出门。如今王府已经解禁,按先前的习惯,他确实是会带着乌衣。
只是想到不久前面前这两个人互不留情、针锋相对的架势...
言淮诡异沉默一瞬,抿唇道,“今日你不用去。”
“为什么?!”乌衣不爽地伸手一指,“那为什么他能去?”
苏辞迎着他的视线,莞尔提醒,“乌侍卫,我是陛下亲封的查案特使。”
“......”乌衣咬咬牙,想到案子还不算彻底结束,一瞬间无处反驳,只能阴森森道,“查案特使,显着你了。”
苏辞煞有介事点点头,温言出声,“还行。”
乌衣:“......”
操。
这家伙比苏怀瑾脸皮厚。
眼见乌衣脸色愈发黑沉,言淮示意左右,命令道,“把他带回去。”
两个细纱的暗卫面面相觑,想来是深知乌衣这厮睚眦必报的脾性,率先拱手,默念一句“头儿,得罪了”,然后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将人架了回去。
目送着三人离开,言淮才微微俯身,迟疑道,“乌衣...他有些爱记仇,想来是你下午得罪了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打搅你。”
苏辞笑笑,可有可无点了点头。
他倒是不介意和乌衣多接触接触,毕竟还是好奇苏怀瑾怎么就和此人有了过节。但案子结束之前,乌衣还是不要来他跟前找茬比较好。
顾忌着苏辞伤势,马车慢慢出发到了大理寺。
来之前,言淮已经先行命人递了消息。一听说苏辞这个特使醒了,要过来,京兆尹高斌,还有三法司的几个上峰,几乎是立刻赶到了大理寺。
毕竟这才多长时间,曦王府就已经从人人喊打、十恶不赦,变成了遭人嫁祸、冤屈不已,短短几天掀风覆浪,此人居功至伟,实在引人注目。
马车在大理寺官衙外停下,苏辞被推着走向官衙,刚进大门,就迎接了一波注视——京兆尹高斌、都察院老御史周仰儒、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几个人,纷纷杵在门口。
几人冲言淮行过礼,目光便落在苏辞以及他身下的轮椅上,不难看出神态有些微妙。
苏辞明白这些人怕是误会了什么,却没解释。只是礼貌颔首,一一打过招呼,而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提出要去牢中提审张酖。
自然没人有什么异议。
一边走,高斌一边将这两日的卷宗都递了过来。黑市一行后,苏辞和他算是比较熟,想起鹤别楼一事,便开口询问,“想请教一下高大人,不知大人审案这些年,可听说过鹤别楼吗?”
身后,言淮蓦然一僵。
苏辞态度亲善,高斌便也很客套,“鹤别楼,依稀听过...苏公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苏辞和他提了提“风雷酒”,以及张酖可能曾买凶杀人的猜测。
闻言,高斌不得不重视起来,皱眉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早些年...大约五六年前了,京里查办过一些江湖刺杀的案子,倒是牵扯到了鹤别楼,查出过少许线索。”
苏辞道,“怎么说?”
高斌想了想,“相比其他江湖门派,鹤别楼行事十分低调,鲜有人知。但一旦有所了解,就会发现此楼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他们会将民间流浪的乞儿,以及少不更事的孩童骗回楼内,经过训练、淘汰,培养成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继而接单杀人,为楼内赚取佣金。”
“当年江南一带上百的幼儿失踪案,传闻就是鹤别楼的手笔,此楼内的杀手,听说也多半是孩童,或是半大少年。”
苏辞道,“还有别的吗?”
高斌摇摇头,“鹤别楼近年来并未有在案的卷宗,我知道的也就这些。”
苏辞点点头,没说什么了——线索实在太少,一时推测不出张酖与鹤别楼的联系。
说话间,一行人下了地底,沿着长长的甬道,来到一间偏僻牢房前。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阴湿的气息。
墙壁上烛火森幽,摇摇曳曳,透过铁栅栏,能看见张酖盘腿阖目,静坐于铺着稻草的床上,饶是青衫已破,血迹斑斑,依旧是清雅风姿,巍然不动。
苏辞回过头,看着高斌,“动刑了?”
高斌这两日暂代主审,闻言皱了皱眉,“张大人始终不肯开口,无奈之下,刑官上了些刑。”
苏辞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老御史周仰儒平素与文老太傅、张酖都有些私交,虽是痛憾后者犯下如此大罪,但见对方如今衣衫不全,血迹褴褛,眼中到底划过一丝不忍。他扭头看向苏辞,本以为对方今日前来,兴许有办法能让张酖开口,不料等了半晌,却发现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脾气有些躁,登时皱起眉头。
苏辞像是一点也不着急,他平静地看了一眼牢房内寂静坐着、沉如磐石一样的男人,少顷,竟是低头垂眸,慢慢翻看起手里的卷宗。
一刻钟慢慢过去,苏辞始终没有开口。
周仰儒等人都是站着,见状难免有些躁动,正要开口催促,却见苏辞扭过头,平平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那到了嗓子眼的催促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就这么死在了喉咙里。
又是一刻钟过去,周仰儒没忍住,背手踱步到苏辞身后,却见这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本张酖曾写著的一本诗作,正慢慢翻看。
你在审犯人的时候来翻这些东西,是嫌时辰过得太慢吗?周老御史吹胡子瞪眼,忍着腿酸,哼了一声。
苏辞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合上书,说道,“今晚就到这里,几位大人,我们出去吧。”
周仰儒:“......”
旋即,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地牢甬道内响起,渐渐远去,消失...
张酖悄无声息睁开双眼——
下一瞬间,却见本该离去的青年端坐在铁栅栏外不远处,眉目从容平静,正好整以暇审视着他。对方方才不知做了什么,让他身后的京兆尹和三法司众人个个屏息敛气,而方才离去的脚步声,恐怕只是几个提着刀的狱卒。
苏辞双手交叠着,姿态闲适,“张大人,你终于肯睁一睁眼了。”
道既已破,张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一排的人,依旧是一言不发的姿态。
苏辞倒也不急,抬手招来几个狱卒,态度温和,“劳烦各位兄弟,卸了张大人的手镣脚镣,将人带到刑讯室。”
带到刑讯室?
周仰儒不自觉皱了皱眉——这是又要动刑?可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卸了手镣脚镣?
说话间,张酖已被带了出去,临出牢房时,他眉间显然有所波动,看了苏辞一眼。
苏辞被言淮推着往刑讯室走,察觉对方微微俯身,轻声道,“你要动刑?”
“不。”苏辞笑笑摇头,“我只是想和他聊聊。”
聊聊?言淮微微皱眉,“他有功夫在身,言语受激,恐怕会伤了你。”
“无妨。”苏辞没当回事,莞尔道,“我倒是宁愿他激动一些。”
“......”言淮沉默着,没再说话。等会儿,他多看顾一些就是了。
刑讯室内,两名狱卒押着张酖,已在一排刑具架前等候。
周仰儒等人在刑讯桌后纷纷落座,中间空出了两个位置。
苏辞被推到长桌中间,言淮在他身后站着,并未落座。
苏辞抬抬手,叫来狱卒,出人意料的是,并未下令让人动刑,反而让人将一张椅子拖至对面,请张酖落座,与自己面对面。
周仰儒等人瞠目看来,目露惊疑——要知道,张酖现在手脚自由,这么近的距离,他下一瞬就能暴起伤人。苏辞这人,这是当真不怕?
张酖眼中终于起了波澜,沉沉看了苏辞一眼。
苏辞恍若未闻,拿出手里的卷宗,一张一张慢慢摊开在对方面前:
“这是你在京郊私宅非法囚禁的面具匠人的供词,能证明你曾经靠着人皮面具,伪造成曦王府侍卫蓝梧,泄露试题,怂恿学子舞弊。”
张酖无动于衷听着。
“这是你府上洒扫下人的证词,说你每日晨起习武,没想到一直以文弱示人的张大人,竟是个练家子。说明你有足够的能力,于上月初九当晚夜闯文府,暗中杀了你的恩师文老太傅。”
张酖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说到这里,苏辞微妙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笼,悄然锁住张酖面部,“这是你结发妻子,路梨的供词...”
张酖眼梢几不可察动了一下,视线微微下垂。
像是猎人终于找到猎物的软肋,苏辞不自知地微眯起眼睛,却并未像先前那样将这份供词摊在桌面上,而是覆手一折,将其收了回去。
张酖终于慢慢抬头,看着苏辞,但眼中依旧没什么情绪。
片刻后,苏辞平静叹了口气,重新将供词摊开放在张酖眼前,“算了,你看吧,毕竟夫妻多年,她的遗言,你总该看一看。”
“......”张酖梭然一震,眼中染上浓烈情绪,“你说什么...”
大约是许久没有出声,他嗓音哑得厉害,却终于说了入狱以来的第一句话。
苏辞沉默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平静开口,“我说,你的结发妻子,路梨,她死了。”
张酖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声音嘶哑,却立刻反驳,“不可能,她怎么会死?”
“没什么不可能。”苏辞口吻平淡,像是平铺直叙一个事实,“昨日她当着你的面,就已生了死志,你不知道么。”
“......”张酖胸膛急速起伏,眼眶死死盯着苏辞,似乎试图藉此辩驳对方话里的真假。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苏辞表情纹丝不动。
周仰儒、高斌等人瞠目看着苏辞扯谎,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生怕打扰了苏辞的计划,只能用力屏住呼吸,大声也不敢出。就这么,刑讯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气氛凝重,谁也没有出声。
张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苏辞好整以暇接受着对方的逼视。
时间变得尤其缓慢,好一会儿,就在对方眼中情绪浓烈到极致时,苏辞突然扔了卷宗,轻飘飘一声,身体闲适靠仰,靠着轮椅椅背,与之同时,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真是抱歉,刚刚一时兴起,不小心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