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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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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宇安长久生活在边关,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边关生活清苦,缺米少菜,水果更是想都不要想。
但是这里倒不缺肉食,甚至还有牛肉。
在大靖朝,私宰耕牛要坐牢。
但胡地显然就没有这个讲究,大部分胡人甚至都不种地,只是大批大批地养牛养羊。
少部分胡人会种青稞或是麦子,磨成粉后,又烤成馕,能吃很久。
馕一开始很香很软,后来就变得很硬,敲上去梆梆响。
但总算能吃,就算不能吃,垫在身上,比衣服硬,又比铠甲轻,能当防御甲用。
干粮好解决,可是蔬菜和水果难以送来,后来监军想了个办法,用茶叶代替。
不吃果蔬会难受,但是喝茶就可以代替同样效果。
皇上倒也大方,西湖的龙井、武夷的红袍,甚至还有南疆的洱饼,统统搜罗了来,给了他几大车。
总的来说,他虽然在边关守了这么些年,但到底也没有亏着嘴。
虽然不如长泾城热闹,但好歹兵营里的兄弟们都在和他同甘苦,共进退。
顾宇安知足常乐,在边关过得很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除了打仗的日子,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今晚,顾宇安罕见地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烤馕一样。
副官和他睡同一个营帐,两人好得像亲兄弟,没那么多臭讲究。
副官不打呼噜,军营里的人,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就是倒头就睡,但睡得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得爬起来。
于是万籁俱寂之下,顾宇安只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一两声马匹的嘶鸣声。
听到马声,顾宇安又睡不着了。
他想着之前阿勒莎冲他莞尔一笑,却又什么话都不跟他讲,反而去和他的马讲。
马又听不懂人话!
顾宇安想着想着,就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会不会是她不好意思和他讲,所以才跟他的马讲呢?
毕竟飞云是他的坐骑,从小被他养到大,见马就如同见他本人,见他本人还是如同见他本人。
马听不懂,可——
人却看得懂。
顾宇安想到这里,猛地坐了起来。
原本睡在一边的副将也被他惊醒,他脑子还糊着,手已经从枕头下面拿到了刀:“敌袭了吗,将军?”
他刚要喊人,被顾宇安一个靴子砸了回去。
可不能让他大喊,到时候万一炸了营怎么办?
副将顺势躺了回去,睡得很安详。
顾宇安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道:“你说,她会不会喜欢我?”
副官已经梦了周公,还不忘了迷迷糊糊地附和一声:“谁?”
“阿勒莎。”顾宇安见有人搭话,总算松一口气,他以前有心事都对着飞云讲。
想家了、想娘了、想未过门的未来妻子是什么模样了。
这些少年情怀忧思,他不好意思对着人讲,就只能对着马讲。
马好,马不会大嘴巴地把他的事传遍整个军营。
但现在,顾宇安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让副将帮忙分析分析。
“可我爹不会让我娶一个胡女过门,更何况,我也觉得,顾家世代公卿、满门忠烈,这样的大户人家是该要个闺秀淑女来帮忙执掌中馈——”
话说到一半,顾宇安又猛地刹住话头。
不对,自己根本不会去喜欢一个胡女,又怎么能纠结这种根本没必要纠结的事?
于是他话风一转,又道:“若有人喜欢你,但你不喜欢她,应该怎么拒绝?”
“怎么拒绝?”副官迷迷糊糊地重复,“简单,你在姑娘面前抠鼻孔,抠屁股,抠脚丫子,要是姑娘还喜欢你,我敬她是条汉子!”
顾宇安无言以对。
办法是个办法,就是他下不去手。
虽然他也的确抠过以上三点,但问题在于自己偷偷摸摸抠是一方面,在众人面前表演又是另一方面。
传出去后,他怎么混?家族又怎么混?以后在朝堂上又如何面见文武百官呢?
顾家世代公卿、满门忠烈的家风总不能毁在他手上吧?
虽然说所有的大家族早晚都会式微,但顾宇安并不想自己去做那个领头人。
于是他把另一只靴子扔了过去。
“滚蛋!”
但这一下非但没把副官彻底砸晕,反而把他砸清醒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向顾宇安:“有人心悦于你吗,将军?”
顾宇安用被子蒙住头:“睡觉!”
副官反而睡不着了:“谁啊,将军,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属下给你提点实用性的建议?”
“滚蛋!”
副将看着那块鼓大包的被子,犹豫再三,又问:“是姑娘吗,将军?”
这下顾宇安重新坐起来了:“废话,不是姑娘难道还能是汉子啊?”
副将的心放下去了一半:“那,能是谁啊?”
顾宇安不想说,但架不住副将把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大有要坐在将军的床榻边,听他讲一宿故事的意思。
于是他就模棱两可地吐出了一个名字:“阿勒莎。”
反正副官也不知道这句胡语是什么意思。
谁知副官大惊失色:“那个胡女?她喜欢你?”
顾宇安:“?”
顾宇安:“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副将说:“我们都知道啊。俘虏营不也要造名册吗?我们去调查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名字了。”
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不知道,但看了看顾宇安的脸色,他改成了:“将军日理万机,不知道这些琐碎小事也是正常的,无需烦恼。”
顾宇安烦躁道:“我烦恼的又不是这个!”
“那是啥?她喜欢你?”副将说,“不能吧?她之前还和乌尔汗调情来着。”
顾宇安:“?”
顾宇安:“谁?”
“就那个乌尔汗嘛,你要送他去当太监的那个。”
副将说。
“她刚刚还用手摸他来着,不过我觉得那个乌尔汗不太行。啧,他们真的是情人变仇人了,那个乌尔汗那么短,这胡女肯定恨死他了。”
顾宇安目瞪口呆,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副官在说什么。
“你是说……她……她……不可能!”
如果她不喜欢他,那她为什么会为他做饭,又为什么要和他的马呢喃?还说出要做他的女人这种话?
副官沉吟片刻,轻声道:“将军,或许你有所不知,我在这胡女的后脖颈上发现了一个刺青。是用滇于语刺下的。”
她说她不是滇于人,但身上却有滇于语的刺青。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是滇于人的奴隶。
联想到之前的滇于小王爷还在求他们寻回自己的爱妾,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整个营帐僵得像一块凝固得冰。
副将决定说点什么:“其实,将军,你要真的和她好,也不是不行,毕竟这是你给别人戴绿帽子,又不是别人给你戴,不吃亏。”
这胡女虽然比不上中原的闺秀纤细玲珑,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该长的地方都不少长,虽然饿了好几天,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清减。
顾宇安搜罗了一圈,发现靴子都扔过去了,于是他把枕头砸了过去。
“滚,我又不喜欢她!”
副将问:“那将军为何烦恼?”
顾宇安吐出了一口气,他也说不清心底到底为什么烦,他偏着脑袋想了想,决定逐一分析。
“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她通晓多国语言,似乎去过很多地方,我怀疑她。若她只是滇于的奴隶,想要出逃,这倒也罢了,万一要是别国的细作该怎么办?”
副将深以为然,他决定不去戳破将军从前抓到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不管是谁都要一律杀掉,永绝后患的前例。
他咳嗽了一声,问:“那现在该当如何,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那胡女是不是真的细作?”
顾宇安本来不想搭他的茬,但经不住他耳力好,已经听到副官那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于是他又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道:“平日里练兵都不见得你这么勤快!”
等他穿戴整齐后爬起来,吹了火折子把油灯点上,这才发现副将还安详地躺在被子里。
见他起来,他把枕头和两只靴子递过来:“将军,你出去盯梢的时候,别忘了帮我喂喂马。”
顾宇安恨恨地把他的靴子踢出了营帐外面。
*
粗糙的麻绳勒在手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阿勒莎这么想着,使劲地用捡到的小石片继续刮着绳子。
虽然顾宇安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对她放宽了很多限制,但还是在她的脚踝上栓了一根绳子。
虽然区别于别的双手双手都会被捆上的俘虏,但这根细细的绳子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也是一个俘虏。
可以任人宰割,被随意杀死。
之前乌尔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冷笑着嘲讽她。
“我还以为你已经勾引到了那个中原将军,今天晚上要睡在他的营帐里呢!”
戈壁滩白天炎热,晚上却异常寒冷。
这个时候他们行军哨戒并不严格,她要逃走,就得趁着现在这个时候。
看守俘虏的士兵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的时候总要有人走来走去地交接。
大约有一盏茶的空档时间。
她得抓紧。
麻绳在石片的割磨下很快就松了下来,原本被搓在一起的绳子崩松了。
眼看胜利在望,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黑暗里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嗤笑。
这声笑就像蛇爬过背部一样,让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循声望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是乌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