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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诛心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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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沉,江渔罕见睡了个好觉。
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像躺在渔村司听大哥的库房里,浑身暖洋洋的,被各种各样的草药围绕。
她忍不住往更暖和的地方钻了钻,熟悉的味道又近了点。
耳边一声宠溺十足的轻笑拂过。
江渔半边身子一麻,方才还找不着北的思绪瞬间拉成一条绷紧的弦,眼皮猛然掀起,然后木楞地盯着眼前那寸白得发光的皮肤发呆。
“夫人,”殷照雪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捏着江渔下巴,“该醒醒了。”
听到声音,江渔瞳孔聚焦,盯着殷照雪迷迷瞪瞪“嗯”了声。
视线又落在他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上,下意识想:伤口没被压到吧?
而后眼神逐渐清明,回忆起来昨夜发生什么——
压到好,压死算了。
江渔装作看不到那似笑非笑宛若大猫的某人,微微压低声音:“你去满策府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殷照雪摁住她的手,而后松开掸掸指尖,“只是好心送人一程,再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
江渔盯了他一会儿就放弃刨根问底了。
“你自己掂量吧。”她擦擦被碰到的那只手,直到将手背擦红了才停下, “反正除了治伤,其余的我都帮不上忙。”
殷照雪眯着眼睛看她动作:“夫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过多忧虑的。”
“嗯嗯。”江渔敷衍,“我信你,你快躺下。”
殷照雪声音温柔,态度无害而温吞:“夫人让我躺下想我做什么?”
“血味都渗出来了。”江渔用手在鼻间扇了扇。
这浓郁的血腥味明显不正常,但她不想多管。
“我也不问你去了哪里,但是你再装下去,恐怕命都没了。”
“夫人严重了。”殷照雪眉眼很是无奈,好似她在无理取闹。
江渔移开了目光,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殷照雪不躺,她只能就着这个姿势解开他的衣带。
撩开遮挡物后,继续的动作一顿。
只见腰腹处一片光洁,别说被侵蚀的腐肉,连昨日割下的肉都长得完好如初。
江渔眸中尽是疑惑,第一次反悔发问:“昨夜你干什么去了?”
既然没伤,身上的血味是从哪来的?
江渔料想莫不是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伸手想碰一碰是不是真的,还未触及皮肤,一只手就掐住她的手心。
殷照雪将她的手牢牢抵在半尺之外:“光天化日之下,夫人怎可动手动脚?”
江渔使劲又使劲,悲催发现他的手竟连半分都未被撼动。
他只是支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她憋红了脸,既不打断,也不规劝。
一来二去,僵持不下。
“殷照雪。”江渔放平语气,企图伪装毫无波动的假象。
却不知自己漆黑的瞳眸被怒火灼得发亮,像极了夜色出没惯会蛊惑人心的狸妖。
“嗯?”殷照雪缓缓撩起眼皮,矜贵的面庞宛若只食露水的天上仙人,示意有话就说。
江渔忽然冷静下来。
是她进入了一个误区。
一个清醒的人,是没办法跟一个装模作样的人交流的。
江渔掐住那张看着就来气的脸,直视着殷照雪错愕中隐含愠怒的眼,挑衅一笑。
不是要装?
那你装啊。
她当真端起了夫人的架势,略微抬高声音,手上使劲:“这是你对夫人该有的态度吗?”
她边掐边垂下眼眸,哽咽着嗓音:“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她料定殷照雪不会在外人面前翻脸,至少明面上得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又掐她又不听话,她使使夫人脾气怎么了?
殷照雪脸上第一次出现未加掩饰的错愕,不知是对脸上掐着的那只嫩白小手,还是对面佯装伤心的女人。
但转瞬又变回那张完美无缺的假面。
唇角浮笑,眸光含情,深情又纵容地看着她。
“好吧,既然夫人想的话。”他撤开手,还把衣物撩开了些,“夫人请。”
江渔微微皱眉。
这人反应她想得不太一样。
“不不、不好意思!”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车内沉默。
车帘被掀开一角,夏琅月面红耳热,双手捂脸,从指缝中露出两只大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江姐姐继续!”
她飞速拉好车帘缩回去,然后“哎呀”一声。
便听沈潭星痛呼:“夏琅月!你不知道你的头有多硬吗!”
江渔默默看了眼她与殷照雪的姿势。
一个衣衫大开,侧身半裸,一个正伸着手,触摸另一人的腰腹。
而她的手正好被垂落的衣物挡住,所以只能看到一个大概:那就是她的手久久停留一处,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结合夏琅月的反应,江渔脸上登时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
一路疾行,四人总算抵达满策府。
漆黑高大的城墙伫立前方,巨大白玉匾上,刻有板正入木的“满策府”三字。
确实是如殷照雪所说的热闹。
一众不知从何赶来的车驾停在白玉匾之下的黑漆铁门外,身穿黑色制服的两队人马拦在两侧,不多时放行一批。
“前面在做什么?”江渔看了好一会儿,前方的车驾还停在原地,没有半点儿动静。
夏琅月跳上地龙兽的背往前望了望,转过身说:“那好像是钱大富钱老板的商队。”
江渔缓慢点头。
嗯,不认识。
“没办法。”夏琅月干脆直接坐在地龙兽背上,晃着腿说,“估计得等上一会儿了。”
沈潭星站起身往前看了眼:“怎么连商会的人都往这边跑?”
夏琅月看傻子似的看他:“想要天兵的人多了,人一多,能赚的钱肯定也就多了啊。”
江渔竖起耳朵。
兵器与炼兵师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所谓天兵,便是兵器的最高境界。
村里的尘叔恰好就是一名地阶炼兵师。
江渔问道:“难道是哪位天阶炼兵师留下的线索被传了出来?”
“不是。”沈潭星摇头,“一月前满策府道元气大增,据说有道元场即将现世。”
他放低了声音,“但有人从中觉察到一丝无主天兵气息,很像左督察的佩剑山渡。”
“所以有人猜测,满策府藏着与山渡同源的天兵南陈。”
江渔记住两把天兵的名字,心中琢磨着:“这消息保真?”
一般好东西不都私下藏起来,哪有让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
“瞒不住。”夏琅月说,“无名剑宗与屠灵楼的人半月前就来了这儿。”
“除此以外,”她掰着指头数,“殷家、周家、夏家、沈家、钟家……都来了人。”
“就连无相阁都派了人,除了天兵,还有什么能引动他们?”
“殷家?”
熟悉的字眼。
东西南北四州所标的字眼都出现了,这个殷是殷照雪的殷?
“咦,”夏琅月诧异地说,“还以为江姐姐会先问我们身份。”
江渔看她一眼,“你们又没作掩饰。”
那块令牌如此显眼,她要是看不到那就是真瞎了。
“那倒是。”夏琅月与沈潭星对视了眼,慢慢缩成一只乌龟,“不过不管掩不掩饰,除了有心人也没人会在意。”
江渔从中听到一丝惆怅,想到了他们大半夜出现在将王山,了然道:“所以你们才私自跑出来?”
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夏琅月说起来就郁闷:“算,也不算。一部分原因在殷家,主要是和我家里有关。”
江渔微微坐直,“与殷家有什么关系?”
“殷家殷云泽,那个十九岁迈入止道境的天才知道吧。”夏琅月托腮望天,怎一个郁闷可以概括,“我爹总拿我跟他比,说我不如他。”
二十不到的中阶修道者,有几人能比过的?
江渔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境界?”
沈潭星反问她:“江姑娘感受不到?”
江渔放出一缕微薄的道元气,实话实说道:“此前许多年我都无法感知道元气的存在,最近才开始修道,不太能感受到。”
她说完这话,沈潭星忽地咬紧了牙关,背后,一只小手落在他腰间狠狠揪了一把。
夏琅月手上用力,神情泰然自若,笑嘻嘻道:“人人自有烦忧,修道者也一样,我们修道将近十年,现在还是闻道入道,我爹都说不如不修呢。”
被揪了一把,沈潭星也意识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揉着后腰说:“其实就算殷云泽,也未必事事如意。”
夏琅月捂住耳朵,视线警告:“沈潭星!”
“就事论事而已。”沈潭星不理她,自顾自说,“殷云泽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殷照雪。”
夏琅月鼓起腮帮,江渔眼睛一眨不眨:“你说殷照雪?”
沈潭星误会了她的意思,认真解释道:“虽然很多人都叫他魔头,不过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恶名在外的天才?”夏琅月不满道,“他对给他放权的爹都下狠手,称作魔头都算屈才了。”
“不过是道听途说,”沈潭星说,“你又没亲眼看到,怎知是真是假?”
“不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下落不明?”夏琅月反驳。
沈潭星不以为然,“无相阁与殷家都向外追杀了,不跑难道等死吗?”
“你……!”似乎是气到了,夏琅月背过了身,用实际行动表明她不想再跟沈潭星说话。
沈潭星继续说:“殷云泽十九岁迈入止道境,今年二十四,仍旧停留在止道境,反观殷照雪,与他同岁,已经迈入道空境。”
虽然是天才,但对比出差距,还是他的哥哥,外界都在猜测殷云泽的内心感受。
殷家是否迟早兄弟阋墙?
这是外界一直都存在的猜测。
沈潭星觉得会。
说不定连这次的殷照雪被追杀也是殷家内部搞出来的。
“道空境?”江渔有些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殷照雪若是道空境强者,那将他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得是什么境界?
“七阶道空境,”沈潭星说得头头是道,“据说他十四岁之时就去了欲渊博杀妖鬼,好几次还差点死在那里。”
江渔听出来了,这小子约莫是殷照雪的脑残粉。
“据说?”
“他曾是屠灵楼副楼主,”沈潭星说,“离开屠灵楼后,他从前的部下传出的消息。”
他感慨道:“谁知道他竟那么小就去了欲渊,如今的妖鬼战场便是建在欲渊之上,那可是比妖鬼战场还要可怕上数百倍的地方。”
江渔默默记下这些听不懂的词汇,继续从沈潭星嘴里旁敲侧击殷照雪的消息,“还有这回事?我第一次听说……”
见她表现出了想要了解的意思,迷弟的警惕心迅速从护城河降为了咕噜冒泡的温泉,一路往外掏心掏肺地说了许多。
可惜全是伟光正灭杀妖鬼的一面,关于魔头之说可谓一嘴没提。
有用的不多,但江渔还是从中提取到了关键。
殷照雪,现任殷家家主殷云流与妾室雁无心之子,如今的殷家掌权人。
于半月前重伤亲爹殷云流,斩杀殷家长老,被无相阁与殷家通缉追杀,至今杳无音讯。
……
前面商队行完,夏琅月从地龙兽背上站起,说:“到我们了!”
很快,两队人高马大,约莫是满策府安保队的存在在车驾前聚拢。
站在一侧的壮汉大喝:“例行检查!”
为首两人驱马上前,瞥了眼最前方的地龙兽,忽地抽动缰绳。
马鞭向后一甩,空气发出“啪”一声爆鸣。
两人身下黑马反射性地撅起蹄子,两条前腿高高扬起:“咴咴——”
伴随着嘶鸣,一阵毛毛雨似的粘稠黄液四溅。
三人目瞪口呆地往后退避。两匹马竟然吐口水了!
江渔下意识觉得要糟,急忙唤道:“小龙!”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地龙兽口中的压抑的火焰席卷而出,目标早已锁定。
下一瞬,悲彻的马鸣响彻全场:“咴!!”
人仰马翻,两位壮汉跌落在地,刚好看到火焰烧化马尸那幕,失魂落魄已被吓傻。
身后有人反应过来,登时一声大吼:“该死的畜生,拿下它!”
两队人马齐齐上前,长刀出鞘,气氛剑拔弩张!
“一群没眼力见的蠢货!”
夏琅月甩出腰牌,斥道:“元氏车驾,何人敢拦!”
令牌滚落在地,砸到他们面前。
“放屁!”有人定睛一看,怒喝一声,“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分明是夏家令牌!”
夏琅月跳入马尸体烧化的血水里,盈盈一笑,“怎么,我夏家你就开罪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