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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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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席慕容《盼望》
那时,他们都小。
那时,时间还很年轻。
他爱以危险的姿势,坐在阳台的栏秆上,吹着夏日午后的风,闻着空气中栀子花的味道。
然后,他看到了她。
她穿着学校的制服,洁白的水手服衬衫,洁白的过膝长裙。
不出一分钟,他家的门就会响,他猜。
果然。
他打开门,她看到他的赤臂,脸“腾”一下红了。
她低着头:“致寒,今天的上午的课你又没去。这是笔记。”
他没有接,看着她的短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的柔和光泽,很柔软吧?他想,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致寒?!”她气恼的叫他,“你不要这么不专心好不好?马上就要中考了!考不上一高……”
“还考什么试?”他懊恼的转身走开。
她跟着他一直走到阳台。
“伯母……还是总哭? ”
“不了。”
“那很好……”
好字还没说出口,“离婚。”致寒截过她的话。
“致寒……”她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致寒拿起喷壶,给花浇水:“很漂亮吧?我养的栀子花。”
“是啊,好漂亮,又开花了。”
她轻轻的抚弄栀子肥大的花瓣。
好像还不是很久以前,大家在一起那样的开心。
她和父母总是不时的到对门的封家玩,一起吃饭、谈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封伯父辞了工作做起生意,去了沈城,然后……
“男的有钱就变坏”她的耳边浮起妈妈的话。
“是不是又是香蕉的味道?”
“好啊,你取笑我?!”她不依的抗议。
“本来嘛,第一次见到你,你白白胖胖的,吸着鼻子说要吃香蕉。大夏天的,哪里有香蕉,你不信,居然还吸着鼻子,循着味道跑到阳台。笑死人了。”
“讨厌啦,那是人家六岁的时候嘛。不要总说人家的糗事。”她拿起笔记作势要打他,只是作势没有真打,“而且,栀子花的味道确实和香蕉很像啊。”
他拿眼看着她,只是笑不说话。
她给他看得毛了:“本来就是像……”
怒极生悲,“哎呦——”撞上了窗户。
“啊呀,没有事吧。”他急到。
“好疼……”
她侧过额头,给他看刚撞上的地方,“呀——破了——”
她一听眼圈就红了:“都怪你都怪你。”
他手忙脚乱的跑进屋子,翻出创可贴,给她贴上。
他们离得那样近,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忽然觉得一阵慌张。
“我变丑了。”她打破沉默。
“没关系,你将来要是没人要……”
“哦?”她以为他会说出那句话言情小说里常有的话。
他顿了顿:“……我拿钱给你砸个好老公。”
“我才不要呢!”她扑哧一声笑了。
“给你笔记,我要去吃午饭了。”她把笔记塞到他的手里,“下午……你会去上课吗?”
看到他的迟疑:“你也知道的,同桌不在,自己一个人,上课很容易被老师关注提问的。”
他微笑:“好,我去。”
她开心的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那,说好的喽。”
他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三秒钟后,又听到了楼洞里响起关门的声音,“砰——”
他的眼神绕过她看向窗外,窗外是夏天,闷热的、烦心的、扰人的夏天。
他最讨厌的夏天。
那年夏天,世上最爱他的人走了,奶奶撒开了他的手,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去了一个叫天国的地方。
还是一个夏天,在那个父亲口中神圣的办公室,他看到那个被他唤做张阿姨的秘书坐在父亲的腿上。
而当他踉跄着做六个小时火车晚上九点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世界,在夏天,全部崩塌。
他看着窗外的老槐树,一只小鸟无助的叫着,你,你也被抛弃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回神,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她羞涩的笑,点了点头,把书往他的前面放了一放,示意他老师已经讲到106页。
她的衬衫,如同栀子花般洁白。
他忽然想写一篇命题作文:《我的同桌》。
他会写:我的同桌,是一个栀子般的女孩……
我的同桌,是一个栀子般的女孩……
“你妈妈问你额头的伤怎么来的吗?”借着桌子的遮拦,他给她传纸条。
“有,我说实话,撞到窗户上了。不过她还以为是教室的窗户呢。”
“^0^”幸福的小丫头。
“这个周日你有事吗?”
“没有,怎么?”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一起出去玩吧。找上欧阳、阮博他们。”
他看到她迟疑了一下下,接着很痛快地写了一个字:“好!”纸上是大大的笑脸。
相视而笑。
欧阳、阮博是一个院子里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还有杜柯。
他,致寒和欧阳、阮博、杜柯从小就玩在一起。
她是最后加入,□□成了五人组合。
六岁那年,因为父母工作变动的关系,她随父母来到了这个叫盘阳的小地方。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那是个夏天,她躲在树荫下,看他与伙伴的玩耍。
忽然他走到她身边,问:你要不要一起玩?
他是她第一个新朋友。
小学时写作文,她写道:我的好友是致寒……给老师当范文读。
那时他和她一班。
下课了,就会有淘气的小男孩拍着手叫:女生爱男生,羞羞羞……
他恼的握起拳头就要教训那些小男孩,他是班里的霸王,年纪虽然不大,却比一般的孩子高半头。
那些男生一哄而散,边跑边喊:致寒爱方畅,羞羞羞……
致寒恼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写了。满脸的不愿意。
她只低头微笑。
星期日是个好天。
一行五人,四辆自行车——她不会骑车子,每次出去玩耍都要致寒带。
没有人觉得不妥——自小便是这样的。
她安稳的坐在他车子的后座,舒展双臂感受阳光、风与夏天。
他落在后面,大声地说:“方畅,不要玩,你好好坐着。”
“我不。”她甚至把腿也伸展了。
“你不……嘿嘿……”他奸笑着,故意把车子骑的摇摇欲坠,时不时地“哦”一声,作势要倒,“啊——”吓得她紧紧抱住他的腰。
“讨厌,致寒,不要闹了。”
在要下一个很大很大的斜坡时,男孩子们把手松开,“嗷——”学着野狼嚎似的冲下了坡。
在郊野,他们放肆的大声叫、笑,阳光倾洒在他们稍嫌稚嫩的脸上。
柏油的马路一直延伸到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路旁有碧绿的草地黄色的小花,水渠里有淡紫色的水美人。
路的两边都是青青的苇田,不时有水鸟“扑棱棱”的飞起,又立时钻进苇海中。
清风拂面,草香宜人。
到达目的地——小凌河,就把车子往路边一扔,跑到岸边。
男孩子们在河水清浅的近滩处垒起了拦水坝——逮河里的小鱼。
她和杜柯采了一大把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
看到欧阳蹲在河边洗手,她和杜柯悄悄的走到他身后,她把花放在欧阳的眼前很嗲的叫了声“欧阳……”
猛地一推,把欧阳推倒在河里,“哈哈”笑着跑开。
欧阳挣扎着起来要报复,她躲在他的身后做鬼脸。
“方畅,现在有致寒护着,你等致寒去了沈阳之后……”
“欧阳……”他叫住欧阳,可是已经来不及。
“什么去沈阳?”她愣住,拉住他的衣服,看住他。
“……是这样的,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被判给父亲,所以以后要去……”
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在开玩笑吧?!杜柯,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不是的,方畅,是真的,我要去沈阳。”
“……哦,这样啊。”
她忽然觉得没有玩的兴致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周三。”
她笑了笑:“居然是最后一次出来一起玩,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早点说。”
“那么,”她猛地把手里的花扔到他的身上,“让我们最后一起狂欢吧。”
她看着那些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小花在空中扬起又落了他满身……
真的是狂欢,跑着闹着笑着叫着,在草地里打滚,互相往身上拨水……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疯过。
就好像,六岁那年夏天一样。
回家时,太阳西沉,她觉得有点倦,把脸放在他的背上,听着他们的歌声,看着斜阳。
“方畅?”他叫她,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颤动。
“嗯?”
“我走后,家里的栀子花都给你好不好?你帮我养。”
“好。”
……
“致寒?”
“说。”
“去沈城以后,你要天天给我写信哦。”
“天天?!太夸张了吧?!”
“那……三天一封。”
“大小姐……”他哀求。
“一个星期……最长一个星期,就这样说定了!”
“好。”
……
“致寒,你不要忘了,一个星期一封……”
星期三,一下课,她就拼命的往家跑,她怕赶不上,怕他走了。
可是,还是晚了。
只匆匆的一瞥,她从一辆车,她所熟悉的他父亲的车中看到了他。
他把头探出窗外,向她挥手再见。
车子越来越快,他越来越远。
她追,追不上。
颓然的蹲在了地上。
一只不知谁家的小狗,居然也追着那车跑,她觉得好好笑:“致寒,你觉得好笑吗?”
她轻轻的问道,并,没有人回答,她低下头,把头埋入双膝间,深深吸气。
以前因为她的小,无能为力,她和他相遇;现在因为他的小,无能为力,她和他分离。
命运好像在开玩笑。
“我回来了。”她甩手关上门。
“回来了?”妈妈正在端菜,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致寒那孩子把所有的花都搬到咱家了,托咱们给养着。”
“嗯。”她找声应妈妈的话。
走进卧室换衣服。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额头的疤。
等疤好了,也还是会留下痕迹的吧?它一定不会消失的吧?
在写字台上看到了一架纸飞机。
探出头问:“妈妈,这架纸飞机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是致寒留给你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头已经回到卧室里了,“这孩子,还是这么毛躁。”
“现在她还小。”父亲为她辩解。
她躲在卧室里,看着致寒给的纸飞机,一时泪如雨下。
眼泪打湿了飞机,显出字迹来。
她慌忙拆开:我的同桌,是一个栀子花般的女生……
我的同桌,是一个栀子花般的女生……
这个夏天,她与他分离,她第二次被寂寞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