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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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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幢很老很旧的三层高红砖楼。
不知建了多长时间,打孩子有记忆起,它就立在冬忍街的中心处。而孩子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后,它还是立在那里,只不过更老更旧了。
临街的一面墙已然有残破的迹象,远远看去还是红通的一片,不过颜色略微的不正,被生活里的油烟风雨薰的打的宛似老妪的脸,没有鲜活的肌肤。可近处仔细一看,这里少一块砖,那里缺半个角的,好像一双双或大或小的空洞眼睛,冷漠的疲倦的悲戚戚的注视着你。
楼的东面紧挨着一个小公园——不过一米宽的羊肠道,当然这羊肠是抻直了的。墙上总有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的涂鸦作品,看着这面墙,你兴许还能找出那么一两个有前途的小子——据说这楼里还真是个画家,至于他有没有在墙上涂鸦,还是有待考证的。
背了街的楼后就更是惨不忍睹了,夏天杂草一丛一丛的,和蚊子苍蝇一起嬉闹,下水沟里发出恶臭,掩鼻都能闻到;冬天还好些,唯有干黄了的草在风中飒飒的弄出些声音,唱着歌。而无论春夏,你都能在这里发现一些人类活动的迹象——也许对某些醉酒着急的人来说,这里也是五谷轮回之所。
我们再去楼内看看,兴许你遇上某个热情的大妈大姐还能受到邀请去喝杯茶。
楼里面全是灰尘,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扫过了,墙上依然不清洁,孩子体的“XXX是大坏蛋”之类的话你可以忽略不计,而用大红漆写的“杀”、“欠债还钱”等诸如港台剧里高利贷公司讨债的场景,你也不要被吓到——不过是看蛊惑仔的小P孩们学习偶像发泄精力的成果。再高些的地方满是蜘蛛网,有些蛛网明显年代久远——上面挂着三四颗灰珠。
不幸,今天没有遇上个人,人家家里的格局是看不到了——也不要再看了吧。
这楼已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烟雨尘埃,倘它会说话,不知能说出多少失传的故事。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它想说的话不想说的话,都给住在这寡妇楼里的女人们说尽了。
对,这幢楼,又称寡妇楼。
楼不过两个门洞,八户人家。这八户倒有六户不是死了丈夫就是离婚的,剩下的两户,一户正在闹离婚,另一户住的是一个单位没有宿舍,付租金临时住在这里才毕业的女大学生。
楼下的小卖铺是张妈开的,她木着个脸,从早到晚闷在这里。丈夫早死,儿子好不容易大了,原以为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谁想媳妇是个厉害角色,管的儿子每年只有春节才敢来她这里坐一坐,好像别人的孩子似的。
其实她算是好的了,怎么说下面还有个儿,这小铺也是他出钱开的。
常来她门前座的小王小赵就是那么孤单着一个人,没儿没女的——不过她眼中的小王小赵也是妈妈阿姨级的了。
反正日里没什么事干——都是退休的老女人,东家长长李家短短的说说,动动嘴皮子,也是一种运动不是?
看,现在她们就聚在一起说呢!
张妈脸上的表情不再木讷,只见她眼眉要飞进头发里面:“那个女娃子好有半个月没出来了,闷在家里做什么呢?”
抱着毛衣的小赵(咱们姑且随着张妈管她叫小赵吧)停下手里银光闪闪的毛衣针:“咦?不是出去了吗?那天我看见她拉着个行礼箱走了。”
黝黑脸金黄头发的是小王,她正在嗑瓜子,把瓜子扔进嘴里,你看出到她嘴动,片刻之后张开嘴舌头一翻吐出壳:“可不咋的。那天我听到她打电话,好像她对象病了,跑去看他了。”
“唉呦,现在的小年轻的,啧啧,还没结婚就跑人家家里去了,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不好张妈有没有看过鲁迅先生的九斤老太,可她也砸着舌这样慨叹。
其实小赵小王都知道,她这话说的其实是自己媳妇——谁不知道她是怀孕了后不得已才办的酒席?
这种事,心下明白就好,当着当事人,怎么说也不能拂人面子不是?俱没有接腔,她们只嘿嘿唔唔了两声。
“唉,那女娃子什么时候去的?我记得前一段时间大连到威海的船翻了。”因为在小卖铺里没得消遣,张妈会翻翻小报。
刚才女娃子去威海的事她不知道,总想着要扳回这一局,突然想到船翻的一则消息——至于这消息是真是假,是大连到威海的船还是威海到大连的船,还是别的船,她是不关心的。
“唉呦,不会吧?”小王扔进一颗瓜子没来得及嗑就抢道。
小赵也瞪着眼睛看着她。
“是呢,就是有这个报道。”她很肯定的说。
“啊呀呀——啊呀呀——啧啧啧啧。”小赵露出同情的表情,“真是世事无常啊——”拖长了声音。
“可不——”小王也一齐叹息,“那之前她打电话,还跟她对象赌气呢,说什么如果他死了,她也不会殉情的。”
?!张妈小赵两双眼睛三只眼齐刷刷像打光灯一样聚在她身上——另外一只偏了头的打光灯是小赵的左眼。
“呦——你们还不知道啊?”小王觉到了一种光荣,暗道留了一手果然没错,“后来啊,好像她对象还真病了,得了肝浮肿什么的。”
“噢——难怪她去威海了呢。”张妈小赵的脑袋飞速运转,总结出了这个结论。
“是啊是啊。”小王如权威般点了点头。
打斜里瞥见菜市场卖肉的周大,小王站起了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瓜子壳:“不早了,我去弄点吃的。”
讪讪笑着拐进楼门。
张妈小赵了解的对视一眼。
张妈压低了声音:“小赵,你说,她咋知道的那清楚呢?”
小赵也压低了声音,神秘的笑:“咱这楼,哪里会隔音?她住我楼下,夜里我都能听到她杀猪一样的叫声,更何况那丫头住她隔壁?声音大点,什么听不到?!”
两人又俱笑了起来,末了,交换了你知我知的眼神。
半晌,话又兜回那女孩子身上。
“肝浮肿是什么病?”小赵问。
“不知道。”张妈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不知道仿佛是件天大的错事,紧忙又说:“总不是好事,肝有病的人,活不长久的。”
“咳……”小赵叹了口气,“真是……”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唉,你说啊,那丫头不会是自杀了吧?”
张妈想了想,猛地一惊:“对啊,要说那丫头才上的班,怎么说也该回来了。现在还没……不会是真自杀殉情了吧?”
末了惋惜的一叹:“唉呦,现在这么痴情的女孩子可少了。”
小赵想起刚小王的话:“说不好不是自杀,是给她对象杀的。”
“不至于吧?!”张妈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相信。
“你想啊,她对象快完了,她又不愿陪他一起死,索性……”小赵右手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
“唉呦——”张妈打了个寒噤,“这年头……还真说不好……”
“交朋友处对象还是要擦亮眼睛啊。”张妈心有余悸的说。
“可不是可不是。”小赵一叠声的附和着,心下却想着自己的遭遇。
小赵年轻的时候是厂子里的一朵花,却跟了一个有妇之夫。倒也不是那人存心要骗她,是她想吃那人的亏。
“唉,我也会去了。张姐,要不我做点什么带下来给你吃?”
“……啊,那谢谢你了。”张妈想了想,像解释什么似的,“我这个铺子,就不能没有人……”
小赵面上微笑着走了。
没有人可以聊闲嗑,张妈抽出一张报纸看:
“……码头附近……发现一具女尸……”瞥到一段文字,她立刻睁大了眼睛,“……银灰色手提包……身份证……钱包里有一张威海到大连的船票……”
“唉呦……唉呦……啧啧啧啧……”张妈连连啧声,把报纸收好,心想着一会一定要给小王她们看,也没注意有两个大盖帽走进楼里。
有点饿了,张妈剥一个茶蛋,正吃着,却看到那个她们口中死了的女娃子送两个大盖帽出来了?!怎么会?差点给茶蛋噎住。
她连忙灌了两口水,再抬起头,刚才的两个盖帽俱不见了。
“丫头丫头,”张妈冲女孩招手,“怎么回事?怎么有警察找你?”
那女孩微笑:“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回来,刚下船没多久,抱被人抢了,去警局备了案。折腾了好晚才回来,也没看到大妈您。”
拿起包:“您看,这不他们找到了,给我送来的。”
“那个包……那个包……”张妈指着她手里银灰色的包说不出来。
女孩挺惊讶的看着她:“这个包怎么了?”
等了一会,见张妈没有回答的意思,莫名其妙的回去了。
张妈坐在小卖铺子里,还没缓过来,扫到桌上折的整齐的报纸,猛地抓在手里,揉成一团,扔进路边的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