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白小也

2、第 2 章

　　第二章

　　方知语一头雾水，忙按照实习offer上提供的人事电话打过去问。
　　结果人事滴水不漏，只说是管理层一致商议后的决定。

　　对方既然提到了管理层，方知语也就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赫平。

　　毕竟是做顾赫平的助理，那一定是由他点头同意的吧。

　　那时的方知语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反正下午没课，她索性又地铁转公交地去了昊坤集团。

　　想要见到顾赫平自然不容易，一楼前台就把她拦了下来，礼貌告知小顾总在开会，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方知语没法硬闯，便耐着性子等。
　　等到晚上八点，前台都于心不忍，悄悄给总经办打了个电话。

　　九点出头，电梯间叮的一声，渐渐有脚步声往闸口而来。

　　方知语忙从地上起身，望过去，只见顾赫平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装，阔步走来。所过之处，凡有员工经过，都站定喊一声“小顾总”。

　　方知语忙迎上两步：“小顾总！”

　　顾赫平从关闸出来，面无表情地朝她摆了摆下巴：“跟我来。”

　　方知语快步跟上，一路跟到了他车里。

　　前排有司机，她与他一同坐进后排。刚坐稳，车子就平稳起步。

　　“诶？”
　　方知语诧异看看窗外，又看回顾赫平，这才后知后觉警惕起来。

　　顾赫平靠着椅背，翘起长腿，双手交织于腿面，坐姿些许散漫。

　　他微微朝她侧身，似笑非笑：“现在才想起害怕？”

　　方知语当即挺了挺腰，给自己壮胆：“不是，我以为您让我上车谈，谈完就放我下去。”

　　顾赫平呵笑一声，不再吓她，带几分正色：“我还有应酬，边走边说。到了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方知语暗中松了口气，又开门见山道：“小顾总，我面试的是业务岗，不是您的助理。”

　　顾赫平回复手机上的信息，眼也不抬：“因材施用向来是我司用人准则。你不适合业务，总经理助理更适合你。”

　　方知语蹙眉道：“我都没做过业务，您怎么就这么武断说我不合适？”

　　顾赫平再度扭头朝她看过来。
　　车内没有开灯，暗影晃晃，但方知语依然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俯视感。

　　傲慢，是她给这人打下的第二个标签。

　　“你凭什么做业务，凭你稀里糊涂就跟陌生人上车？凭你不知矫饰的交流方式？”

　　方知语被他一字一句问得脸热，干脆不顾后果地反诘：“照您这么说，这样的我就适合做您助理了吗？”

　　“我个人很欣赏你的欲望和野心。”
　　顾赫平于暗光中盯住她，明明是含蓄温和的扇形双眼皮，眼神却透着压迫感，像盯住了一个猎物。

　　方知语心口重重一跃，喉间下意识空咽一下。

　　顾赫平声线低沉，混着不太真切的笑音，慢条斯理道：“你出生在宁城周边小镇上，父母都是工厂里的普通体力劳动者，没时间也没能力引导你，更无法给你任何资源，所以你虽然足够聪明，能考上名校，却报了一个天坑文科专业。……也正因此，你觉得以你现有的条件，想在短时间内赚大钱，带你全家跨越阶层，做业务是最快的途径。”

　　方知语瞳孔骤缩，先是从心底漫出寒意：“您调查我。”

　　说完，她后背很快又浮起燥意，这点燥意很快攀爬至她耳根脖颈甚至脸颊，所过之处，皮肤皆火烧火燎起来，为自己在他面前暴露了那点可怜的家底。

　　“只是向你导员简单了解了一下你的家庭构成，至于其他，都是我的推测。”
　　顾赫平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你还轮不到我特意去调查。

　　方知语抿唇，一瞬间窘迫到了极点。

　　顾赫平却无动于衷，兀自说下去：“这样就受不了了？做业务要承受的屈辱远比这多得多。我司业务部有三个月不出单就自动走人的规矩，你确定你能挺过这三个月？”

　　“我……”
　　方知语目光闪烁，忽然说不出话来。

　　顾赫平摊了摊手，轻描淡写道：“顶尖业务员的成长年限谁都无法预计，在蛰伏期通常伴随着薪资不稳定，甚至只领底薪的情况。拿到你想象中高薪的人，只是凤毛麟角。而你，你的家庭条件决定你需要尽快反哺，与其去拼那点渺茫的希望，不如做我的助理，我能给你的薪资不会低于一个中层业务员。”

　　方知语丝毫没意识到这人是个天生的谈判专家。

　　她很快一脚踏入他的陷阱：“为什么呀，您为什么要帮我？”

　　顾赫平笑了起来，眼底却是捕猎般的谋定后动：“我说过了，我很欣赏你的欲望和野心。”

　　说话间，车子已经在他要应酬的会所门口停下。

　　司机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排，躬身为他打开车门。

　　顾赫平扣好西装下车，忽又回头扶着车门，对车内的她说道：“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三天之内给我答案。”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等他进了大门，司机送方知语回学校。

　　方知语坐在车内，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黢黑的、漫无边际的梦境。

　　她后来常想，那晚之后，她答应顾赫平做他的助理，算不算应下了一场魔鬼交易。她最终把自己的心一并交给了他。

　　--

　　方知语的工厂在宁城城东产业区，那里已经是宁城城郊。

　　产业区内全是大大小小的工厂，主营各式户外休闲用品和编藤家具，及其配件，形成了一整条产业链。

　　方知语租的厂房在产业区大门进去几百米，初创工厂，规模不大，但也跟以前一个人一台电脑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现在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盘算当天的产能能否覆盖一天的房租水电材料人工支出。

　　因此，赵楚珩刚在门口把车停稳，方知语就片刻不停歇地下车，去车间巡视几条流水线的运作。

　　赵楚珩很快跟过来，嬉皮笑脸道：“姐，有我跟希儿姐替你守在大本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倒不如回家去倒倒时差。”

　　方知语大步走过流水线之间的过道，不时躬身检验工人做好的半成品帐篷，面无表情道：“刘希儿我放心，你，我还真不放心。”

　　赵楚珩抓抓后脑勺，无话可说。

　　逛完车间，方知语才去了二楼办公室。

　　她现在刚起步，办公室里也就她自己、刘希儿和赵楚珩三人。

　　刘希儿比她还小两岁，但初中毕业后就被父母送去了花城那边的工厂打工，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户外用品各个类目没有她不熟悉的，年纪轻轻俨然这一行的老师傅。

　　方知语还在顾赫平身边时就认识她了，今年办厂，方知语又找她聊了几次，觉得这人踏实可靠，正好她也想来宁城发展，便招来自己厂里管生产。

　　看完刘希儿的生产计划表和台账，方知语对自己不在这几天的进度和利润有了底，话锋一转，又安排展会上新客户的打样事宜。

　　赵楚珩一边给刘希儿打下手，一边看了眼总算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却又在处理邮件的方知语，低声跟刘希儿嘀咕：“你见过这么拼的女人吗，她铁打的吧？”

　　刘希儿嗤笑：“你是在家当少爷当惯了，不拼哪有饭吃。”

　　赵楚珩说：“找个好男人嫁了不就得了……别的女人可以，她为什么不行？凭她的姿色，只要肯嫁，那求婚的男人不得从这儿排到申城去。”

　　刘希儿举着文件夹，啪地打在他肩上，喷出一句蹩脚粤语：“吔屎啦！就这点出息！”

　　赵楚珩拍拍肩膀，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希儿姐，你认识知语姐早，你知道她跟她前老板怎么回事么？”

　　刘希儿写完样品单，往楼下走去，边走边说：“怎么想起问这个？”

　　赵楚珩笑笑：“今天在停车场看到了。”

　　刘希儿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男老板跟女助理，还搭档那么多年，离职后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总归有点事情吧。”

　　“哦……”
　　赵楚珩忽然垂头耷脑。

　　刘希儿见状，笑道：“你这什么意思？”

　　赵楚珩老实道：“如果跟顾赫平那样的好过，看不上别的男人好像也正常。”

　　“我看你没觉得正常，倒觉得失落。”

　　赵楚珩没说话。

　　刘希儿用文件夹敲敲他脑袋：“赶紧干活，忙起来就没空思|春了。”

　　赵楚珩：“……”

　　--

　　方知语原本也想今天早点回去，但晚上还要出货，她不放心，到底留了下来。

　　结果因为集装箱从港口进城时，刚好赶上限行时间，只能等晚九点之后再进来。这么一来，原来请的几个装卸工便趁机要加时费，不给就撂挑子不干。

　　最后还是方知语以老板的身份出面，好说歹说，赔着笑脸一口一个“工头大哥”，这才把人稳住了。

　　工头叼着烟，眯缝着眼，在她脸蛋胸口来回扫视，笑道：“看你一个女人出来做事也不容易，这次就不多收你钱了。”

　　方知语强忍不适，笑得满脸感激：“工头大哥，真是谢谢你了。今后有活还找你。”

　　又笑着跟工头东拉西扯几句，她才扭头回楼上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她满脸的笑容消失殆尽。

　　刘希儿和赵楚珩这会在楼下准备发货事宜，这寂静无声的大通间里，方知语任由自己沉下脸，尽数显露嫌恶。

　　安静坐了会，她又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添加好友页面，在输入框中打进那个已经长在她记忆里的手机号码。

　　一个漆黑头像的账号弹了出来，微信名是大写字母缩写“GHP”。个人资料页除了显示的地区外，再无其他信息。

　　方知语没有去点“添加好友”的按钮。

　　从删掉他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把他加回来。

　　但她会经常搜索他的微信账号，看看他的头像和微信名。

　　刚开始是为了让自己铭记，铭记他曾给予的羞辱，使得自己在每一个艰难时刻，都咬牙扛过去，想着总有一天要狠狠打他的脸。

　　但无论好坏，记忆总会淡去，旧的记忆总会被新的记忆覆盖。记忆中的事缺少了被激发想起细节的环境，也就只剩下浓稠的情绪。

　　起初是恨，可时间久了，方知语也不得不承认，在顾赫平身边的那几年，是她人生至此最生动的时光。

　　而之后每每在疲惫时就去看他的微信账号，究竟是为了什么，反倒无从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