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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仙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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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仙府来人了,大家赶紧出来恭迎仙长!”
不知道是谁开始喊的,藏在屋子里不敢出声的小三子试探性的开了门,一眼就看到村子上空缓慢旋转的阵法虚影。
金莲纹路为饰,光辉灿烂,正气凛然。
只窥一眼,心底那些不安的恐惧就不由自主的消散了大半。
小三子激动得快哭了。
仙长来了,仙长终于来了,这下有底了,不用被鬼咬死,真是太好了!
他胡乱抹了把脸,整了整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背着五岁的妹妹,抱着蔫哒哒的阿黄跑出院门。
一边跟着隔壁大娘朝祠堂赶,一边掏出一小块皱巴巴的烙饼塞到妹妹手里。
“三哥哥,我不饿,你吃。”
小三子掂了掂往下滑的阿黄,眼神明亮:“听到刚刚婶子说得话了吗,庚辰仙府的仙长来了,就在祠堂呢,小妹你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看仙人。”
趴在他背上的小女孩眨了眨眼,提起一点精神,问道:“庚辰仙府是什么,仙人很厉害吗?”
阿黄呜嗷了一声,也抬起眼皮望向主人。
“庚辰仙府啊,那可是咱们中洲八万里修真界,三千宗门里顶顶厉害的那一个呢!”
小三子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向往的说道:“仙人就是书本里说得,能腾云驾雾,斩妖除魔,上天入地的神人,长这么大,我还没亲眼见过修士呢。”
“好厉害。”小女孩笑了起来,把手中的饼子抠下一块喂给阿黄,自己则啃了一小口,然后快速把烙饼塞到了袖子里。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她人小,又不干什么力气活,省下一点给三哥哥吃。
趴在哥哥的肩膀上,小女孩悄悄咽了咽口水。
如果她也能成为哥哥口中的仙人就好了。
仙人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饿肚子吧。
***
祠堂。
幸免于难的村民拖家带口的赶了过来。
一连十几天躲在屋子里,柴火和粮食不够,就只能每天靠啃干饼子干馒头度日,大人小孩都一脸菜色。
现在得了空,又有仙府来人守着,有人心思活络,立刻支起锅,点火做起饭来。
“娘,娘,我要吃肉包!”
男孩伸手去抓锅盖,被锅内升腾而起的水汽烫得手一抖,差点打翻架在两块板砖上的铁锅。
“饿死鬼投胎是不是?小点声,小兔崽子。”
穿着扎染蓝布衣的女人使劲打了一下男孩的手背,压低声音道:“就五个包子,刚好够咱家人一人分一个,你再叫一声,包子就得分给仙长一个,小点声,背着人偷偷吃。”
女人从锅里飞快拿出一只雪白蓬松的大包子,用布裹了两圈,一把塞给男孩,催促他:“去,去角落里找你爹一起吃,别让人看见了。”
男孩没忍住,大口咬了一块包子,滚烫的肉汁一下就流了出来,他心疼的吸溜一口,“嘿嘿,好香!”
正在和仙人讲话的赵老太闻到香气,忍不住斜瞥了一眼,看到那热腾腾的大包子,一时间也有点馋。
但她可没忘了正事。
“……半个月前,李家汉子从山上下来,就说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鬼影从村子上面飘过去,纸片一样,轻飘飘的,眨眼间就没了,别人都笑他眼花,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仙长,我们这无门村以前还是乱葬岗死人堆呢,谁家下地没挖出过几块骨头,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鬼,我爹,我爷爷都没见过,您说说,当时谁会信呢?”
赵老太瞄了仙长一眼,继续讲述,心有戚戚:
“没过多久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死的那叫一个凄惨哟,骨头都被啃干净了,家家户户都吓得不轻,一个劲的宰羊宰猪给鬼老爷上供,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整个镇平县都恐慌起来,这才上报了仙门……”
老太太抹着泪,指着自己道:“仙长您看,躲在屋子里这几天,就靠一点干粮活命,我这老脸饿得都皮包骨头了,再被这鬼折腾下去怎么得了,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其他聚集过来的村民也附和:“仙长,可得把那恶鬼除掉!”
“可怜我家大娃子,被那杀千刀的给害了,呜呜呜呜呜,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仙长快祭出宝剑,一剑给那恶鬼杀了吧!”
村中的祠堂里,一只只牌位安静的伫立在缭绕的香烟后,沉默的注视着堂内的村民。
有满面愁云围成一圈聊天的男人,有忙着生火做饭的女人,还有躲在大人身后,悄悄打量众人口中仙长的小孩子。
仙长可真好看啊,孩子想,就算不穿漂亮裙子,也好看。
而被称为仙长的人,此刻正站在人群中间。
那是一个格外年轻的少女,一身轻便的黑色短质上衣,袖口绑着缚带,腰扎皮质的腰封,金属扣环处挂着一把长长的剑鞘,下着雪色长裤,宽松的裤摆也都套进短靴里,双腿又长又直。
她气场沉稳,个子很高,即使是村里上山下地的健硕汉子都只是跟她堪堪齐平。腰间悬刃出鞘半寸,看上去寒湛湛的,骇人得很。
是故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又这么年轻,还是孤身一人前来,村子里幸存下来的人也不敢轻易拂了她的面子。
就是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相信这丫头片子的能力。
瞧那细胳膊细腿的,能不能拎起一桶水都是个问题。
此刻那仙府来人正用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过地面上平放着的、一截新鲜的成人腿骨,长长的手指包住腰间的剑鞘,无意识的敲着。
“村中主事人是谁?”
燕回抬起眼帘,指着地面上摆放的那只骨头说道:“将这段时间村子里遇害者的姓名,生辰八字,住所位置,以及死前的路程行径一一标明,不准有些许隐瞒,写在纸上拿给我。”
在场村民面面相觑,原本村子里事务大大小小都是由村长处理,但现在村长都被吃了。
之前讲话的赵老太朝人群招了招手:“小三子,现在村里就你识字,快过来给仙长写出来!”
被点到名的小三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看他时,瞬间红了脸。
“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八字……”
他紧张的攥着衣角,余光瞄到那位年轻的仙长好像也在看他,一时手心里都是汗。
不,这样不行,要表现得有用一点,仙长或许还会跟我说一句话。
能和庚辰仙府的修士说一句话,多么光荣的事,就算再饿我两天,我也愿意啊。
“啊呀真笨,”老太太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我晓得几个,其他人肯定也有晓得的,问问不就行了,赶紧写,别让仙长等急了。”
小三子脸又红了红,将掌心放在衣服上蹭蹭,这才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纸笔来。
“好……那您说着,我写下来……”
燕回则趁着这个空档,沿着祠堂转了一圈。
祠堂有些年头了,部分地方的漆层有了剥落,整个色调呈现出暗淡的黑红色,内里空间开阔,看得出一开始修建的时候耗费了巨大心力。
有些破损的地方没了漆,依稀能看出底下的旧痕,少说也得有百年的历史了。
走出祠堂,两棵粗壮的松柏分立两侧,色泽暗绿,气味沁苦,将今日惨淡的天光分割成一星一星的光点。
再往远处看,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之后,便是轮廓和缓的青山。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燕回还要再往外走去,下一刻就被叫住了。
“仙长,您要去哪啊,”老太太搓搓手,脸上的褶子皱在一块,不好意思的笑着:“那恶鬼白日也会出现,没您在,大家伙儿都害怕啊。”
“没事,”燕回头也不回:“祠堂周围已经布下法器,我也不会走远。”
老太太还想再说,但见她已经迈开腿走出祠堂范围,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些仙门修士就是傲气,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到脑门上去了。
要是来的是个长胡子仙师,傲气一点还情有可原,可这一个黄毛丫头,脸比隔壁小梅女儿还嫩些,居然也搞这种作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保护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那鬼厉害得很,也不知道一个小丫头家家的能不能打得过。
要她说啊,这丫头片子顶不顶用还不一定呢,写什么死人的八字,这绝对和那恶鬼杀人没啥关系,还是赶紧把仙门里的师尊师祖搬来除了那鬼,省得害死他们剩下的人。
“赵老太,你看看还要再写什么吗?”小三子把写好的纸递给她。
“我又不识字,给我看干啥?”赵老太没个好气,耷拉着脸皮,嘟嘟囔囔:
“你爹花光家底送你读了两年书,还以为你能学好本事比咱们这些大老粗聪明点,现在看这读书的钱啊,还不如买两头肥猪宰了打牙祭。”
小三子被她数落得头垂得更低了,小声辩解:“读书还是有用的……”
“有用?有用你怎么连咱村姓张姓吴姓李的各家有几口人都不知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叫什么来着?啊对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赵老太很不屑。
见小三子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她得意的笑了笑,眉眼飞扬,连带着那张凹陷的脸都变得雄赳赳,气昂昂起来。
燕回转了一圈,刚刚迈进祠堂的门槛,就听到老太太说的这句话。
跟之前面对她时那副热切和气的样子不同,嘴巴刻薄得厉害。
她扫视过祠堂上首摆放的牌位:“老太太,你刚刚说,你们村有多少姓氏来着?”
赵老太乍一听到燕回的声音,顿时就泄了气,脸上立刻挂上点勉强的笑意。
心里再怎么想也挡不住这丫头是仙门弟子的事实,对付恶鬼有没有手段不知道,但对付个没啥力气的老太婆绝对轻而易举,她可不想把人得罪了。
“啊,刚刚小三子可不中用了,把我气着了,我训他来着……”
“没问你这个,”燕回接过小三子递来的纸张,大概扫了一眼:
“张,吴,李,还有你姓的赵,这么多姓,但我看这些供奉的牌位,怎么只有一个周姓呢?”
赵老太一噎,支支吾吾:“仙长,你不是来除妖的吗?问这么多干什么,这是我们村自己人的事。”
见她不愿意说,燕回将目光转到剩余的村民身上。
正在呼噜噜喝稀饭的男人懦懦的避开燕回的目光,不自在的转开了头。
女人们瞧着自家男人的脸色,扯了扯自己的衣摆,也都一声不吭。
孩子们捧着大碗埋头吃饭,闻言抬起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疑惑的眨了眨。
“我们世世代代住在无门村,这还能有假?什么立祠堂不立祠堂的,那都是我们老祖宗的事,我们哪里知道……”
“不会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恶鬼,想要把屎盆子扣在我们身上吧?”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把鬼杀了……”
有人声音很低,不大乐意的反驳。
这些说话的人大多数已经成家,年纪都比燕回大,一个个不是很满意,总觉得燕回这丫头片子管的太宽。
仙门中的人,不就是负责杀鬼的吗?把鬼杀了就行,一个外人而已,他们为啥要把什么都抖落出来。
赵老太见状有些幸灾乐祸,但还是忍住了没把嘴角翘起来。
瞧瞧,虽然是仙门弟子,但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遇到这种情况傻眼了吧。
凡间闹鬼闹妖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年轻的时候出远门,就亲眼见过一群白衣服的仙门弟子抓妖的情景,那些弟子瞧着年轻,斯斯文文,被那穿着暴露的狐妖骂了几句就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笨,修仙修傻了不成。
那狐妖就是说了点浪荡话,一句句骂回去不就行了。
赵老太知道,这些仙门弟子脸皮薄,重面子,善心泛滥,有时候利用这一点很好拿捏。
她咳了两声,一副无奈又宽慰的样子:“小仙长,咱们说话不中听,你也别往心里去,现在最重要的是……”
燕回抬手打断她的话。
今日阳光微弱,天色惨淡,空气中雾蒙蒙的,就像蒙了一层细小的尘土,将至中午,光线却十分暗沉。
外面吹起了风,荡起路上薄薄的沙土。
燕回这个人没什么心,尤其没耐心。
“好啊,”她兴致缺缺,摆了摆手:“那祝你们都平平安安。”
说完,她像什么事都没有了似的,踩着祠堂的石阶出了门。
“诶,仙长,你刚刚啥意思啊,你去哪?你走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办?!”赵老太一惊,急忙去拉。
“村里不安全,你得留在这保护我们!”
一群人追出祠堂,乌泱泱一大片,不知道是谁掐了自家孩子一把,小孩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
“我们这有孩子呢,你是什么修士,怎么这么不负责?!”
村民们只敢走出祠堂一点,压根不敢追太远,生怕人没追到,反而被恶鬼给啃干净了。
天幕泛着昏黄的色泽,雾沉沉的,有点压抑。
祠堂前巨大的松柏枝杈延展,从下往上看去,横生的枝叶在天幕上攀爬延展,如同一只孔洞细密的大网,将人笼得透不过气。
暗淡的视野中,那个始终装聋的黑衣少女停在松柏树下,转过头来。
她的脸宛如白皙得不掺一丝杂色的画布,眉眼藏在一角阴影里,看不分明,只是流泻出丝丝缕缕的不悦。
“我没有告诉你们吗,”燕回捂着自己的心口,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患有心疾,稍微听点不顺心的话就难受。”
“这会儿头晕眼花,看来管不了你们了呢。
我这就禀告宗门,立刻让别人来代替我处理此事,来来回回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顶多——就五天吧。”
说是这么说,但她连一丁点演技都懒得贡献,台词念得毫无感染力,瞎子都能看出来她的敷衍。
臭不要脸的,五天?!五天骨头渣子都要没了!
赵老太听得眼皮子乱跳,努力深吸一口气,勉强微笑:“仙长,小姑奶奶,刚刚是我们不对,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慢慢说?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听了。”
燕回环着手臂:“要不这样,您老人家当场给我踩个高跷,没准我看了之后就不疼了。”
赵老太笑容僵滞。
“哦不对,怎么能让老人家做这种危险的动作呢,万一摔倒怎么办,”燕回想了想,贴心的建议:“那就来二十个后空翻吧。”
后空翻,想要人死直说。
赵老太咬着后槽牙,脸上笑嘻嘻,努力告诉自己有求于人,一定要有求人的姿态……个屁啊!
死丫头片子简直心思歹毒坏的流脓脚底生烂疮,活了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