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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心软的判官大人 ...

  •   曹元死得可惨可惨。

      地牢里饿了六天,活活饿断了气,在断气之前就被老鼠蛆虫啃食,最后剩下腐肉连骨,被人嫌弃地扔进锅里涮了涮,而后剔了腐肉,只剩下骸骨,悬挂于城楼之上,以儆效尤。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杀错了人,曹元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楚国君主早已逃之夭夭,曹元被锁在地牢里,生生饿死,他口不能言,在最后的人生时光里,他睁着眼睛,回想着这一生,这一辈子他作为一个替身,替别人活,替别人死,自己的使命也是随着自己的死亡而得以完美终结。

      最后的最后,曹元开始出现了幻觉,他无力地咀嚼着自己的衣衫,艰难地想要吞入腹中,他竟然笑了,他突然想起十二年前京城长安路上一个小巷子里,有人递给自己一个肉包子,他吃过的第一个肉包子,好香啊,他仍然记得那个味道。

      可没想到最后竟饿死了,到底还是饿死了。

      对于自己死得这么惨的这件事情,曹元倒是没有太大的怨气。他甘愿成为替身,这样的结局也没啥,自己肯定是要替正主死的,被毒死、溺死、砍死、还是怎么死,肯定是得死,只不过自己得了个比较惨的死法而已,死得虽惨,但是也无怨。

      阎王殿里,判官翻看着他这一生,向来铁面无私,钢铁心肠的判官大人居然有些不忍,不忍之后,又有些疑惑,他手头上接触的死魂不计其数,若是经历过曹元所经历过的,很难不会怨气冲天化为厉鬼,为祸世间。

      可是跪在殿下的曹元,低眉顺目的,一点怨气戾气也无,干干净净的,有这样心胸的人,要么是个傻子不知七情六欲,爱恨情仇,要么是个修成正道无欲无求的佛祖菩萨,佛祖菩萨肯定就不是了,那么大概率就是个傻子。

      “你上辈子过得可真是苦啊。”判官开口道。

      曹元抬了抬嘴角,用一种很不好意思的语气道:“还好还好。”

      “你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却未得好死,瞧着可怜,我让你选,你下辈子想做什么人,高门显贵,皇亲贵胄任你选。”

      “真的么?”

      “嗯。”

      “我不想做人,也不想做鬼,我想彻底消失,这样最好了,这冥府里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彻底消失么?”曹元两眼放光道。

      “……”

      “不过我现在肚子好饿,我想吃肉包子,我现在是个鬼,还能吃肉包子么?还能尝到味道么?”

      判官幻出一个肉包子,递到曹元跟前,曹元连忙塞到口中,可是却一点味道也无,皱了皱眉可怜巴巴道:“没有味道。”

      “是的,没有味道。”

      “可是我好饿啊。”

      “要不我让你投生皇室,让你一生衣食无忧。”

      曹元摇了摇头,“不要了,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无人在意的,死了也是干净,何苦再挣扎于人世,判官大人谢谢您的好意,我不求来生,让我消失就好。”

      判官饶有趣味地望着曹元,略顿后又道:“人生在世,难免有所遗憾,你若无恨,总得有憾,前世种种,无所记挂么?”

      曹元仰首望着判官,却见那判官与书中话本的判官模样很是不一样,剑眉星目,左手捧着生死簿,右手执着判官笔,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一身玄服隐在昏暗的冥殿中。

      他望入判官的眼眸,那眸色深沉,威严万分,曹元却也不躲,望着那双眼睛,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散开,轻声道:“怎会无憾,可是这憾也随着我前世的终结而终结了,就算我现下放不下,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让我重活一次?可是我现下怕是连尸骨都没有了。”

      “你想活么?”

      曹元突然轻声笑了一下:“不想,什么也不想。”

      这时,判官长袖一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幕幕画面,金碧辉煌的王宫之内,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婴儿在王上王后的关爱之中健康成长,锦衣玉食,十六岁时入主东宫,娶了美貌温柔的太子妃,二十五岁时登基王位,受群臣拥护,百姓爱戴,在位四十年,统一诸国,政治安定,经济繁盛,文化开明,死后万民追悼,香火供奉万年永不断绝。

      “这可以是你的一生。”判官轻声道,声音虽轻,却是刚刚好好一字一字入了曹元的耳。

      曹元却是笑道:“这种人生是挺好的,可是于我而言却不是在意的。”

      “那他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人,那个第一个给他肉包子的人,第一个对他笑,第一个愿意握住他的手,第一个给他穿锦衣华服给他温暖的人……

      可是画面中,却是一碗哑药,一张冷漠的脸,无情的背影,还有一把烧红的烙铁,还有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以及数不尽的谎言与欺骗……

      曹元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幕幕,看到最后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哑声道:“他现在可还好?”

      判官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拧了拧眉而后很快舒展道:“不是都放下了么?”

      “嗯。”

      “他此世作恶多端,杀戮过多,必定不得好死,哪天若来我这里报道,怕也是投不了胎,只能打到十八层地狱。”

      “他是个好人,给了我肉包子。”

      “他给你肉包子的原因,是为了带你入宫,而带你入宫是为了做楚王的替身,之后种种,你应也知其罪孽深重,你应该恨他。”

      曹元抿了抿唇而后道:“我可以替他赎罪么?就当偿还他前世肉包子之恩。”

      “你并不欠他,”判官道,随即却又道“你不想消失了么?”

      曹元挤着笑容道:“嗯,我该如何才能替他赎罪呢?”

      判官实在不能理解,这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么?

      “你若想要替他赎罪,便得替他积德,可是若要替他积德,你必须得是个人,在人间做的好事记挂在他的名下。”

      “那我便得投胎?可是投胎后,我便会忘了他,又如何能为他积福,记挂在他的名下?”

      “你若愿意我自有办法。”

      “好,若我投胎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便最好,可是我若要积德,积到多少才算数?”

      这时判官走至曹元身前,将判官笔在其左臂上一笔画了个圆,很快这个圆隐了下去,“积到符象全部显现出来就算功德圆满。”

      “好,谢谢您。”

      判官摇首轻笑,“你也是奇怪,奇怪得很,也罢,你随我来。”

      说完便来到奈何桥上,与孟婆打了声招呼后,判官便领着曹元踏上轮回道,“你就不好奇,接下来你将投身何处,何种人家么?”

      曹元像是听到意外惊喜一般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道:“我可以知道么?”

      判官一脸不懂这人的表情,“我以为你不好奇?”

      “我当然好奇,但是如果您不能说,我也不好问,判官大人,下辈子我是怎样的人呢?”

      判官却又不言,只是冷静地将他推入一条轮回道中,望着消失的人影,判官立在原处,负手而立,眼眸神色不可见底,他很好奇,好奇极了,这人到底是个傻子,还是个圣人?

      这位判官在冥府里也不知待了多少年了,自他有意识起,便是左手生死簿,右手判官笔,他没有任何记忆,他好像生来就是一个判官,判定死魂生前善恶,入何种轮回道。

      这么些年来,见惯了爱恨情仇,怨憎怒悔,他在别人身上体会到了很多种情绪,一开始好奇,后来发现所有人的七情六欲几乎相通,所有的情绪皆有因果,时间长了,他便没那么好奇了,可是曹元,却是这众多死魂中,一个让他琢磨不透的存在,他情绪的因与果好像成不了因果,若这因果不成立的话,那么必定是有什么地方存在了差错,若这不是差错,那么还是那句话,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圣人。

      判官突然找到了自己漫长岁月里,一丝有意思的事情,那便是研究一个人,是傻子还是个圣人?

      “顾石安,你怎么在这里?是想我了?来找我玩么?”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判官的思路。

      顾石安转身便瞧见了一只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艳鬼,艳鬼扭扭捏捏地十分亲昵地搭着顾石安的肩膀,顾石安却是扬手拂过,“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帮孟婆熬汤么?”

      “我刚刚瞧见你了,那人未饮孟婆汤,我从未见你如此办事过,所以想来问问你,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不会你看上人家了吧~”艳鬼娇嗔道。

      “红奴。”顾石安沉声点名道。

      “嘿嘿,逗你呢,我知道我们家顾判官是个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大好人,不过刚刚那人到底是谁呀,你可以跟我说说不?”

      “我也并不清楚,”顾石安如实道,而后又问道,“红奴,你来冥界有多久了?”

      “我算算啊,我刚入冥府的时候是冥纪……嗯……还有一年就恰好百年了,哎呀呀,这日子过得也是快啊,顾石安我们快要认识一百年了!我得好好想想,咱们一百年纪念日该怎么过!你有什么……”

      顾石安就简短地问了一个问题,却打开了红奴的话匣子,不免头疼,却也是柔声打断道:“冥殿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先走了啊。”

      等耳根终于清净后,顾石安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当年他怎么就将红奴留了下来呢?他开始回忆,想了想后,他便觉得自己应当是受骗了,当年在自己面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娇娇弱弱的可怜人儿,如今却是生龙活虎,恨不得将人一口吞的霸道“凶汉”,顾石安忍不住摇了摇头,也是拿红奴没办法。

      而这头,孟婆笑问着红奴,一副八卦脸道:“可问出什么了?”

      红奴委屈地嘟着嘴摇了摇头,上前拉着孟婆的胳膊摇了摇道:“婆婆,顾石安为何破例让你不给那人汤,还亲自送至轮回道啊?”

      婆婆拍了拍红奴,慈祥地宽慰道:“他是判官,我自然听命于他,很多事情我也不能越级过问太多,不过这做法的确有违惯例,那孩子从我这过的时候,我留心细瞧了一眼,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判官大人大概是又善心发作了,你也知道他是个很心软的判官,对吧。”

      红奴将脑袋搭在孟婆肩上,而后又埋了进去,不再说话,只是内心绯腹道:哼~他才不心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心软的判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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