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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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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荀还是现在看起来活泛多了,那时候乍一看觉得漂亮,看多了又会觉得漂亮的有些假,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就连杀人时都是笑着。
他们私下里都说,荀还是有可能是天枢阁动用了什么术法,从地狱里唤来了一个恶鬼,供皇帝驱使,以保天枢阁在邾国超然的地位。
后来荀还是就成了荀阁主。
这是荀还是做了阁主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其中纠葛细节薛黎并不清楚,虽说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亲信,但很多关于皇室密辛了解得并不详细。
他只知道,荀还是似乎站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位置,以致于皇帝和太子对其憎恶的同时,又加倍笼络。
薛黎看着荀还是。
下巴比从前还要尖,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头上那样脆弱,仿佛一个用力就能捏得粉碎。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荀还是抬抬眼皮:“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交情。”
薛黎盘膝坐在对面,一副老友相见促膝长谈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黎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你这样坐下聊聊。”
“聊什么,劝降?”荀还是笑容不减,话直奔命门。
薛黎摇摇头:“我自然带着劝你的任务,其实你也不必怪主子,即便没有他掺和,你的命数也不会有所改变。”
话说的遮一半露一半,边说边观察着荀还是的反应,见他依旧笑眯眯的有些拿不准,稍做犹豫后继续道:“天枢阁快到头了,你知道吗?”
“你觉得我作为天枢阁阁主真就是个花瓶?”荀还是问。
这世上有哪个人敢说天枢阁阁主荀还是是个花瓶?
薛黎咧了咧嘴道:“阁主言重了。”
“可是……邾国的风向变了。”
薛黎抬头,这会儿云不知道从哪里被带了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只有一侧还亮着光,似乎在呼应着薛黎的话。
“城外的那次……”薛黎还想说什么,然而刚开了个头话音突然一顿,瞬间站了起来,一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低吼,“什么人!”
就见不远处街角的阴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身高腿长,高束的长发在身后飘动,竟是不知道在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薛黎脸色发黑,皱着眉头看着那人,而后又看了一眼荀还是,有些不确定道:“荀阁主竟然也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个耳朵?”
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侧头看了眼出现的身影,浅笑一声:“我身上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若是你今天带人来围杀我,估摸着我连动都懒了,直接任你杀。”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连自保都难,又怎么可能发现连薛黎都没有发现的人。
薛黎深深地看了荀还是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但是对于荀还是的身体状况他确实了解,也正因为了解才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一个天才人物,竟然只剩下3年光阴,他们注定不会在同一阵营了。
“我今天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不全是为了替主子带话。”薛黎离开前轻声说,“望你多加考虑,好自珍重。”
说罢又看了一眼站在街角一直没有靠近的人影,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月亮终于被乌云彻底遮盖,夜色也变得更加浓稠。
荀还是感觉到身边的瓦砾上细碎的声响,没有转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怕我跑了?”
“怕你死得太快,毕竟是我捡回来的人,尚且没用过就死了岂不可惜?”谢玉绥站在身侧。
荀还是轻笑:“那不知王爷准备怎么用?”
明明刚刚跟别人说话还一本正经的调子,到了谢玉绥这里彻底换了味儿,饶是谢玉绥再正直的一个人,也能听出来这个“用”字别有用心。
他扫了一眼荀还是,双手背在身后,遥望着高高的城墙说:“起风了,早点回去吧,你这身体再吹风,估计三年都活不到,那邾国皇帝和太子岂不是要提前兵戎相接。”
“倒不至于。”
嘴上说着,荀还是拉了拉谢玉绥的衣摆,将细长的手指递到他面前:“喏,扶我一下。”
谢玉绥看着面前晃动的爪子:“真就柔弱到起不来了?”
“昂,可不是嘛,先前在安抚使司时,好不容易偷偷积攒的内力全都耗完了,王爷动作也不快点,磨磨蹭蹭的不肯进屋相救,不知道还以为你刻意留了空档试探我呢。”荀还是收回手撑着瓦砾站了起来,他不是非要谢玉绥拉他,不过是习惯性地逗弄。
谢玉绥的表情大多时候都太严肃了,让沉寂的冰山化出裂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女人安顿到哪里了?”荀还是问。
“城外的那家酒肆。”谢玉绥话音有少许迟疑,但也是只稍作停顿,接着道,“有我的人。”
荀还是有些诧异。
他跟谢玉绥之间的对话大多时候像是在打太极,谁都不愿意透露关于自己身上的事情,却更多地想从对方身上挖出一些,而现在,荀还是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谢玉绥答了。
他可不知道这邕州城外还有祁国的人。
谢玉绥好像没有察觉到荀还是的眼神,继续道:“那个女人的身份还有待查证,既是在安抚使司,还能引来那么多刺客刺杀,身上肯定藏有秘密。”
荀还是挑眉:“王爷准备审一下?”
他一直以为谢玉绥这个人就像他表现出的性格一样,有些木讷,却又极其正直。
那女人身份未定,身上无半点会武功的痕迹,无辜受牵连的可能性很大,依着“正直”这二字,谢玉绥不应该将审讯之法加诸于其上。
好在荀还是从来不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不把自己的眼光当成依据,说到底不曾相信过任何人,就不存在看走眼一说。
谢玉绥:“怎么,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荀还是笑着摇摇头。
他自知不是君子,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数不清,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去强求别人。
“本想着王爷若是无处安置,我可以帮忙找个地方,既然现在安排妥当,荀某就不参合了。”荀还是摘得很清,没有再看城墙一眼,反而是换了个方向道,“时辰不早,我们回去休息?”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接翻窗进了屋子。依旧是一间房,荀还是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服,直接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意识就开始混沌,这一天折腾的时间不少,他身体本就没有修养好,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更是疲累,几乎刚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没多会儿就安静了下来,荀还是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就一起过来歇着,床铺这么大,总不至于挤着。”
这话是真心。
过了好一会儿荀还是才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却不见人上来。
荀还是正闭目养神,感受到落在脸上的视线后不得不强行掀开眼皮,懒懒地瞥了一眼谢玉绥。
“放心,我今天乏得很,不会对你做什么,王爷且放宽心。”荀还是往里边挪了挪,“不过是怕王爷休息不好,日后还指望着王爷多多出手相救,能让我安稳度过这三年。”
被子一拉,荀还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彻底不管了。
他没睡得这么快,只是乏了懒得动,这么多年来精神习惯性紧绷着,身边有人不可能睡踏实,哪怕是同伴都不能轻易相信,荀还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长大的。
不多时,他感觉到身边床榻一沉,一个热乎乎暖炉似的身子上了床榻。
又过了一会儿,听身旁那人突然开口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荀还是睁着眼,刚刚泛起的睡意散了许多,只是呼吸依旧很轻,听不出破绽。
谢玉绥拉起被子,这间客栈很破,屋子里待久了感觉有种跟外面一样温度的错觉,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各怀心事。
“我以为,荀阁主会打探一下我来邾国的动机。”
“我问了你就说?”荀还是不再装睡,“邾国和祁国目前关系还算融洽,就算想要翻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如今的形势来看,总不至于大动干戈地派一个王爷来刺探情报,所以王爷到这边估计是有私事吧。”
谢玉绥轻笑:“确有私事,与祁国无关。”
荀还是:“那就是了,既与国家无关,那与我也就无甚关系,又何必追问那么多。”
“没想到荀阁主这样豁达,既然荀阁主没有想问的,可否换做我问?”
荀还是低笑,抛去平时刻意逗弄谢玉绥的轻佻,荀还是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没有那些大奸大佞的阴暗,带着点少年音,听起来暖洋洋的。
“画了这么大一个圈,便是早就预谋好了想问我罢?”荀还是转过身,仰躺着,“想知道什么。”
谢玉绥看向荀还是,他的那张脸这会儿终于有了点颜色,许是进了被窝,被暖意蒸腾出来的颜色,总归有些活人气。
谢玉绥还没开口,荀还是干脆点破:“你是想问我身体里中的什么毒,还是方才薛黎那些话的意思?”
“那是薛黎?”谢玉绥惊讶。
他听说过薛黎,是一个邾国太子身边数得上的高手。
荀还是应了一声说:“问问题之前我先确认一下,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你谈这些?人质俘虏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从床上爬起来,即便不跪在床头,也应该找根绳子五花大绑,再吊到房梁上饿上几天,然后气息奄奄地透露消息才比较合理。”
谢玉绥想了想,作势就要起床,荀还是赶忙拉住她:“干嘛去?”
“找根麻绳。”
眼看着谢玉绥脚已经占地,荀还是笑:“你还真去啊。”
“我觉得你喜欢。”谢玉绥的样子很认真。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良久,最终败下阵来,将他拉回床上道:“不过是皇帝下的药,太子加了把火,在我这本就不堪的身体上加了个时限罢了。”
“今天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出现,我估计已经死在薛黎的手上了。”
谢玉绥背对着荀还是。
他先前将女人送到客栈后便出来寻人,直到寻到城里才发现荀还是还在先前的屋顶上,那时他的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毕竟身处阵营不同,谢玉绥自然而然地潜了过去,本想听听荀还是一直乖乖待在身边是不是有阴谋,不曾想刚听了几句话,借着最后剩下的一点月色,就见那黑衣人放在身侧的手里泛起了银光。
“城外风鸣山上伤你的就是他?”谢玉绥回忆了一下,虽说薛黎内力深厚,但不应该能对全盛时期的荀还是造成威胁。
荀还是嗤笑一声:“太子养在身边的几条哈巴狗,一不留神着了道。”
才让身体里多了那么些粘稠的黑物,慢慢腐蚀着经脉。
后面的话荀还是没说完。
“所以你现在其实在邾国已经没有容身之地?那……要不要考虑来祁国?”
荀还是突然坐了起来,谢玉绥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过身,两个人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对视着。
过了会儿荀还是率先忍不住笑出声:“这算是策反吗?策反总要有点诚意,王爷准备许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荀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打量起谢玉绥的脸来,紧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谢玉绥越瞪越大的眼睛里,挑上他的下巴,“不如,王爷以身相许?”
谢玉绥那张一本正经的脸逐渐开始崩坏,用力拍掉荀还是作乱的爪子,冷哼一声说:“江湖皆言天枢阁是皇帝养的狗,荀阁主可是想要在本王身边给你安排个窝?”
荀还是笑了几声便开始不停地咳嗽,今天话说得太多,晚上在屋顶又吹了好一会儿的风,这会儿浑身泛冷,其实难受得很,但是看见谢玉绥的气急败坏又觉得着实有趣。
明知道谢玉绥的忍耐快到限,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在嗓子没那么痒了之后迎上谢玉绥的眼神,无比郑重地说了一个字——
“汪。”